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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们二人坐在一块儿,倒真的有几分寻常夫妻的模样。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从前总听得这话矫情,然而自从遇见了森爵之后,竟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了。
我笑了笑,“石崇穿针引线,有他引荐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
我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反倒是森爵挑眉问我,“你难道不好奇,石崇引荐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我转过脸去,“皇上岂不闻后宫不得干政,夫妻之间,说些闲话来打发时间也是好的,然而说得太多,终究是落人口舌。俗话说得好,纸包不住火,我与朝晖往来,都是极密切的事。当日他从崇德城跟随皇上来到帝都,日后又离开秦王府希望靠自己的能力科举取士,如今更是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想到这样时刻,还是有人认为是我祸乱后宫,狐媚迷主,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碧清自问是问心无愧,尚且还要受到如此羞辱。若是真的和你探讨国家大事,日后还不知道要落下怎样的口诛笔伐。”我看着窗外盛开的一株梅花,寒梅傲雪,此刻大雪早已经快要融化了,然而梅花却还尚且开得葳蕤。
灼灼红色艳丽,就像是无名虚妄的火焰,刹那间燃烧起来,竟然让人挪不开视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花瓣上快要滴落的露水,心里想着,要是落下来,只怕也是让人忍不住缩回手的寒冷吧。
然而这话一说出口,我自己却生了惊怯之心,一时竟也有些怔住了。片刻后,我和森爵几乎是同时开口,我连忙抬起手按住他的唇角。那一口温热的气息尚且在我指尖流转,我却已经抢先一步,“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方才还说自己使一回小性子,这话倒是真的造次了。”
“嫔妃之德在于宽厚,后宫之中繁琐的小事,原本就不该惊动皇上。我从前总以为自己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今日非但帮不上忙,却没想到还要让你劳心。”我的目光之中当真有几分羞愧,喃喃说道。
然而森爵却笑了起来,抬起手反握住了我的手指,“夫妻一体同心,你和我说这样的话,就是生分了。碧清,这些时日来,我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竟然就连片刻清闲功夫都没有。我册封你为宸妃,赐居景仁宫……原本是想让后宫之中不要小觑了你,但没想到,只怕也是害了你。”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你如今做了皇帝,很多东西都要小心谨慎,我岂能不知道?”我靠着他,看见他衣袖上刺金龙纹,那上面的金线扭成三股绳粗细,毫不避讳的事皇室的奢华与贵气。
“你固然是识大体,然而只怕别人却是步步紧逼,丝毫都不肯让步。”森爵蓦然笑了起来,然而笑声却清脆凛冽,像是寒山碎玉。
我终于变了颜色,肃然起来,“森爵,我之所以称病,是因为想要暂避其锋。但如果你因为我的缘故反而勃然大怒,那么就是我的过错了。”
森爵顿了顿,这才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失了阵脚,只是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倒是委屈了你。”他伸手环绕我的腰身,“忠霍脸宫腰,难怪当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了。”
我终于忍不住破涕而笑,“怎么能拿自己和昏庸的君主相比,若是被臣子们听见了,想必又是一番言语了。”
我知道森爵是故意逗我开心,因此也特意撇开了那些话题,“罢了,不说这些。方才和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倒是忘记这三天你离开帝都,到底去见了什么人?”
