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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声无息的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同去同归,生死并肩那句话,似乎……森爵在和无意门人准备讨伐苏裴安的前夜,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我唇角隐隐露出一点笑意,如果叫他听见了,会不会觉得我还是太孩子气,像是个鹦鹉学舌的孩童?然而即便只是孩童,也不能再将那些不安表露人前了。
我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去了也是徒劳,这四人各有谋略坚忍,恰好足当大用。我看着他们点齐了武器和人马,每个人带了五个人去,多半都是挑选精壮的男子。只有书姬选择了妇人,她们多用匕首和短刀,书姬正在告诫他们,杀人便犹如杀鱼斩鸡一般,无需害怕。更何况杀的还是那些作恶多端,害我们夫君子女之人。
女子生性柔弱,不惹是非。但即便如此,一旦牵涉到自己深爱之人与子女,任何一个妻子或母亲都不会逃避,我对书姬很放心,倒是伯鸿面色阴沉,他下巴上,那一条刀疤也越发显得可怖吓人。
“诸位,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凯旋而归。”见众人都已经装备整齐,我这才缓缓说道。
“是。”所有人异口同声看着我,目光灼灼。然而我心中却觉得心有戚戚焉,这一去,到底能有几人活着回来?然而统帅全局,谁又能够不做出任何的牺牲。
我注视着这些年轻而滚烫的性命与热血,心中陡然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豪情壮志。
一直等他们鱼贯而出之后,我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原本还算拥挤的大厅一时间再次空了下来,我帮助大夫研磨草药,将东芝草的石臼捣碎了,汁液敷在伤口上。那位大夫说自己有秘方,便忙着去熬药。
一时间四周都静了下来,周围风声飒飒,仿佛此刻我们不过是在一片孤零零的岛屿上,而周围海浪汹涌,竟有说不出的空旷与寂寥。
一直等所有伤员都包扎好了伤口之后,我这才放下心来。此刻黎明破晓,天色将明未明,但浓如墨色的黑暗早已经彻底退去,露出鱼肚白的蒙昧来。
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了。
蝶儿和我站在一块儿,她不过才十三岁,一张脸却瘦削,眉目里亦有大人的英气勃勃,和她的哥哥很像。
她再也没有问过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似乎已经默许了他漂泊的命运。我们两个年纪迥异,然而此刻的心情想必是一样的吧。
崇德大乱,就连更夫报时的声音都不见了。不过若我猜的没错,此刻想必已经是卯时了。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为何他们还没有回来?
就在此刻,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霍然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弓弩,对准了长街。
看着我的动作,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将驻守城门的那些士兵全都杀掉。或者是从来没有和人动过手的这群寻常百姓,因为不敌精锐而死于他人之手。
如果他们胜了,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是他们输了,我便要为自己所出的计策失败而承担起应有的代价。那代价,便只有我的性命。
然而当我看见第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我终于笑了起来,那是伯鸿!他身后的人许多身上都带着血,有一些连面孔上都有刀疤和伤口,看上去十分骇人,然而他们胜了!
伯鸿跪倒在我面前,他的手中有士兵锋利的武器,上面还刻着紫荆花的纹样。他将那些带血的长剑放在我的脚边,“只是伯鸿无能,夜旋街一共有二十个士兵,我们已经将他们全部都杀了,只是……我这边也折损了三人。”
我往后看去,果然,和他同去的一共有十五人,如今回来的却只剩下十二个个。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能够完成任务,就已经是有功在身了,又何必说抱歉。那死去的两个人,他们的尸骨呢?”
伯鸿眼中一动,“那两位兄弟,我们将他们放置在一户人家里,请他们将这二人好好安葬。”
我点了点头,逝者长已矣,但活着的人,毕竟也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然而看着脚下满是鲜血的利剑,我的嘴角还是带出了一抹微笑。
夜旋之街已经破了,还剩下另外三条街道,不知道会否传来同样胜利的消息?
