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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侍郎赫连大人?赫连齐?出岫心中一阵反感,也许还有一阵倦怠,懒懒地道:“转告赫连大人,今夜天色太晚不便相见。”
“是”。管家在后头恭谨应下,出岫便进了山庄。走到待客厅前,她特意绕了路,远远还能望见厅里亮着绰绰烛火,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显得无比耐心而沉稳。
出岫复又抬步前行,走了两步忽然再次停下来,对管家吩咐道:“日后赫连大人再来,只管找理由打发了……不必再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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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京州,诚郡王府。
聂沛潇用过早膳,却不急着撤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几位幕僚说话,顺势打探他离京期间的各种情况。譬如,几位当朝大员是升是贬?左相、右相府里有何异动?京州城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正与幕僚们说到兴头上,却听侍卫冯飞在外回禀。聂沛潇一提精神,立即屏退左右,独独传了冯飞进来,问他:“事情如何?”
“不出您所料,出岫夫人进京之后先去了一趟追虹苑……然后下榻在流云山庄。”冯飞顿了顿,提醒自家主子:“就是与赫连一族祖宅毗邻的‘流云山庄’。”
与赫连氏的祖宅毗邻?聂沛潇想起赫连齐与出岫夫人之间的异样,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出岫夫人与赫连齐曾有私情?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想歪了,可前日赫连齐的表现太过明显,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个“认错人”的说辞。
聂沛潇心中有些烦躁,连忙挥退胡思乱想,再问冯飞:“赫连齐有什么动静?”
“昨日酉时,赫连大人前往流云山庄拜访出岫夫人,结果直到深夜离去,两人也没见上面。”冯飞顿了顿,又补充道:“流云山庄传出话来,说是出岫夫人交代过了,以后凡是赫连大人前来拜访,一律避见。”
“一律避见?”聂沛潇喃喃重复,不禁蹙眉反问:“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出岫夫人这么回避?按理说,她不该如此……毕竟赫连氏世代公卿,门中文武辈出,赫连齐又是长子嫡孙,日后必然会是一族之主。”
冯飞闻言摇了摇头:“这恐怕要问出岫夫人本人……以属下对这位夫人的了解,她在处理家族庶务上虽然强硬,但对待外族还是很知礼数的。”
聂沛潇点头附和:“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这事儿他若不弄明白,真是觉得如鲠在喉。赫连齐、出岫夫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旧怨?或者不是旧怨,而是旧情?
聂沛潇越想心里越不舒坦,便对冯飞道:“你下去罢,我自己想想。”
冯飞领命告退,刚出了膳厅,却与府中管家擦肩而过。他刻意慢下脚步,只听管家进了膳厅对主子道:“殿下,离信侯府当家主母出岫夫人求见。”
出岫夫人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冯飞几乎能猜到,自家主子定然又是欢喜又是抗拒,要再继续挣扎一阵子了。他很想笑,但也只能忍着,果然听到主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快请夫人上座……替本王更衣!”
这哪里还是人前高高在上、风流倜傥的诚郡王?冯飞强忍着笑意,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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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后,聂沛潇换了一身绣金紫衣来到待客厅。还没走进厅里,便一眼瞧见出岫夫人的渥丹容颜。她今日仍旧白衣胜雪,颜色虽素简,但烟纱罗裙层层叠叠,繁复端庄又不失体面。浅绿色的袖口绣着精致花纹,针脚细密还搀着金线。远远望着,便如翠**滴的叶子上托着一朵白芍药,美得恍若天上仙子。
难怪,就连眼高于顶的离信侯也会把持不住……出岫夫人的确是美,但并不流于表面,那种深入骨子里的气质才是真正吸引人的,时而端庄、时而娇媚、时而清妍、时而绯艳。
“云无心以出岫”,一想到她这个名字的出处,聂沛潇便觉得心头酸涩,又兼苦闷。
此时此刻待客厅内,出岫娉婷而立微微抬首,正对着匾额上“紫气东来”四个字怔怔出神。事实上她对这种字体并不陌生,很久以前,有一首名为《朱弦断》的诗便是这种草书,云雷变幻、笔走龙蛇,与这块匾额如出一辙。
想到那首诗,出岫不禁清浅一笑,落在旁人眼中便如一副绝世画卷,作画之人拥有神来之笔,画的是仙子偶落凡尘。聂沛潇在外看了半晌,见出岫夫人依旧微笑出神,才率先轻咳一声,双手背负迈入厅内:“夫人大驾光临,本王不胜荣幸。”
出岫这才回过神来,对聂沛潇盈盈一拜:“妾身冒然来访,还往殿下勿怪。”
这一句令聂沛潇无比心情舒畅,他大马金刀地坐上主位,又对出岫伸手相请:“不知夫人有何事需要本王效劳?”
