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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的好了,问及东家一年能有多少进帐, 那东家不语,笑眯眯伸了两根手指头出来。
锦棠以为是两千两银子。那是她概念中酒肆一年能赚的顶天了, 岂知东家笑了笑, 说了个二十万。
不过一间酒肆, 一年二十万两雪花银,锦棠当时惊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既连齐梅都盯着, 可见这酒肆,徜若经营的好了, 是真能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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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洋洋的大雪和着如鬼啸狼嚎般的西北风, 刮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孙福海家敞亮的大宅子里,因人丁稀少, 也不植树,越发显得空旷古寂。
这风天雪夜的,按理来说人们都该上热炕上, 或者围着炉子热热和和儿暖着, 喝口热汤热茶的。但孙福海家四处的门都大敞着,屋子里比外面还冷。
而孙福海的娘子刘氏冻的像只寒号鸟一样, 就坐在帐房里,清鼻涕一团又一团的, 正在和钱庄、药房的账房先生们算账, 盘一日的收入。
冬天正好病的人多, 孙家经营的又是药铺,人穷偏爱多得病,当了衣服换药吃,进出皆在他家,所以孙家一到冬天,真真儿的财源滚滚。
如此冷的天气,便白花花的金银也抵不上一碗热汤,更何况刘氏还发着烧,嘴皮子都烧麻了,直哆嗦着,好容易把那银锞子,银角子,铜钱和银票一样样归类,上下眼皮耷拉着,险些就要晕过去。
“这是啥?这是啥?”孙老太太柱着拐杖进了账房,从地上捡起枚铜板儿来拍在桌子上,道:“你个下不出蛋来的骚货,浪货,贱货,成日就只知道对着那些帐房先生们发骚,就不知道在自己男人身上用点儿功夫,叫你算个帐,你也能把铜板丢喽。”
“娘,我何曾……您这话也太难听了。”刘氏烧的迷迷糊糊,艰难的从脖子上解下钥匙来,打开抽屉,认认真真把一枚铜板放了进去。
她脸烧的绯红,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还挣扎着想站起来。
“不会生肉娃娃也就罢了,连家里的金娃娃银娃娃也管不好,要这帐房里再失上一文钱,老娘代福海休了你,再娶一房媳妇来,难道就娶不来个会下蛋的?”
刘氏最怕老太太戳自己这个短,求着饶道:“娘,我整日药汤不停的吃着,您不要逼我好不好?”
孙老太太气的直哼哼,待刘氏从帐房里出来,亲手锁上帐房的门,拐杖指着她的鼻子道:“还不去给帐房先生们备明儿的早饭去,这还大天亮的,我不信你就要躲着去睡觉?”
说是钱庄的东家娘子,可刘氏因为没生出孩子来,在这家里连个长工婆子都不如,怕要在大雪里摔倒,她也替自己找了条棍子,踏着大雪就出了这大院子,准备到外面的倒座房里,给帐房先生们蒸馍去。
出大门的时候她走不稳,跌了一脚,眼看摔到地上,却有只大手将她扶了起来。
天黑,又是风又是雪的,刘氏瞧这人高高大大,肩宽背挺的,不像自家的人,欲要多问一句来着。
那人转身,却是往孙家的后院而去。
刘氏越发的犹疑了,跌跌撞撞跟到后院,想瞧瞧这人好端端儿的,往自家后院走啥。
须知,要真是个贼,这家里少了一根针一根线,她少不了又得挨孙福海和老太太骂的。
可也不过前后脚儿的功夫,雪地上没有人的足迹,四处也没有人的影子,方才扶她的那个人,竟然于这雪地上,连个印子都没留,就凭空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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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楼上,炭盆子往外散发着热气儿,窗子全叫厚帘子遮了个密不透风,外面北风呼呼,屋子里却暖的不能再暖。
锦棠吹着羊汤的热气,一口口喂给罗根旺吃。
正吃着,罗根旺忽而哎哟一声,试着翻了翻身子,居然能动了。
葛牙妹不期罗根旺瘫了两年,下半身还有能动的一天,喜的一碗羊肉差点砸在地上:“棠,不得说咱们的诚心感动天地,瞧瞧,你爹能动了。”
锦棠记得上辈子,罗根旺也是在这会子会动的。但那时候他认认真真服用灵芝,孙福海还每天替他扎针,所以,在罗根旺能动之后,葛牙妹才会忍着被奸污过的屈辱,继续请孙福海来为罗根旺扎针。
但这辈子自打上一回把孙福海打出去之后,罗根旺这都半个月不曾上过针了,到了日子他依旧可以翻身,可见孙福海的医术是一半,罗根旺自己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她陪着葛牙妹欢喜了许久,收拾了碗筷,便准备下楼洗碗了。
“就为了不叫康维桢一家耻笑咱,我也立志得站起来。”罗根旺声儿低低,咬牙切齿的说道。
锦棠旋即停住。
康维桢,渭河县唯一的书院,竹山书院的山正,也是渭河县的首富,人常说才财不可兼得,康维桢偏偏就是才华横溢,还有财气加身的哪么个人。
好端端儿的,罗根旺怎的提起他来?
