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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锤定音,这件事自然也就撇过去了。然而原本欢愉的宴席,一时间却似变得暗流汹涌起来。袁守仁和皇后被驳了面子,而皇帝却肯抬举一个妃嫔,自然是让人为之变色。
或许席间有些人开始味同嚼蜡,然而这一顿饭,我吃得倒是高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几人回?我小口啜饮着葡萄美酒,许久后,终于在嘴边噙出一缕悠长笑意。
原来当一个祸国妖妃,也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情。
这场欢饮达旦的宴会,最终落得个不欢而散。我和森爵并肩走在一起,袁凝碧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森爵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略略扫过,并没有温情脉脉。
我看见袁凝碧明黄长衣在风中飒飒,那原本是帝后才能用的颜色,代表着皇室无上的尊严和高贵。成为了当朝皇后,我便很少再看见袁凝碧穿其它颜色的衣服。
皇后的象征……这是她一生宿命之中的劫难,就好像是饮鸩止渴,明知道最后是死路一条,然而袁凝碧,已经无法再脱下这一身凤袍了。
“皇后仁德,和袁家,并非是一丘之貉。”我和森爵并肩而行,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宫女和内侍都远远跟在身后,明月洒下柔和光芒,越发衬得四周清幽。方才喧嚣酒宴如同海市蜃楼的梦境,而此刻的安宁平和,倒成了真实。
森爵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和凝碧,倒是有几分投缘。然而有些事情,并非那样简单。我和她自幼熟识长大,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世家贵女,心机深沉,她绝非你以为的那样纯澈。”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袁凝碧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真全不知情么?她是袁家的嫡长女,自幼便是当做儿子一般养育。要我相信,袁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侄女是个绣花枕头,我当然不信。
将我传召到慈宁宫,是那个女子善心大发,当真因为深爱森爵而能做到爱屋及乌么?只怕是也不尽然。
她不过是希望我能够知难而退,那番话看似是为了我打算,然而到底是袁凝碧糊涂了,还是借着她的口,用太皇太后和袁家来镇压我呢?
森爵的眉梢一动,嘴边倒是忽然浮出了淡淡笑意,“这些倒不过都是小事而已,你何必放在心上。今日你见机倒快,如果不是你率先开口,恐怕任凭朝晖有多大的功劳,也未必能够得到四品正议大夫的封赏。”森爵顿了顿,似乎是在玩味这个品级,“正议大夫,似乎你也已经思虑许久了?”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官阶高低,其实不过是一个名号,不能太高,只怕到时候宗室贵族终究是不满。然而若太低,又怎么对得起朝晖一趟生死来回,更让天下其他贫门子弟都寒心。而正四品,虽然略有僭越,然而也不算过分,终究是能够镇压得住。”
“正议大夫,固然只是一个文官。然而你在燕云十六州已经有浩空镇守,而朝堂之中有石崇为你出谋划策,那么一个督察百官的谏言大夫,就十分有必要了。”
朝廷之中,总是需要有人在各方面持平力量。森爵看似是大权在握,然而朝廷之中各方力量暗流汹涌。森爵的手中,仍旧需要更多东西。但是他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过这一切,无论外头是怎样的议论纷纷众人心怀不轨,他却始终犹如磐石稳妥,不动声色。
这么一想,我倒是不知道,是否只是我在枉做小人了。然而森爵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牵起了我,沉声道:“碧清,你做的很好。很多事情,我不方便出面,也不方便去说,因而只能委屈你为我担负这样的骂名。”
他是皇帝,根基尚且不稳,有什么话,又如何能够随心所欲。然而我却不同,既然外界认为我是祸国妖妃,那么我既然担下来这个骂名,终究是不能叫人白白骂了去。
妖妃不比贤后需要谨言慎行,若非肆无忌惮,如何能够显示出一个妖妃的张狂。就如同今日之事,森爵如果开口直接提拔了朝晖成为正四品的官吏,那么朝中重臣难免会觉得不安。这些人出身门阀贵族,素来看不起门楣不高之人,朝廷之中党争派系,也多半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但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就全然是另外一回事了。大臣们会将矛头全部指向我,认为皇帝不过是受人迷惑。
