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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没有前去贵州,而是听从了石崇的意见留在了崇德城。大乱一起,虽然是两军交战,然而却也有那样的山野之民趁势作乱,打着黄巾贼的名义烧伤抢掠无恶不作。
孙智临走之前曾像我俯首,他的才华不当局限于崇德城中,石崇和他都将同往贵州。但是以崇德作为中心,重整军队,安抚民心,还有打开粮仓救济灾民。这片土地原本就算不得是繁华富庶。况且前有苏裴安,后有战乱。
经过这一场争斗,上位者无论是谁赢谁输,到头来,遭受难以弥合创伤的,终究还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我听见哀哭声不曾停止,不知道又是谁的亲人死去,谁的儿子马革裹尸。
孙智临走之前曾托付我,愿我能够安抚这片土地。无论到时候他是否能活着回来,至少在他做太守的时候,他对黎世,问心无愧。
他走的时候,百姓们果然都相互扶持着前来送他。一片布衣之中,军队的铠甲看上去格格不入。
我站在城墙之上目送他们远去,看着无声期盼的百姓,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怅然。
在这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做母亲的感觉。就好像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无依无靠,外有黄巾贼作乱,内有失妻丧子之痛,这样民不聊生的地方,孙智将他交给了我。他们能够仰仗的,也只有我了。
“去府衙吧。”我扶着芸儿的手,淡淡说道。
“小姐……不去休息么?”然而芸儿看我的目光却满是担忧,“小姐在来崇德城之前就已经不眠不休一日,昨日好不日渡过难关,也不过是才眠了几个时辰,今天又一大早起来送石崇大人。小姐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此刻还去府衙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嘴角含笑,却并没有说话。我何尝不知道芸儿是担心我,然而纵然疲倦,此刻我却不能倒下去。孙智和石崇都已经走了,我不能跟着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顿好崇德城,也以此为据点,能够支援前线。若是我一时躲懒,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又要遭受无妄之灾。
黄巾贼……我冷哼了一声,目光也渐渐变冷。这些号称是秉恒天命的乱臣贼子,终究让人觉得厌恶。天下动荡,有人便顺势揭竿而起,以为可以在乱世之中大展拳脚。时势造英雄,话虽如此,然而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聚拢一股无耻之徒,横行肆虐。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是天命所归。
我让芸儿为我梳妆,我不用金银珠宝,也不想精心修饰容颜,然而却特意用了从前孙智穿过的官服。那原本是男子穿的衣服,然而我让人特意去改了。依然是官服,然而却收拢了腰身,又将袖子改的宽大,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松挽住了头发。
就连芸儿看见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奴婢从来不曾看见过这样的官服,即便是女子穿,似乎也是一样的英气勃勃。”
我站在青铜镜前揽镜自照,从前那个温婉羞怯的女子,此刻好像真的是被改头换面了一般。似浅笑如莲的女子,此刻好像是被人用手轻轻一碰,伸手擦去了那些棱角,取而代之的,却是眉毛上扬,面容清冷的人。
从沈家的败落,到进宫为奴,再离开楚国,遇上森爵……这一路跌跌撞撞,竟然是犹如梦幻一般。然而再回首百年身,到底已经物是人非了。我曾是沈家不得宠的三小姐,也曾是被献入太守府的舞姬,是被秦王宠爱的无名女子,然而这一刻……我却成为了旁人的依靠。
明镜高悬,是悬挂在府衙之上的牌匾,那四个字挥斥方遒。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却又是如此熟悉。
我想起当日也是在此地,我曾经试图说服朝晖与我一起离开。他曾看着明镜高悬这四个字冷笑,那一番话,我始终言犹在耳。当日其实并不觉得如何,然而此刻抬头看来,却带着说不出的震动。
明镜高悬,那些带着乌纱帽的官吏,是否一颗心,当真是清净公正呢?