三日不回帝都,虽然离开的不远也还是在铂则附近。然而如今是非常时刻,王座离开京都,难免总是叫人人心惶惶。而且大臣们的奏折便也只好跟着一起发到城外去,来来回回,并不方便。
森爵登基以来素来勤勉,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理由,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有失分寸的事情。
森爵低下头看着我,眼中也弥漫出淡淡喜色,这才说道:“是来自帝都之外的小姓子弟,这些人都是青年才俊,只可惜门楣不高,永远都受困于寻常的庸碌职位。石崇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将这些人都找了出来。”
我低下头,静静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抚掌笑了起来,“那真是要恭喜你了,如此一来,朝廷之中,总算上下圆融,有了坚实基础。”
这番话虽然说得莫名其妙,然而森爵却喜上眉梢。登基这么久以来,我似乎是真的已经许久没有看过他如此开怀的模样了。石崇果然是肱骨之臣,他的才华,原本就不仅仅是局限于一个寻常的商人。
甚至就连从三品的闲职,都不能满足于他的雄才大略。这样一个人,日后会成为森爵的左右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从来不曾想过要瞒着你,因此许多事情都并不避讳。但是能够猜到这一步,也足以证明碧清的聪明,委实不比男子逊色。如果你是男儿身,那么入朝为官,成就必然不在石崇之下。”他朗声大笑,伸手摸着我的眼睛,“然而若真要你化作男儿身成为我的左右手,我却也实在舍不得。”
森爵的指腹略微显得粗糙,我原本早就应该知道的,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皇孙贵胄。这双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是因为握箭而留下来的茧,又有多少是因为伤痕所留下来的?
“萧家已经倒了下去,只怕日后想要东山再起,别说是我容不下他,首先袁家就留不住他们死灰复燃。然而门阀贵族垄断专权,倒了一个萧家,很快便会有更多的家族来瓜分他们的势力。而袁氏,如今更是一朝做大了。”
他这番话说的轻巧,然而我却渐渐肃然,一字不落全部都听了进去。旁的事情倒也罢了,我原本也就不曾放在心上,然而提到袁氏,我却不敢不打起精神来。就在不久之前,我还真的以为入了宫就可以高枕无忧。然而在听过袁凝碧那一番话之后,若还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便是我愚不可及了。
“袁氏暂且不去说它,然而士族垄断朝政,如今连根拔起却是件不切实际的事。但是石崇却想到了从这些小姓入手,民智未开,能够从私塾之中念书平步青云的寒门子弟原本稀少,大举启用也是难事。但这些人不一样,有一定的名望地位,学识比起士族的纨绔弟子更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笑起来也是骄矜,然而即便是竭力隐藏,我也能看出他心中难以掩饰的欢愉。国政通达,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森爵显然是有一个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的计划,然而却始终卡在了某一个齿轮上。
如今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倒似是被石崇给拔了出来,他自然是痛快。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是不是?”森爵的目光凝视在我的脸颊上,就好像是看着价值连城的宝石,充满了怜爱和动容,“碧清,我终究坐上了皇位,然而始终却像是与虎谋皮。从前父王在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我最大的障碍,然而父王已经驾崩了。我成了君王,我才明白……父王的一生,并没有比我轻松。”
“他身上的重担,如今全都交托在了我身上。我才明白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原来不仅仅是不畏浮云遮望眼,山风凛冽,我却要独自御寒。”
“胡说什么,你站在山顶,难道我不是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么?这条路虽然走的艰难,而我对你也并没有什么裨益,然而终究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禹禹独行,何故做了皇帝,雄心壮志之下,反而倒是悲春伤秋起来了?”我勉强提起精神来,伸手按住了对方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森爵似乎这才算是打起了精神,也反手握住了我。
“做了皇帝,也未必是天下一等一的乐事,还有不知道多少前途艰险在前面等着呢。”他像是在笑,然而眉目之中倒是清冷的很,“不过,你说得对,终究还是有你在陪着我,这样一来,倒是也不觉得什么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倒是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回宫便听说你病了,景仁宫不见外人,内命妇想要入宫为你侍疾也都被婉拒,究竟是为何?”
“内命妇只有为皇后侍疾的,哪有因为一个寻常普通妃嫔,就指使那些诰命夫人入宫折腾的道理。”我掩唇笑了起来,这才说道:“皇上也看见了,我身体康健的很,倒是不必担心。”
“正是你身体健康却无端称病,所以才让我觉得奇怪。”森爵抬起手擦去我额头汗水,沉声道:“我听说皇后召见了你,然后你就病了,可是在坤宁宫里受了委屈?”
“不关皇后的事,皇后金玉良言,我应当感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