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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距离田琛案的发生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陈焱是被吵醒的,田琛临时安排他到青市出差,因为不熟悉路线,计算错了时间,他没赶上预定的火车,嫌麻烦便在车站附近随便找了处旅馆,打算明天一早再走。
旅馆的设施很不好,且昏暗逼仄,价格却不算便宜,但是没办法,时间晚了,周围的旅馆房间都早已卖光。
他闭上眼睛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才有了困意,从床头的隔墙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将他吵醒,是个女孩。
陈焱没动,躺在床上竖着耳朵静听。
“你别过来!”女孩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害怕。
“得了吧,装什么呢,你跟着你那小姐妹儿过来,还能不知道咱们今晚要做什么?”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
“她只说咱们一起去ktv唱歌,她,她没告诉我这些······”
“没告诉你,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她收了我的钱,你们是朋友,那你就得替她把事情办了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不不,不是,我求求你了叔叔,你就让我走吧,我真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被她骗来的。”
“你这丫头真有意思,二十几岁的人了,什么骗不骗的,那我还说自己是被她骗来的呢,赶紧过来,别站在窗口边,被窝里多暖和呀。”
“叔叔,我求你了,我真的······”
“你哭也没用,别什么真的假的了,我实话告诉你,你那小姐妹收了我三千块钱,你要不肯做也行啊,三千块,一分不少,还给我我就让你走。”
“我······”
“没钱对吧,没钱你就听话啊,其实也没什么,你就陪叔叔睡个觉,权当买个教训了。”
两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商量”,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心里奇怪,这个点,会是什么人来敲门?
他光着上半身去开门,脚下踩到几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上面是几个女人暴露的照片,两三行红字写着什么清纯学生妹之类的话语。
“谁啊?”门打开。
两个男人互看一眼,陈焱的视线顺着发福的男人的脸移向了他的腰,皮带扣松开,裤子还没来得及脱。
“诶,不是,你谁啊?走错门了吧。”
陈焱穿着便衣,背上背着一只布料厚实的双肩包,看起来是个旅客的模样。他个子不算太高,但身材结实,站在中年男人的面前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压制感,昏暗的灯光被挡去大半,让人辨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没找错,你们动静太大了。”
中年男人明白了,这房间隔音不好,估计这男人是被自己和小姑娘给吵醒了:“管你什么事儿啊?”
“······”陈焱沉默了一瞬,从衣兜里摸出自己的证件:“那总管警察的事吧。”
中年男人的神色立马变了,他没想到这种破地方还能遇见警察。
便改口道:“我教训我家孩子呢,你是警察又怎么样!”
陈焱冷漠:“行了,我就住你隔壁,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听得一字不漏。你这年纪都够当人家爸了,怎么还出来干这种龌蹉事?”
他歪头朝屋子里望,朝女孩招了招手:“你,出来吧,还等着我进去请你吗?”
原本站在窗口的女孩犹豫了一下,立马抱着外套和背包朝陈焱跟前跑。
到了门口陈焱拉了她一把,将女孩藏在自己身后,又对自己面前的男人道:“3000块,你也当买个教训吧,回家好好过日子,别再出来祸害人小姑娘了。”
说完头也不回,带着女孩又回到了隔壁房间。
外面传来几声咒骂,门被大力关上,夜恢复了本来的平静,陈焱心想事情这样应该就算消停了。
没人留意到,走廊对面的客房门悄悄地将原本隙开的一条门缝又重新关上了。
屋子里的灯被再次点亮,女孩的脸上都是泪痕,头发披散着陈焱看得难受:“你去卫生间里洗把脸去吧。”
女孩没动,他将背上的背包重新放回柜子上,转身去看她:“怎么,这也要我帮你?”