“这般好吃的羊肉就堵不上你的嘴?”是葛牙妹骂了一声,俩口子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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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锅的时候,锦棠本打算把半锅羊肉都收起来的,想了想,还是另舀了一大碗出来,放到了灶台后面的小锅子里。
陈淮安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夜里赖皮着就要一床挤,赶都赶不走。
不过,确实他也老实,夜里手不伸腿不碰,只占半点被角边子,就那么生生儿的捱着冻,一夜往天亮挺。
连着冻了几夜,就在锦棠以为今夜陈淮安不会再回来,准备把门都给下严实了睡觉的时候,便见陈淮安还是那件砖青面的棉直裰,满脸胡茬两肩寒霜的走了进来。
锦棠见他两目直呆呆的,将羊肉递了过去,实言道:“陈淮安,吃了这碗羊肉回你家去吧,咱们是早和离过的,你厌我我也厌你,又何苦每夜强挤在一处?”
陈淮安深深呷了口羊汤,深深叹了口气:“老丈母娘这羊汤炖的实在是,天下第一的鲜。”
锦棠见他转过身来,背上撕烂着一块,棉花絮子都飘在外头,忽而凑鼻子过来嗅了嗅,两只水兮兮的杏眸儿里飘过一丝讥讽,鼻嗤一声笑:“又去吃酒了吧,酒后跟人打架,连衣服都打破了?
江山移改本姓难易,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还说戒酒,发完的誓才过了几天,就又喝上了?”
陈淮安也不说话,只将身上被划破了的烂棉衣丢给锦棠,顺手接过碗,接过抹布便洗起了碗来。
他是个干活极为细致的人,一丝不苟的涮完了碗,拧干帕子擦的干干净净,便抓着抹布擦拭起锅台来。男子的力大,一下下抹上去,很快锅台就变的明光可鉴。
罗锦棠也顺顺溜溜,踮脚从墙头取下针和线,找了块颜色相近的布片,比划着剪出一个大方块,便替陈淮安补起了衣服。
上辈子俩人从陈家出来,非但净身出户,背着一屁股的债,还要开门做生意。
锦棠晚上接了帮人补衲衣服的活儿,陈淮安也因为穷,没银子,酒友都断了往来,一到夜来,为了能讨点床上的欢头,别的虽不会干,但叫锦棠踢打着学会了涮锅洗碗,于是,一个在灶上洗着碗,一个在炕上补衣服。
陈淮安书读的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从姜太公聊到唐太/宗,从杨贵妃说到貂蝉,偏他口才好,朗朗说起来,比读书都管用,就把锦棠也熏成个文人了。
洗罢了碗,他就会替她洗脚,当然,他那流氓痞性不改,故事也就从天文地理变成了吕洞宾三戏白牡丹。
说起俩个神仙憨战几天几夜,交股叠肩,云盛欲浓。洞宾混然忘我,牡丹媚态百端,陈淮安的声音亦会变的沙和起来,给她擦罢了脚往炕上一压,再在她耳边缓缓儿的唱:广寒仙子,水月观音,吾曾见过,未有如此妖态动人者。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含情凝笑,百媚俱生,一握柔似水,檀唇吐香丹,叫小生百般销魂万般怜,却原来是我的糖糖香肉肉儿。
夜夜就这么着,她那裤头带子就没系紧过。
贫贱夫妻百事哀是不假,但贫的时候欢欢喜喜,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等飞黄腾达了,视眼开阔了,见过更多的娇莺艳柳了,他才着实厌恶起整日劝他上进,又唠叨嘴又毒的她了。
同甘苦易,共富贵难,她和陈淮安的上辈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锦棠埋头补完了衣裳,侧首瞧着窗外的大雪已经堆了近尺深,忽而想起自家的柿子还挂在树上没摘了,经这一场雪,怕是要全掉下来了。
一把推开窗子,冷风扑啦啦的灌了进来,锦棠伸手接了点子雪在嘴里尝了尝,冰凉凉,甜丝丝的。
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锦棠深深吸了一口冷气,透心透骨的畅快。
还好她重生了,非说五千两的印子钱她已经找到了还的方法,便齐梅,哼,这辈子也休想打她酒肆的主意。
虽说打着补丁,可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唇角噙着的浅笑,以及那从容,温柔的眼神,胜过任何华服彩饰,便麻袋,也能披出一股子的仙气来。
那一回锦棠和葛牙妹叫张氏给赶出去,葛青章什么也没说,但整整七天,他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吃过一粒米,饿到奄奄一息时,张氏也不劝他吃饭,只拎过他最小的妹妹来,将菜刀压在他妹妹的头上,轻轻摁着比划了两下,道:“青章,只要你死,我就剁了她们,再杀了自己,咱们一起死。”
又有谁能拧得过生了自己,又养了自己的人。
于是,葛青章又爬了起来,重新回到书院读书了。
当然,也是从此,他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陈淮安是渭河县的大名人,便不想听不想知道,他和锦棠俩个成亲以后不和的事情,葛青章总是能够听到。
见锦棠要走,他咬了咬牙,终是说道:“妹娃,听人说你小产过,小米红糖最养人的,记得每日熬点儿吃,把身子养起来,你太瘦了。”
有个混账浪荡子的丈夫,就得忍受自己的私事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锦棠抿唇一笑,颊侧两只小米儿大的漩涡儿,仍是小时候的活泼语调:“我会注意的,淮安人好着呢,也很照顾我,你又何必操这些心。”
要从如今就掐断他的念想,就不能说自己过的不如意,只能说自己过的好,好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