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译书

沈淮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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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崇轻轻笑了笑,像是看穿了我内心的忧虑,他四处望了一圈,忽然道:“一起去喝杯茶如何?”

    我隐隐觉得好笑,既然不曾带护卫在身边又已经被人跟踪,唤作寻常人,只怕再怎么也要回去了,他竟然还要去喝茶。

    然而石崇兴致勃勃,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随他去了。

    选的倒是极其雅致的茶楼,还未曾进门,就能闻到一阵阵沁人的茶香,还有里头传来的琴声。

    也不知道是谁在里头弹琴,是一曲《梅花绫》,落在耳朵里,都带着冬日凛凛的梅香。

    今日是花灯会,人们看花灯走的累了,自然便要寻个地方坐下歇脚,这茶楼里的人倒是不多,里面的人说话声音细密轻柔,并不像是外头茶棚里那样吵闹。我想也是因为价格的关系,只怕来往之人非富即贵。

    很快便有店小二前来招待,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停,显得有几分惊诧,然后才磕磕绊绊说道:“两位里面请。”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因为茶楼里的人看见我,纷纷怯怯私语起来,其中好几个人看我的目光先是赞叹,随即又成了怜悯之色。

    莫非我的身世真是这样堪怜,已经在脸上露出了痕迹,才会让人对我觉得怜悯慈悲?我心中胡思乱想,却见石崇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对那店小二道:“去二楼雅座吧。”

    “是。”店小二轻轻应了一声,便带领着我们往楼上雅座走去。

    所谓的雅座,其实并不是真的隔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出来,而是用一扇又一扇的屏风隔开,透过那些薄如蝉翼的细绢,可以隐约看见对面坐了的人影。但屏风上描绘着牡丹花纹,层叠细密,又似平底起了烟波,总是看不清楚,倒也是匠心独运。

    我们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听见有一阵隆隆脚步声从楼下逼近。我心中一惊,怕是在灯会上的人又追了过来,然而石崇倒也不动声色,只是继续品茶。

    那群人显然也是到雅间,我从屏风的一侧偷偷看了一眼,却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穿着绛红色的长袍,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胡须,神态十分潇洒,但是目光冷锐如鹰隼,让人下意识觉得胆寒。

    “大人,这边请。”那一群簇拥的人当中有一个弓着腰,样子十分谄媚,示意他往我们这边走来。我连忙转过头去,目光里满是惊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见了我,只觉得走过屏风的时候,那个男人好像停了一下脚步。

    他们坐下来的地方和我们就只差了一两方桌子,等他们坐定了,我才对石崇说:“他们是什么人?刚才走过去的那一个,样子真是威风。”

    石崇唇角上扬,“崇德城是黎世的重地,偶有高官或者督军前来,这里的乡绅官吏都要尽心巴结,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轻轻说:“可是我却总觉得那个人,好像身份来历都不简单。”

    石崇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他是那样不计且洒脱的人,但是笑起来,却又像是从画中走出的贵公子。翩翩如玉,温润无双。

    “不必在意,我们不要去招惹他便是。”石崇用手撑着下巴,他似很喜欢这个动作,有淡淡的慵懒和疲倦,他的手指极长,压在脸颊上,越发显得手指如白玉雕琢。

    “碧清,你当初曾经说,你和人相约要在蜀中相见,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轻轻尝了一口端上来的茶水,缓缓咽进去了,这才慢慢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救了他,他也救了我,后来我无处可去,他便说让我送他回蜀中。只可惜路上走散了,我们便约好了要在蜀中见。”

    “他会来么?碧清……要是你等的那个人并没有到蜀中,你又要怎么办才好?”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把玩着手中的银镯子,那上面祥云纹路连绵,却怎么也看不见尽头。那是森爵送给我的,要我好好帮他保管。我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他,将这镯子还了。

    可他要是不曾来,或者……或者已经在船上遭遇了不测,又该怎么办才好?我一时只觉得空茫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石崇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碧清,你不要害怕,我和你父亲曾有几面之缘,我十分赞赏你父亲的品性。如果你无处可去,便留在我身边,如何?”