那姑娘摇了摇头,嗫嚅着,终于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好出来,陈焱站在窗口抽烟,听到声音抬头去看,心里顿时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肯放她走了。
那些卡片上画着的小姐和她,确实不能比。
他指了指床的位置:“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床借你睡一晚。”
女孩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这会儿怕我也是坏人了?”他把方才的证件扔到床上,“我看你样子长得不差,脑子却不好使,这世上可不是什么朋友都可以乱交的。自己看。”
徐园园摸着证件本上的照片,心里生出股莫名的情愫,她原本以为自己今晚一定没救了,但谁能想到······
“陈焱?”
陈焱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嗯?”
“你不记得我了?初中咱们一个班的,我是徐莹莹啊。”
***
田晓甜在卧室门口听到门外的动静,悄悄地拉开了屋门,她眼巴巴地瞅着眼前的女人,明艳不可方物,这应该是那个双胞胎妹妹吧?
她试探着问:“园园姐?”
女人对她笑了一瞬,“甜甜,陪姐姐一道下楼吧?”
没错了,那位姐姐是不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她叫自己诶,连名字也懒得喊。
“下楼?去哪儿,咱们把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吗?”
女人轻巧将房门带上,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怎么,你还想和这个病恹恹的怪人呆在一起啊?走吧,我请你去吃汉堡。”
田晓甜心里有些犹豫,她确实不想再同徐莹莹呆一起,可要是就这样出去了,她还能再回来吗,毕竟自己眼下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你放心,这屋子我还有一半使用权呢,要是怕她不让你进去,大不了我等会把钥匙给你就是了。”
这话仿佛一颗定心丸,田晓甜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徐莹莹平日里懒得做饭,大多数时间吃的都是牛奶兑麦片,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
她心里更加动摇:“你真的要请我吃汉堡吗?”
徐园园笑着点了下头,伸手挽住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咱们以前关系不是最好了吗。”
“那我还想吃薯条、可乐还有孜然鸡柳,也可以吗?”
“行,你今天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两人一道乘了电梯往下,徐园园在路边拦下出租车:“我有事要去一趟医院,咱们就在那附近的快餐店买汉堡吧?”
田晓甜没多想,坐到后排随意应了两声:“哦哦,好啊。”
到了目的地,徐园园替田晓甜点了一堆吃的打包带走,她叮嘱田晓甜在医院大厅的休息区边吃边等自己,一个人到了更衣室换工作服。
路上遇见几位同事同她打招呼,她笑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电脑里备注了许学沛住院的楼层和需要的药剂,她拿托盘准备好一切,便径直上电梯去了相应的楼层。
这是住院部最高层,设了几个单间,价格昂贵,除了应急时候平日里鲜有人来,许学沛住在这里一来靠的是资历,二来他伤得确实太重。
徐莹莹走进屋内将房门带上,躺在病床上的许医生看起来状态比先前好了许多,他原本在眯觉,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睛。
上了年纪的男人半眯着眼睛,等女人走近他才看清:“徐护士长?”
眼前的女人他当然认得。
岂料徐园园拉下口罩,对他淡淡笑了一下:“您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她。”
“不是?怎么不是,你欺负我老头子受了伤动弹不得,难道眼睛也看不清了?”但他随即又收起了笑来,不对,这个女人确实和往常所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你是······”一个念头闪过,许学沛蓦然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眼前的女人倒是一派自然,她拉了凳子在病床边坐好,顺便摸出手机按了几下,然后随手搁在了桌上:“好久不见了啊,许医生。”
是啊,好久不见,该有整整二十五年了吧。
在许学沛四十余年漫长的从医生涯中,他做过很多好事,拯救过无数生命,被业界尊称一声许老,民间赞他为神医。但他们不知道,他也做过不少错事,那些事是见不得光的,因为年代久远,且那时候监管不甚严密,他犯的第一个错误便和这对徐家姐妹有关。
那时候,许学沛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镇医生,因为热爱医学,怀抱满腔热血。他和徐家姐妹的父亲有几分交情,便在她们母亲生产时被拜托请去接生。
那个年代,徐父生活清贫,一对夫妻挤在乡下的土屋中,又是期待新生儿的降生,同时又害怕着。他们担心自己会养不活这个孩子。
谁知道,降生下来的竟是一对营养不足的双胞胎姐妹。
失望的心情大过于开心,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甚至有一瞬他们想将其中一个孩子抛弃,或者送人。然而医者仁心,许学沛动了恻隐之情,他替这对年轻的夫妻做了一个决定,也就是这个决定,足以在今后令他悔恨终生。
最后的结果,徐父听从了意见只替先出生的姐姐上了户口,而那个仅仅晚了几分钟降生的妹妹,就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
在她们开始懂事以后,父母考虑到上学的问题,那时候经济已经开始渐渐宽裕,他们告诉了孩子们这个实情,两个孩子倒也懂事,表面上不吵不闹,似乎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心里的失落别人不会知道,她们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所以,在几年前,当妹妹找到你的时候,你害怕了是吗?”
