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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贵族纵然觉得我上下其手操纵政权,自身利益受损。但是一方受损,自然也就有另一方能够从中获益。下等寒士焉不是从我身上看见了希望,朝中提拔白衣之人为官,且一个个官居五品以上。寒门庶子,难道就不会支持我?”我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角,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石崇,你入宫来找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站在纱帐外的男子霍然回过头来,目光凛然如电,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苦笑了一声,“你如今虽然病了,然而倒是依然不可小觑,和从前的沈碧清,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来找你,固然是有我的私心,但是碧清,这番话,你难道听不出一分的真情么?”他看着我,目光之中带着忧虑神色。
我鲜少看见石崇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一直以来,他的眼睛都像是寒潭碧玉。哪怕是在盛夏三伏天,只要看见那双眼睛,就如同饮下冰镇过的酸梅汤,叫人心生愉悦。
石崇,是从来都不会焦急的。
而这一句话,也问的太狠厉。难道我真的听不出一点关心么,自然也不是。过了许久,我这才抬起手,示意石崇到我面前来。
这个素来仪表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此刻倒也不顾及这么多,就坐在了我床榻的脚凳边,一双俊朗眉目,竟然也是皱着的。
“你和石崇最近,似乎都越来越爱皱眉了。”我微微笑了起来,试图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声无息抹去,“总是皱着眉头,烦恼也未必能够就此烟消云散,然而叫看见的人都为之担心,何苦来哉?”
“那你又可知道,我现在看见你,有多么担心?”他终于皱起了眉,低声道:“不错,或许前朝之中的关系盘根错杂,一时间动不了你。然而寒门庶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他们难道会力保于你?”
我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得微微收敛了睫毛。
石崇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对你的宽容,已经惹来了太多人的不满,长此以往,只怕是所有人怒气都要累积在你身上。我在朝廷之中听了太多流言蜚语,又听说你病了,因此……”
我有些错愕,抬起头来看着时候从,只看见对方抿了抿唇,神色也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苍白。
我的手动了动,过了片刻,终于抬起了手腕放在了对方的肩头,“石崇,你……入宫就是因为听说我病了?”大臣进出内廷,原本就是十分引人侧目之事,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我,那么石崇入宫这一趟,只怕是也要背负不少的风言风语。
他似乎不曾料到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整个人的肩头微微一震,这才摇了摇头,“当日在崇德城,或许我真的应该带你走。彼时我便看得出来,你对皇上一往情深。况且你这样的女子,荣华富贵和安逸享乐,并不是你所追求的。然而我能给你的,也不过是这些。”
“我能给你的全部,却并非是你所想要的。那么,我又有什么颜面,开口挽留你在我身边?”他的目光之中,忽然透露出一抹让人不敢逼视的寒意,“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日皇上请我带你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答应。我如果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一厢情愿以为自己能够带给你幸福,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然而偏偏我做不到,我不能自欺欺人,更不能欺你。”
他的目光清澈而柔和,我的手指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一时间陡然想要缩回手,却猛地被石崇抓在了掌心。
“石崇!”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低呼,“放肆!”
对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缩回了手,他原本是站在我身边,然而此刻却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我已变成了食人的猛兽,只会让人避之不及。
石崇摊开了掌心,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右手,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是微臣唐突了,还请娘娘恕罪。”
他跌跌撞撞的往后退,然而我却皱眉,心口只觉得怔忪,“石崇,你不该说这些话,今时今日,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富甲天下的石崇,而我,终究也不是从玄武河里被你捞起来的沈碧清了。”
“况且,你为我担心,我不是不知道的。然而森爵不会那样对我,文武百官,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有一样东西,是我有,而皇后却没有的。”我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有了身孕,无论是帝姬还是皇子,都将是赵家皇朝的血脉。”
我的手轻柔搭在自己的小腹,不过只有两个月而已,身体虽然觉得沉重而慵懒,然而一双手无声无息按在腹部,似乎也真的能够察觉到身体之中的另一个生命。它安静的沉睡者,就好像我是这孩子的天与地。
一个母亲,原本就是子女的天地才对。
看着我嘴角泛起的柔和笑意,石崇的脸色却顿时苍白起来。
“你……有了身孕,为何朝野上下,无人知道?”他喃喃道,仿佛满是不敢置信。
我却笑了起来,勉力想要坐起身子。然而石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伸手扶住我。他素来白玉洁净的面孔上,倒是难得有红霞飞起。
”太医院之中的太医,看上去是有很多人,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都是长得同一条舌头。况且既然这件事情,皇上和我都不想宣扬出去,那么又有谁能打听的出来?”我长眉入鬓,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我有孕在身,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石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世易时移,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其实也是非做不可的。”
他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然而我却已经无声无息转过了脸,“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此刻窗外忽然挂起一阵呼啸而来的风,我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站在我身侧的男子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他的脚步声在地面发出沉闷回响,然而每一步,却似都踩在我的心上。
如果没有石崇的话,一切又会是什么模样,是否还会有今日的沈碧清?
石崇前来景仁宫一事,纵然能够躲开文武百官的耳目,但是未必能够避开森爵的视线。因此当晚森爵前来景仁宫,我只当做无意提起了石崇曾经来看望过我。
森爵饶有深意看了我一眼,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有时候我在想,自从他成为帝王之后,心思就越发深沉如海,不可揣测。
然而既然早已经知道会如此,那么我原本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帝王之路,从来就是孤绝之路。我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沈碧清,那么如何还能够要求森爵,仍是从前的森爵呢?
我因为说自己有病在身,因此关了景仁宫,然而旧技重施,终究还是会让人起疑。当日我称病不出,日后朝晖回来,立刻行事手段都张扬起来。此刻景仁宫闭宫,难免就会让外人揣测,宸妃不过是在暗中密谋更大的风浪而已。
然而我不肯叫人知道我有孕的事,后宫朝廷之中的斗争往往都是牵一发动全身,我出身在沈府,日后又进了宫廷之中当了宫女,里头的龌龊手段,我怎么会不知道?别人不会因为稚子无辜而放过这个孩子,恰恰相反,若是被人知道我怀有身孕,只怕千方百计,更会想要杀了我。
我不能幽居在景仁宫内,因此只得身体稍微舒缓的时候,让芸儿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
五月之后,身体臃肿,然而胎儿却会稳固许多。不比如今只是两个月,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哪怕是吃穿用度,也全都是经过芸儿和洪峰勘察过才能送到我面前。
然而称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不能一病不起,否则外头的风言风语只会更大。
三月春风,还带着不曾化开的春寒料峭。然而御花园内却****红烛高照,倒是催开了海棠花。
芸儿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为我修饰妆容,人在孕中,血气倒是比从前差了许多。而且夜间辗转难眠,总是虚汗噩梦频发。洪峰只说我少年时候体弱多病的缘故。
少年时候,我入宫之后和寻常的宫女下人无异。后来被倩珍公主折辱,将我赶到浣衣局做粗使丫鬟。寒冬腊月,也要在风车木马下洗涤那些华服。长此以往,一双手冻得伤痕累累,即便是到了今日养尊处优的地步,芸儿用玫瑰花汁混合牛奶为我浸润双手,但对我来说,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当年依稀寒冷彻骨。
当年落下的病根苦果,如今依然也是要自己一肩承担。唯独芸儿知道我所有苦楚,每每为我落泪,我却并不觉得什么。
楚国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和我一样的罪臣之女,但是她们,只怕现在都还在皇宫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能有今日,我应当满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