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分歧

沈淮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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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睡得迷迷糊糊,此刻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那一声惊呼戛然而止,我愣愣坐在床榻上,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然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看见书姬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脸上已经有泪水滚落出来,一见我醒着,连忙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姑娘,方才有人来通禀,内城北门已经被攻破,苏裴安果然是虚张声势,现在攻破了城门,里面的人都已经投降了,姑娘可要去看一看?”

    我当然是要去的,我连忙站了起来,匆匆披一件外套便出了门。只见朝晖和鸣烈都站在门外,眼神激动,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一见到我便行了一礼,“沈姑娘,我是门主派来的。门主说内城已破,姑娘居功至伟,无论如何,想请姑娘一同前去。”

    我用手捂住嘴,差一点便落泪而泣。既然浩空安好如初,那么森爵想必也安然无恙。此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点一点头,忽然问道:“内城攻破,那么……苏裴安呢?”

    “那个狗贼据守太守府邸不出,不过森爵大哥说了,太守府也撑不了多久,苏裴安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那人也十分兴奋,断断续续的转述森爵的话。我能想象森爵银白面具下一双漆黑眼眸,是怎样的的神采奕奕。

    苏裴安的确是在做困兽之斗,内城都已经失守,小小太守府,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咬了咬牙,缓缓说道:“那么,就麻烦你带路了。”那人弯下腰来,对我行礼如仪。

    再从内城之下经过的时候,这座原本坚不可摧被金色夕阳染上光芒的城池,此刻已经落寞而颓败。

    城墙上已经没有了守卫的军士,只剩下倒下的旗帜还在风中无力的飘扬,鲜血如细小蜿蜒的蛇在脚下一点点蔓延开来。而护城河上,更是赤红一片,还有尸体在水中沉沉浮浮。

    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然而再怎么想要转开目光,却还是只能看得见浮尸遍野。

    内城之中,森爵此刻已经摘下了头上的偷窥,一头青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他深沉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长街尽头,直到有人看见我的踪影发出了欢呼声,他才回过头来,原本肃然的面颊上也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微笑。

    “你来了。”不过是寻常的三个字,然而他说出来,却又是温柔和妥贴的安然。千军万马,刀山火海,我终究还是会到他身边来。我也笑了起来,原本迟疑的脚步渐渐坚定。

    宿命必有无形的羁绊牵扯着我们,但我已经甘之如饴。

    “苏裴安,还在里面么?”长街尽头是耸立巍峨的宅邸,宛如行宫般大气。比起外城之中更加寻常的庭院,太守府更加显得庄重而肃穆。然而就算再怎么华丽深邃,此刻在众人眼中看来,只怕不过是眼中钉,恨不得拔之后快。

    森爵微微颔首,“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只是……”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虽然是困兽之斗,可是你却并不肯立刻攻破太守府,为何?”

    他忽然笑了起来,周边的人都纷纷侧过脸来,不知道这样的时刻,为何森爵却要发笑。他这才缓缓收敛了笑意,伸手为我抚一抚散乱的头发,“碧清,我有时候在想,我们是否前生就已经认得,否则为何我在想什么,你一眼便能看穿?”

    我脸上一红,故意咳嗽了一声,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的尴尬,然而几番想要说话,却有异样的情绪在心中滚来滚去,最终竟然堵住了我的喉舌,让我那一刻的从容尽丧。

    片刻后,我才抿唇说道:“我并不信什么缘分,只是我一直在想,浩空是为了带领这些人杀了苏裴安,再也不受他的欺压。赋税高额,苏裴安手段又残酷。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一开始我还不觉得,现在看着这些死去的人,才终于明白那是怎样的绝望和惨烈。他们一生都受到奴役,想要活下去的渺小愿望都得不到满足。”

    “可是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你并不是崇德城的人,此地动荡不安,与你何关?其实又何止是你,还有石崇。他说自己要和苏裴安作对是因为那些茶叶,我原本便觉得困惑,石崇富甲天下,商人手段圆滑,不会为了一笔生意而得罪了苏裴安。在茶叶之下翻出兵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直都在骗我,你也是一样的。”