“效劳可不敢当。”出岫掩唇轻笑,示意竹影将礼盒送进来:“妾身此次来访,是有两件事。其一,敝府无意中寻得一管绝世好箫,想请您笑纳。”
出岫话音未落,竹影已将礼盒奉至王府管家手中,再由管家送到聂沛潇手边。聂沛潇接过锦盒并未打开,只按在桌上回笑:“夫人太客气了。”
“您吹得一手好箫,世所皆知。这玉箫妾身留下也是无用,不如为它另觅良主。”出岫再笑。
若放在以往,聂沛潇必定不会当面拆开别人的赠礼,可这一次不同,送礼之人是出岫,他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能令云氏当家主母看上的玉箫,究竟是如何绝世。难道能比得上自己那管箫?
“本王失礼,已经着急拆开看了。”聂沛潇笑着说道。
出岫款款伸手:“您请。”
聂沛潇顺势打开锦盒,但见一支通体流翠的玉箫躺在其中,光泽溢彩,色泽温润,玉质上乘,竟比自己那管箫还要好上几分!聂沛潇情不自禁地将玉箫取出,放在唇边试着吹奏,只是随随便便两个音,便听得那箫声呜咽如泣如诉。
无论玉质,还是音质,当真是难得一见!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一管箫!
“果然是好箫!”聂沛潇爱不释手,又将这玉箫放回锦盒之中,诚心道谢:“多谢夫人,本王却之不恭。”
也许是天意如此罢!他因出岫夫人而舍弃一管箫,又从她手中得到一管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得不令人感叹。
出岫又哪里知道这么多内情,对聂沛潇莞尔道:“您不嫌弃就好。”
怎会嫌弃?喜欢还来不及!聂沛潇心里如是想,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接着出岫的话,脱口而道:“若能与夫人琴箫相和,才是本王之幸。”
话音甫落,聂沛潇便后悔了。这不摆明了他知道出岫夫人擅琴吗?他神色有些尴尬,连忙再笑:“本王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万一让出岫夫人知道他是那夜冒然闯见的假面男子,她必定会将他看作不知礼数的登徒子罢。聂沛潇有些紧张,状若无意地再看出岫,见对方无甚反应,才暗暗放下心来。
其实在聂沛潇私心里,既盼着出岫能猜到与之琴箫合奏的是自己,又盼着出岫猜不出来。这种矛盾的心思令他很是煎熬,一颗心犹如吊在半空之中不上不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出岫不仅没有深想他话中之意,反而表情一凝,继而落寞一笑:“殿下高看妾身了。妾身是个俗人,只懂得打理庶务,对琴棋诗画……一窍不通。”
“琴棋诗画一窍不通?”聂沛潇的笑容敛在俊颜之上,渐渐消失无踪:“夫人是说玩笑话吗?”
“怎是玩笑话?”出岫垂眸,刻意掩去悲伤之色:“妾身出身低微,曾是云府奴婢。写字、看帐都是跟着先夫学的,对于其它风雅之事的确一窍不通……只能看看热闹罢。”
看看热闹?这便是她对自己琴艺的评价?聂沛潇脸色一沉,不明白她为何要贬低自己。再想起她口口声声唤云辞“先夫”,心里更觉得不痛快。
从烟岚城返回京州的路上,他已派人打听过了,四年半前,沈予将出岫送给云辞,云辞便带着她回到京州。这其中是宠爱过一段时日,甚至出岫还曾怀过孩子,但为了迎娶夏氏为妻,云辞让她把孩子打了。再后来,一直等到夏氏进门,云府上下才知道,原来云辞宠爱出岫,是因为她的容貌与夏氏有七分相像……
聂沛潇还听说,云辞为了讨夏氏欢心,甚至将出岫贬去了洗衣房。后来夏氏溺水而亡,云辞爱妻心切引发旧疾,眼看即将膝下无嗣,而恰好出岫又在此时怀了身孕,他才在临死前写下婚书将出岫扶正。
云辞的决定如此匆忙,甚至连媒证都没来得及找,还是在他死后,由沈予补签的媒证之名。
在这件事里,聂沛潇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他自认是个外人,也没有任何发言权。但他听说出岫夫人的遭遇之后,也对云辞那位谪仙一般的男人产生了怀疑,这位传说中悲天悯人的离信侯,怎能对一个女子如此残忍?
更令他气愤的是,直到如今,出岫夫人每每提起她的亡夫,言语之中都没有一丝怨愤,相反总是满满的眷恋与伤感。他怎能不气?不仅生气,而且也替出岫夫人不值。
想到此处,聂沛潇忽然没了心思与出岫说笑,遂敛去表情,目色无波地问她:“夫人此次前来,难道是专程为本王送箫?”他知道,这玉箫只是敲门砖,出岫夫人必定有事相求。
出岫见聂沛潇主动问起来了,也不好再回避,赧然垂眸轻声道:“实不相瞒,妾身的确有一事相求……是关于我家姑爷沈予的。”
关于沈予?聂沛潇几乎能想到出岫的下一句话,更觉不悦:“夫人请讲。”
“妾身想请您关照姑爷,保举他戴罪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