我是被众人敌视的幌子,越是招摇,他们才越不会察觉到森爵的棋局。
“我一直以来忍气吞声,没想到袁家倒是越发得寸进尺。不仅仅是袁家,还有朝廷之中的各大贵族,每一步行走,都像是在沼泽泥泞之中前行。似乎有无数淤泥和藤蔓拖着我的手足。想要大步向前,便只好将这些东西全都铲除!”森爵声音柔和清远,然而目光里却透出犹如刀锋一般的杀意。
我侧过脸看着他,“天黑路难行,但至少,我将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知道,天下空茫,至少你还是会在我身边,这就已经足够了。”他眼底凛冽的杀意渐渐缓和了下去,“只是为难了你,日后恐怕要受不少曲解。”
“史书千秋功过,到底是留给后人去说。千秋万载,终究后人会有明断。连千秋都尚且可以不论,那么我又怎么会在乎这一时的是非?”我亦敛眉微笑,前路虽然难行,然而终究有人并肩。那么再难走的路,也不过是如此了。
芙蓉园之宴在前朝后宫之中都传得纷纷扬扬,我在文武百官面前搬弄朝政,自然妖妃名号越发喧嚣直上。但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后宫之中对我也多加忌惮起来。从前宫婢们尚且还在后头嚼舌根,认为我被皇后镇压称病,早已经失去君宠。
然而芙蓉园一宴,让宸妃的声望到达了一个巅峰。跟红顶白拜高踩低原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后宫之中的人,越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谁才值得迎合。
而景仁宫盛极一时的辉煌,越发衬托出坤宁宫的落寞。
然而袁凝碧却比我想象之中要沉得住气,即便外界如何议论纷纷,她亦有独坐钓鱼台的安然。哪怕仅凭这一点,我都不得不佩服她。
但是佩服是佩服,我却知道,当日在坤宁宫之中,那番话已经是我们最后的交心之语。秦王宫中,我和她擦肩而过,尚且还能面带微笑的时光,早已经是一去不复返。我也罢,袁凝碧也罢……终究还是不得不背负各自的命运,艰难却无可回头的走下去。
坤宁宫的沉默并不能影响我,甚至在以皇后为首的沉默之下,我开始越发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高调出现。百济与犬戎头像,献上大批的金银财帛。魏国和楚国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然而百济和犬戎却在一直以来的虎视眈眈之中消磨了雄心壮志。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点和平罢了,就像是天下百姓一样,战争只是手段,纵然能够满足上位者翻云覆雨的野心,但是最后的目的,却是要以百年和平来慰藉那些死去的士兵。
我开始光明正大的和森爵一起出现在上书房,朝臣们也逐渐发现奏折之上的字迹,渐渐显露出女子的娟秀。而森爵的隐忍不发,则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而我的骄纵,却并不是像从前的后妃一样穷奢极欲,大肆修建土木。每一寸时间,都需要用在刀刃上。那些崇文馆之中的学子,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再继续等下去了。
我以宸妃之尊亲自前往崇文馆,四位老者齐齐站在书院门口等候。
不过是两年时间,忘书先生似乎比第一次初见的时候,又苍老了一些。
他看见我从凤辇之上下来,一双眼睛微微闭了起来,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则是穿着白衣的寻常书生。这些人两年前通过考试进入崇文馆之中学习,照理说,还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出师离开。
我和这些人,未必是不熟悉的。甚至其中一些面孔,还能叫得出名字。然而短短两年时间,他们似乎也已经改变了模样。
“草民叩见宸妃娘娘,请娘娘金安!”忘书先生第一个颤巍巍磕头跪拜了下去,我的脚步一快,连忙伸出手将他扶住了。
“先生这是做什么?”我开口道:“我虽然从来不曾叫过忘书先生一句老师,然而在碧清心中,却一直都将先生当做自己的老师看待。两年来以女子之身在书院之中,先生金玉良言,治国之策,是碧清的指路明灯。”
忘书先生须发皆白,当年那个犹如山村老农的老者,此刻疲态尽显。我终于露出了不忍神色,愧疚道:“当年碧清冒昧闯入商山,难道……真是做错了么?”
忘书一怔,忽然摇头笑了起来,夹杂着浑浊的喘息声,“娘娘不该说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娘娘,老朽这把老骨头,才是真正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