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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城门上鱼贯而上的士兵手中都带着兵器,几乎是行动迅速的将无意门的人都围拢了起来。鸣烈立刻怒斥道:“呵,秦王殿下现在是想杀了我们么?莫非方才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不成!”
他是个粗人,说话狷介而耿直。然而王永吉已经皱起了眉头,“放肆,怎么敢这么和秦王殿下说话,难不成不要命了么?”
鸣烈朗声大笑起来,语气里满是鄙夷,“狗官,我呸!”
王永吉本来便是大将,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立刻就变了脸色。而兀宿更是向前跨了一步,“大胆,你们这群刁民,图谋不轨才是真的。如果不是秦王为你们求情,你们还有命站在这人说话么,竟然还胆敢侮辱秦王殿下和将军!”
兀宿长得壮硕,一脸横肉,脸上还有一条伤疤。我看着那道疤,心中忽然微微一怔。是孙二的脸啊,他的人皮面具上,就在下巴那里划了一道伤口,宛如一个讥诮的笑容。
双方的气氛立刻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仿佛只要有人再多说一句,这里便要血溅当场了。我看了一眼森爵,他的神色依然平静,我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但我相信森爵,必然不会让事态失控。
果然,他伸手轻轻在空中一挥。无意门中之人虽然并不买账,然而军中之人却不敢视而不见,只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浩空,忽然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苏裴安……只怕你杀他不得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无意门人似乎有些惶恐,然而浩空却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神色漠然,“从这些人赶到,你让我抉择究竟是进攻太守府还是固守城门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我已经错过了杀他的机会。我组建无意门,是不忍看百姓被如此欺凌,可是天下大势,有时候……终究是有心杀敌,可惜无力回天。”
他的声音里满是遗憾,是英雄寂寥的怅然,叫人不忍卒听。然而森爵却深深看了他一眼,嘴唇轻动,擦身而过的刹那说道:“你放心,我虽然不能叫你亲手杀了他,但是他这个太守的位子,也已经到了尽头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要信我。”
他带着我一起欲往城楼下去,声音平和而清朗,却带着疏离的肃杀,“王永吉,方才我和监军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这些人是我的属下,若是你胆敢损伤他们半点毫毛,本王就要你五马分尸。”
王永吉脸色变了变,连忙答道:“末将不敢,谨遵秦王殿下之令。”
我和他并肩携手缓缓从城墙上下去,楼梯道上左右无人,我这才说道:“你方才那样嘱咐王永吉,可是因为……他是梁王的人?”
梁王既然能够舍弃苏裴安,那么就是想尽早平息此事,恐怕无意门中之人,他也并不想放过。
森爵颔首,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整个黎世并燕云十六州,多半都是梁王的人。他十年苦心经营,也是这点手段都没有,才是叫人奇怪。我说那番话,一来是震慑王永吉,二则也是警醒浩空,让他有所提防。”
“你倒是信任他,这个时候他是否会提防王永吉,还是提防你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目光之中却是欣慰。毕竟浩空与森爵曾经并肩杀敌,我不希望这两个人中间有什么隔阂。即便……是这样的局势不尽如人意。
森爵的脚步一顿,转过脸看着我:“你心中明明不希望浩空和我生疏,何必明知故问。你放心,我不改初心,必然不会放弃浩空和这一群人。他是难得的人才,如果能为我所用,才是绝妙。”
浩空是人才,这一点我也并不反对。只是……森爵招兵买马,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不想去猜,只觉得心惊胆战。
我和他慢慢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兵士的缘故,整个崇德城又恢复了一种冰冷而铁血的镇定,紧闭门窗的百姓此刻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对自己未卜的前途命运而担忧。我和森爵并肩而行,看见太守府的大门也已经打开了。
那些趴在墙头准备的弓弩手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宋夫人却还是如往常般站在门口等着我们,只不过有两个士兵看着她,目光凶狠。
森爵不动声色的握住我的手,淡淡说道:“我让你与我同来,是因为苏裴安对你格外青眼相看。有你在场,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我逗留崇德城的目的,和浩空是不一样的。杀了苏裴安,不过是如梁王心意,而我要的……是活口。”
“我明白,我也并不像他死。外界如何流言蜚语,但为了孙二临死前说的那段话,我便想让他好好活着。”我的指尖微微发凉,目不斜视的说道。
宋夫人看了我们两个一眼,眼底有嗤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只不过这一次,两位不必再担心太守府内有埋伏了。”
我看着宋夫人,她的妆容似乎又浓烈一些,是为了掩盖自己苍白的面色么?