    森爵叹了口气,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他的容颜秀丽,即便是在这样惨烈之地,也仍旧带着春风拂柳的清俊,“碧清,你的聪明,有时候叫人不寒而栗。可是你相信我,我不会故意骗你。有些话不能说,是还不到时候。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想要苏裴安就这么死去。我要将他擒下来,是生擒!”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执着。我缓缓收敛了羽翼睫毛,看见有秃鹫展翅极低的飞过。黑色的鹰鸟喙尖锐,因为常食腐肉,它的目光浑浊而可怖,冷冷看着我们两人。

    我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沉声说道:“不可能的,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恨不得将苏裴安扒皮拆骨,你想要他活命,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知道。”他缓缓皱眉,“可是苏裴安对我来说,活着比死去的价值更大。为平一时愤怒,自然可以杀了苏裴安,但是苛捐杂税之后的黑手,难道真的是苏裴安么?就像是斩掉了檐龙的尾巴,可是对檐龙来说,很快就会再生出一条新的尾。若不能一击毙命,那么要檐龙之尾又有何用?”

    我心中微微一惊,他用壁虎来比苏裴安,若苏裴安不过是一枚卒子,一条斩断了随时都可以再长出来的尾,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又是谁是那条非杀不可的檐龙?

    我心中自然有一个答案,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森爵,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我自然知道他的身份背景绝不会简单,可是却万万不曾来料到,他要对付的竟然是那样翻手为覆手为雨的人物。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下去,唯有浩空神情激动。他或许不曾料到,毕其功于一役,三年苦心,三年蛰伏隐忍,总算是在今日有了回报。

    他开口说道:“不如用火攻吧?苏裴安要是不肯出来,我们就活活烧死他!”

    森爵没有说话,我却忍不住反驳道:“太守府邸之中并非只有苏裴安一个人,你用火攻,有多少无辜的仆人婢女,也会葬身火海?这样滥杀无辜,和苏裴安又有什么区别?”

    浩空愣了愣,虽然颇有几分不甘,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身边已经有人鼓噪起来,“难道我们就在这守着不成?”

    他们对苏裴安怨愤已深,当然不肯就此罢手。我和森爵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忧虑。他想留着苏裴安的性命,我也不愿意看着他死。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我们两个说什么,只怕都不能制止这逆流。身后的鼓噪声已经越来越嘈杂,矛头此刻已经指向了我们二人,身后有人高声道:“森爵大哥为何还不下令?我们牺牲了多少兄弟才到了这里,苏裴安此刻不出来,我们连城门都攻下来了,莫非害怕这小小围墙不成?”

    我的手在衣袖之中握紧,“不要轻举妄动,苏裴安难道真的会束手待毙,这太守府中说不定会有埋伏毒药,难道到了这一步,还要牺牲更多无辜的兄弟?”

    “我们不怕牺牲,一定要杀了苏裴安!”有人声嘶力竭的在我后面喊道,此刻就连浩空看着我和森爵的目光都有几分异样。我心中一紧,伸手牵住了森爵的衣袖,我们在这里虽然奠定了人望,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却不能忽视。

    他们对我所有的恭敬和顺从,都是因为我带来了武器,我和他们并肩一起。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要苏裴安的性命。可是如果我和森爵想要他活着,那么这敬重在刹那间就会飞灰湮灭,我们会成为他们眼中的敌人。

    我的喉头有些发紧,此刻群情激奋,我和森爵若公然说要绕过苏裴安,只怕这些人手中的利剑立刻就会举起来对着我们。

    就在迟疑之间,一直平静的太守府忽然传来了簌簌的声响,浩空高喊了一声小心,只见围墙上忽然冒出一大批人来,手中都执着弓箭。

    银色的箭头上闪烁着乌青的光芒,就像是秃鹫食人后嘴角的血,森冷而恶毒。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叫嚣的人脸色早已经苍白。那上面淬染的毒液,几乎不难想象是怎样的见血封喉。

    就在此刻,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大开,里面有一个姿容华贵的夫人,她对我行了一礼,缓缓道:“沈姑娘,老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