我让伯鸿带着手下的人好好歇息,他们从来不曾杀过人,都不过是寻常的百姓罢了。而驻守城门多为精锐部队,在这样恶劣环境之下犹能平安归来,这些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依然站在外头等待,我有预感,从伯鸿开始,他们将会一个个的回来。这种 预感如此激烈,让我不愿意错过迎接这群凯旋归来的英雄。
果然,街边的脚步声次第响起,书姬、鸣烈纷纷归来。他们手中损兵折将的更多,但那些士兵,却也全都死在了他们手中。书姬的脸上满是疲惫,就连素来刚猛勇武的鸣烈也有几分黯然。
一起前去的同伴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自然不会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我想起临走之前次第看过去的面孔,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张脸,将永远的在泥土之中枯萎沉睡。
然而看见我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同时亮了起来,书姬和鸣烈分别从身后之人的手中接过利剑,上面沾满了鲜血。其中有一把剑锋竟然有一个缺口,我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忍不住蹙眉。
他们显然是暗中商量过,将这些剑带回来,作为他们誓死拼杀过的证明。
鸣烈不无悲恸的说道:“这把剑,是从一个兄弟的胸口拔出来的。他被人从前面刺了一剑,没想到自己死死抱住了那个士兵,对方抽不出剑,便被我给杀了。这一剑想必是在刺在他肋骨上,所以连剑锋都磕开了一个缺口。”
我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半晌,才缓缓说道:“他们……都是烈士。如果这一次我们赢了,便将这些剑供奉着吧。虽然都是敌人用过的兵器,然而上面附着的,却是真正勇者的鲜血。”
“是。”鸣烈应了一声,书姬的眼眶泛红,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身后的女子搀扶了她一把,这些原本应当在闺阁之中养花弄草的女子,此刻却活像是修罗里来的炼狱罗刹。
这群人在生死并肩里的勇气,是我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的吧。我忽然想起了森爵和石崇,是否在某一个时刻,他们也曾经涌起过这样的落寞?不过森爵想必是不会了,他奋不顾身的举动,早已经赢得了无意门人的敬服。
而最后的朝晖,此刻也慢慢向我走来。其实我最担心的便是他,其余三人好歹都有武艺在身。唯有朝晖,不过是个寻常卖货郎君,体质也并不算分外健壮。但我深信朝晖的聪明,却是其余三人都远不能及。
但所谓的聪明,真的能在如此残酷的杀局里带来生之机会么?这一点,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确认,不过幸好,他此刻走的虽然慢,但终极还是活着回来了。
朝晖的手臂原本就有伤,此刻伤口已经崩裂开来,潦草的撕下衣服的袍袖包住伤口,就像是孩童折断了玩偶的手臂,简陋的触目惊心。我依稀还能看见鲜血一点点浸润开来,他却浑然不在意,眉目坚韧。
这一场以弱敌强,几乎是以自己性命为赌注的厮杀,他们四个人能够活下来,只怕经历了太多我不能想象的事。短短的一个时辰而已,就连朝晖都已经不复从前的洒脱和乐观,眼睛像是蒙住了一层尘埃。
“千德街的那些士兵在驱使百姓的时候,我们乔装在百姓家里,趁着他们不备,将他们一个个杀死了。”他的声音很轻,在他身后,也有人捧着二十来把利剑。他们都是沉默的,然而那种沉默,却别有一种骄傲和高贵。
成长便是如此残忍的事,并不需要日积月累的磨练,往往从深爱之人的离去,家庭的崩溃,或者杀了第一个人开始……此刻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就已经是天差地别般的存在。
“他们人呢?”那三人早已经进去休息了,朝晖问我道。我亲自带着他室内走去,缓缓说道:“他们正在里面休息,你受了这样重的伤,难道都不会觉得痛么?我为你将伤口再包扎一遍,否则伤口若是化脓感染,你这条手臂也就废了。”
他这才笑了起来,试图抬起手晃荡两下,然而伤口太深,他才略略动了动,就已经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却还是固执的说:“没什么要紧的,我还撑得住。”
“真是胡闹。”我瞪了他一眼,看见伤口的血又流了更多,“你当真不要这条手臂了不成?”
“当然不是。”他的眸子渐渐暗淡,“是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他年纪比我还小,可是挡在了我面前,如果不是他,我这条手臂,只怕早已经被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