我的目光一转,落在她的发髻上,她妆容虽烈,然而漆黑的头上却没有任何首饰,只是佩戴着一朵素净的白花。我微微敛眉,徐徐道:“夫人这么早,就开始佩白花了么,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
“这花是为我自己戴的,左右不过是死路一条,我这一生,也不会有旁人为我簪花了。既然如此,临终之前为自己纪念一番,也不枉来人世间走过一遭。”她的目光里是风霜烟雨,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宋夫人的一生,又何尝不可怜呢?她少年时期沦落烟花之地,后来被苏裴安带走,只为报答她曾经为阿婉收尸。十年荣华富贵,为人做小伏低。她的一生,可有少年时代仰慕过的恋人呢?
那个男子是有如风如云的衣袂,还是有憨厚耿直的笑容?
我的心里涌上来一层哀悯,那并不是胜者的喜悦,而是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哀怜。唇亡齿寒,想必也不过如此。
“夫人还有阿宝,那个孩子聪明伶俐,可爱的很。夫人就算为了他,也不该说出这样厌世和不吉的话。”我想了想,只得用那个孩子安慰他。果然,提起阿宝,宋夫人面如死灰的脸似乎有了几许生气。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此刻整个太守府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有通往殿阁的台阶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守在下面,因为殿阁上已经站着十来个人,个个手中都拿着武器,大有誓死捍卫的架势。
他们毕竟都是苏裴安的人,苏裴安此刻依然是太守,没有森爵的命令,谁也不敢撕破脸皮,便只好僵持下来。
一直到我们走来,那些人才对望了一眼,缓缓让开了一条通道。苏裴安还是站在原地,只不过手上还拿着一个酒壶,神色索然,“你们来了?”
他问话的语气,好像我们并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多年的旧友趁着月色前来拜访似的。
森爵往上踏了一步,其中有个将领似乎有些担忧,刚要开口,森爵已经摇了摇头。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躬身往后退了一步。
这场景何等的熟悉,就在不久之前我还踏在这高台之上,心中惴惴不安。然而顷刻之间于是局势已经逆转,苏裴安此战已经必输无疑。因为梁王撤手,他出身贫寒,虽然身为太守,但是毕竟少了权位的支撑和门阀贵族根深蒂固的权力。
整个魏国,不会有任何人再敢于为他说话了。我和苏裴安,在这一刻又有着何等的同病相怜,因为我们两个人都陷入了一个不该自己可以碰触的漩涡里。只不过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但我多么害怕结局会是殊途同归。
苏裴安手中还握着酒壶,仰起脖子灌了一口,嘴角有酒渍。然而目光却疏朗,“是王永吉么?”
他这样开门见山,森爵也就不在遮遮掩掩,只是颔首说道:“看来你也已经猜到了,梁王这一次的确是不想再救你。他在黎世原本有许多人效忠,可以调遣的将领更是不胜其数。可是他却派了王永吉来,王将军不偏不倚,不会得罪人,却也不会效忠谁。虽是墙头草,却也有用得上的时候。他现在的功用,就是表明此事梁王与此事毫无关系,你懂了么?”
苏裴安又喝了一口酒,他的冠冕微微摇晃,那酒壶里香气四溢,我竟然不知道他是贪杯的人。或许是此刻局势无可挽回,所以才露出这样的颓势么。一直到酒壶都空了,他的唇角才扬起,“我失败,未必全是梁王抽手的缘故。百姓谋逆,处死百姓便是。梁王之所以会放手,是没想到秦王殿下竟然亲自前来。他不会和殿下正面冲突,自然便只有牺牲我。”
“非战之过,而是我苏裴安,势不如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