许学沛动了动眼珠,上了年纪之后人便喜欢回忆往事,但这一件事却不是他想再次记起的。
他的嘴角扯出一道嘲讽:“怕,我怎么不怕,这件事若是被兜出去,不止是我,整个医院都会受到牵连,这个代价我承受不起。”
“所以,你为了掩盖当年的错误,就选择了继续犯错?你这样,还算什么医生。”
“可当年若不如此,你们俩姐妹······”
徐莹莹冷笑了一声:“你自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却不知道这背后害了多少人,你以为我和她这些年来真的过得开心吗。痛苦地活着,见不得光,见不得人,躲躲藏藏,我们俩难道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吗,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呢。”
“活着,就总会有办法的······”
徐莹莹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些,感同身受这个词本来就十分可笑。
“我问你,除了替田晓甜制造假病历,我妹妹还让你做了什么?”
“没有了······”
“呵,你到现在还要替她隐瞒吗?你知不知这次你在安平乡被狗咬伤,其实就是她出手制造的意外。”
“你说什么······”
“我说,你活该。”
许学沛的脸上还敷着药膏,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眼中流露出的震惊神色让徐莹莹多了几分莫名的快感。
原来不止是自己被欺骗被玩弄,徐园园真是一个恶魔。
徐莹莹原本还不能确信其中的真假,这一切不过是从那位合作伙伴那儿听来的,对方似乎是一个极有能耐的人。她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只要能帮到魏海月,只要能对付徐园园,能让自己解脱,对方在这场游戏里扮演的什么角色又有什么要紧呢。
沉默,让病房安静得可怕,徐莹莹见许学沛已经没什么话可说,正准备挂断拨通的手机。这些问题不过是那位先生,让自己最后替他问一句的。
“你妹妹究竟在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认,她和蓝帮的人有联系,大概是从两年前甚至更早开始的。在那之前,她去过一趟青市,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徐莹莹不明白许学沛话里所指,徐园园在两年前确实去过青市,她当时说和一个小姐妹要去北方玩,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发来了求救短信。那时候她们俩人闹得正僵,信息她是后来恢复黑名单设置才看到的,那会儿徐园园早已回到了虞市,自己就没再放在心上。
手机整点的闹钟适时响起,药效过去,徐园园也该清醒过来了。
她拨出对方的号码,等了许久,那边终于接了起来:“你醒了?”
徐园园愣了愣,意识到什么:“徐莹莹,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让你睡一会儿罢了,你先别生气,我有话对你说。”
“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你在哪儿?”
徐莹莹却不管她,轻声对着话筒道:“徐园园,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你什么意思!喂!”