    我顿了顿,却没有说话,只是满怀感激的点了点头。自从沈家破败之后,我似乎一直都在遇到贵人相助。无论是翠儿姑姑还是星河殿下,或者望月师太,还有森爵……甚至现在的石崇。

    当日如果我不曾决意逃离王宫,那么又怎么会遇到这些人呢?或许我的生命,就不过是在皇宫里,日复一日的化成枯骨,从来都不会知道这世间有这样多的奇迹变化吧。

    石崇见我不说话,也一时沉默了下去。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心中越发感激。

    隔着几桌的那些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偶有几声大笑,也不过是无聊浅薄至极的段子。只有那个端坐在正中的人,似乎一直不怎么说话。

    石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忽然看见有星辰自天边陨落,正觉得吃惊,却看见无数星火在黑夜之中掠过,宛如盈盈珠宝洒落天幕,美不胜收。

    我惊呼了一声,“是星坠么?”

    石崇敛眉,转过身望去,这才笑了起来,未曾合拢的窗户洞开,可以看见摇晃的烛火如明灭不定的眼,“不是星坠,那是底下的百姓在放花灯祈福呢。你瞧……”他伸手指给我看,果然有一只特别大的孔明灯摇摇晃晃升了起来。

    孔明灯下面贴着一张张的彩笺,就像是燕子的尾巴,裁剪出一段春风拂柳。石崇告诉我,那上面是百姓们贴着的纸条,字迹模糊不可辨认,但是想必是祈求收成富饶,家和万事的字眼。

    我这才醒悟归来,原来刚才看见那些星火,并不是天上的星辰真的陨落了。而是此刻市集街道之中,不知有多少盏灯迎风而起,直上九天,难怪如此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我细细观赏了好一会儿,又听见外头吵嚷说要叫方才那个弹琴的琴师过来。一时觉得无趣,这才收回了目光,然而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来的路上,遇到的那首藏头诗。

    “昨日春风绿,夜来燕声啼。风多衔急雨,去梦泥没藏。”我喃喃重复了一遍,微微蹙眉。

    石崇似有些诧异,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困惑说道:“不过是一首寻常的藏头诗罢了,怎么,你很喜欢么?”

    我摇了摇头,解释给他听,“这首诗文才的确一般,但你看第一句,可以凑成昨夜风去,第二句却可凑成日来多梦。第三句,是春燕衔泥。第四句是风中急没。第五句是绿啼雨藏。其实循环往复,都可以凑成一句话。”

    石崇这才恍然大悟,唇角露出淡淡笑容,“的确颇为精妙,常人只能想到第一句,你却能将五句都联在一起,果然聪颖。”

    我嫣然一笑,知道他其实无心在此,这首诗虽然别出心裁,但本身内涵并不见高明,不过是玩笑之作罢了。但我真正觉得惊异的,并不这个,而是……“我一直在想那封信,如果它真的只是一个暗号么,或者说,它可能只是一串数列呢?”

    “数列?”石崇像是也明白了些什么,目光陡然一亮,“你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从来不曾将心思放数列上想过,现在想来,那些复杂难懂的符号,难道不像是数字的一种幻写么?我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轻轻一划,仔细看了看,伸手遮住两头,低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四七?”石崇不太确定,轻轻吐出这两个数字。

    我神色肃然,觉得心中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石崇脸上更是有狂喜之色,“那么,这封信笺算是破译出来了么?”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串数字而已,它一定有一个译本对照着翻译出来,可是没有那个译本,那么想破了脑袋,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一串数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石崇脸上的光又渐渐散去了,我们两个同时寂静下来,因为彼此都知道,这封信如果是寄给苏裴安的,那么手中握着那译本的,恐怕只有苏裴安一个人。

    我的眸光一转,低声问道:“苏裴安身边,你可有什么亲信之人,让他多加留意,将译本盗出来,也好行事。”

    石崇将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目光变幻莫测,“苏裴安为人谨慎,太守府更是守卫森严,我初来乍到,恐怕无法将人手安插进去。”

    “不过……”他的眸光一转落在我身上,似乎想说又不愿说。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