我高坐在府衙之中,手边全都是堆积起来的信报。白纸黑字写得潦草,那上面写着的东西,自然是不如魏王批阅的奏章来的十万火急。然而对于在崇德城之中的百姓来说,对他们而言,却已经是生活的全部了。
我收到的这些消息之中,有些是关于黄巾贼的东西,还有一些则是寻常百姓之中的是非。何处因为兵荒马乱而田地荒芜无法交出赋税,还有何处又受到不明盗匪的袭击。
这些人手段残忍,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来。
当年苏裴安掌权的时候,那个温文尔雅却手段狠决的男子,当初为了收取赋税,对苏裴安来说,人命就好像是疯长的芦苇,只要愿意,就可以随手折断。当初对村庄收取税收,多少人被活活吊死在树上。
这些黄巾贼的手段和苏裴安如出一辙,只是当年操纵黎世的那个人,心中尚且还有天平。不至于彻底将人逼到穷途末路,然而这些贼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百姓哀嚎。
我替孙智执掌崇德城,也收编了所有残留的衙役和士兵。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兵剿杀这些匪徒。
然而话虽如此,我到底不是孙智。大概因为我是女流之辈,且来历不明的缘故。虽做主位,然而站在下面的官员看我的目光,却没有多少信任。直到我颁布命令的时候,底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人人交头接耳,我也不去打断他们。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不屑冷哼到:“真是妇人之见,此刻局势动荡,等到孙大人和军师凯旋归来的时候,那些小人自然是四散逃窜,溃不成军。然而此刻黎世原本就动荡不安,守兵原本就不多,如果还抽调出去抓捕那些乱匪,岂不是舍本逐末?”
那人年近四十岁,目光阴沉,然而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许多人倒是纷纷颔首。我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看着众人,也不说话。那人见我沉默,倒是越发张扬起来,咄咄逼人,“姑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是什么来历,不是你该打听的。”我冷眼旁观了许久,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些官员的态度。难怪孙智临走之前将崇德托付给我,实在是这些人没有一个可堪大任。
“这位大人,是姓赵吧?”我微微笑了起来,那人原本底气十足,然而此刻被我冷眼看了,一时间也瑟缩了起来。然而到底还是强撑着说道:“是,在下赵方。”
“赵方?”我的嘴角上扬,然而声音却慢慢冷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正不阿,真是个好名字。只可惜名字虽然很好,人却不怎么样。赵大人方才说的这番话,真的是为了崇德城的守卫考虑么?还是因为害怕崇德的守卫被抽调,此地成了空城,自己的性命也跟着保不住?”
“我……”他嘴角动了动,想要说话,然而我并不想给他辩驳的机会,“或许赵大人真的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是所谓的大局,就是一个崇德城么?此地尚且有城墙保护,然而城墙之外,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生灵涂炭。他们唯一的指望,也不过是官府能够施以援手。但是在赵大人看来,或许百姓的哀哭,却比不上一己安危?”
这一番话说下来,对方果然是迟疑起来。我并非想要独断专行,只是觉得这些人实在不堪信任。人人贪生怕死,受得住崇德,终究也会失去整个黎世。
“我将会清点兵马,鼓励百姓向官府举报那些黄巾贼所在之地。一旦知道,绝不容情,一定要斩尽杀绝。若是此刻认罪,尚且还来得及,否则到时候官府剿灭,在我手中,不会容忍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亦不会怜恤他们的性命。乱世之中当用重典,此刻梁王谋逆,前线动荡,乃是非常时刻。”我站起身来,目光冷冷扫过底下站着的知府县令,“诸位分管黎世各地,都是百姓父母官。希望诸位在此时刻,也想一想自己头顶这乌纱帽,究竟是都戴的无愧于心?”
“是。”众人被我目光扫过,一时间似乎都有些胆怯,竟然下意识的回了一声。这原本是跟着森爵学的,所谓不怒自威,想必也不过如此了。只是现学现卖,上位者的手段,是不动声色之中,自然而然生出畏惧之心。
此刻一并雷霆发作起来,果然是有用。
那些人全都退了下去,府衙之中刹那倒都变得清净起来。我站起来环顾四周,只有芸儿站在我身边,还有成民,他始终抱着他的剑,然而身影却巍峨如山。虽然觉得疲倦,然而此刻看见他们二人,我倒是释然了不少。
芸儿看着我,原本因为战争而一直愁云惨淡的脸,此刻看上去倒是明朗了不少,喋喋不休说道:“小姐今天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那些官员见了小姐之后,全都被吓到了呢。”她顿了顿,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姐和秦王殿下,真是极其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