电话被挂断,再拨已是无法接通。徐园园站起身来去拧卧室的门把,这才发现徐莹莹将自己锁在了屋内。
她破口大骂,却挨不住一阵心悸头晕,来不及多想,她连忙回到床边静坐,摸出包里的药瓶赶紧喂了几颗药片咽下去。
陈焱,对,得和陈焱联系。
一次,两次,三次······始终都无人接听。
她想到什么又赶紧拨打了另一个号码,那边接了起来:“救救我,救救我,我被徐莹莹关在家里了,她给我下了药,你帮我跟陈焱说一声······”
那边没有继续听下去,直接将电话挂断,徐徐园园再打过去语音提示已经无法接通。
在这一刻徐园园突然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
看着徐莹莹在病房内走来走去,她挂完电话人显得平静了许多,可许学沛的神经却再次紧张了起来。
从方才开始,这个女人的右手就一直藏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她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你,你既然问完了,可以离开了吧。”
徐莹莹仿佛将他的心思看穿,她露出一个笑,像孩童一样天真的模样。
右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手里是亮晃晃的,尖头薄片的,许学沛看一眼就能说出型号的——一把手术刀。
他慌了:“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
“许医生,你给我和妹妹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呢。不过你放心,我也学过医,知道从哪里放血最快,你不会很痛苦的。”
没有一丝犹豫、胆怯,徐莹莹面对病床上动弹不得的许学沛,用枕头捂住了他的口鼻,瞄准了他身上的血管······
“······”
***
田晓甜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几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冲进了病房,她被吓住,这些人的动作她多么熟悉,是警察们必修的擒拿术。
他们抓住的那个女人是徐园园,这期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拎在手中的塑料袋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她原本等得太久,才打算上楼来找徐园园,可是眼前的一切让田晓甜突然晃了神。
那些警察,为什么要伪装成医生的样子?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再呆在这儿了,对,她必须逃走,逃!
慌慌张张地,她沿着楼梯往下跑,路上经过的医生护士和病人都没能让她停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脸上的眼泪就像不会断的线一样,一直在往下掉。
直到几分钟后,当她跑回到大厅,喧闹的人声令她突然醒悟,自己现在能去哪儿呢?
医院对面卖水果的阿姨看了田晓甜半晌,终于朝她走了过来;“小姑娘,你没事吧?”
田晓甜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踉踉跄跄跑过去拽着阿姨的袖子,几乎是哀求了:“阿姨,你,你能不能借我手机用用,我,呜呜呜,我想打个电话。”
那阿姨以为她家里人出了什么大事,看着也是心疼,忙把手机拿了出来:“你先别哭,有什么事,好好跟家里人说,总能解决的。”
田晓甜随意嗯了两声,拨号码的手指一直颤抖,她输出一长串后凑到耳边去听,电话是通了却没有人接。她不死心,又拨了一次,那边终于接了起来:“喂?”
“小野哥哥······”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原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和白锐他们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出发,看到一串陌生号码本想挂掉,但是对方又打了一遍,他只好接起来。
“田晓甜?你又玩什么把戏?”
“我,我没有玩,我现在在医院。”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呜呜呜,小野哥哥你救救我。”
在田晓甜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原野竟然也听明白了,田晓甜逃走后一直躲在徐莹莹的家中,徐莹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现在她的妹妹被警察抓起来了,她一个站在大街上不知所措。
这都什么跟什么。
原野心情复杂,他这会儿还要去救海哥,哪有功夫去理会她。他对田晓甜叮嘱一番,让她就呆在医院不要乱跑,挂完电话马上拨通了南蔷的号码,没人接,他又给叶明真打了过去。
两人刚交代清楚,一个号码又拨了进来。白锐他们把东西装好了车,正巧上来找他,“小野,干嘛呢,准备走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显然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小野,是我,你们哪儿都不要去。”
“海哥?!”原野不敢相信,连忙做了个手势让白锐他们打住。
“昂,你说,好,海哥,我们都听你的。那,我可以继续用这个号码和你联系吗?好。”
“怎么了?”见原野挂完电话还傻傻愣愣的,白锐忍不住问。
“海哥,他叫你们都回去,叫我们不用管他······”
徐珩在旁边沉默半晌,幽幽地吐出一句:“看来这回,是真出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