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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此刻,聂沛潇好像才稳下心神来,再对出岫道:“你……还生我的气?”
出岫没有即刻答话,只用余光瞟了云逢一眼,后者立刻知趣地回避,她这才回道:“殿下请回罢,您如此抬爱,我担当不起。”
好歹不再自称“妾身”,看来出岫也不大生气了。聂沛潇稍稍松口气:“我知道我这次太过分了,考虑不够周全……但是方才你也摆了我一道,害我平白无故担心半晌,看在这份儿上,咱们扯平了行不行?”
出岫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谁摆了你一道?怎么?难道非得我自己走回来才行?”她方才之所以亮明身份要了一辆马车回府,便是觉得自己抛头露面不大合适,尤其她还没走几步路,行人纷纷看她,这感觉实在拘束得很。
经过这一出乌龙,出岫对聂沛潇的恼怒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但她还是心有不甘,遂带着几分戏谑再道:“你只管担心你的,与我何干?”
聂沛潇自知理亏,方才又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此刻竟有些疲劳之感:“不成了,你若是还生气,我便天天登门拜访,死乞白赖地求你原谅我。”
出岫终是“噗”地笑出声:“闹了这么久,我是饿坏了,就不留殿下用午饭了,您空腹回诚王府罢。”
经出岫这么一说,再看天色,的确已过了午膳时间良久,聂沛潇很是无奈:“你真狠,从云府回诚王府,即便骑马也得半个时辰。”
“那我可管不着,我瞧着堂堂诚王殿下没饭吃,心里才会舒坦得多。”出岫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闲闲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聂沛潇咬了咬牙,原本打算再反驳几句,然转念又想,博得美人一笑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他便将出岫的话生生受下:“好,我不扰着你了,两日后我会带着大军回京州复命,但愿我再回来时,你已经消气了。”
此话一出,出岫面上忽而划过恍惚之色。既然两日后聂沛潇要带着大军去京州……那沈予也要离开烟岚城了。她忽然顾不上再与聂沛潇置气或者调侃,垂下双眸语带黯然:“那我唯有祝您一路顺风。”
话音出口,没有听到聂沛潇再回话。出岫这才抬眸看他,却见他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身后的云府。出岫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异样,正打算循着他的视线回身看去,便已听到云逢在她身后提醒道:“夫人……”
出岫徐徐转身,眼底立刻撞进来一袭湖蓝锦袍。那个俊逸而又不失刚毅气概的男子,正双手背负站在云逢身侧,面无表情望着自己,或者是……望着自己和聂沛潇。
云逢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了一句:“夫人,沈将军等您一个晌午了。”
不知为何,出岫听了这话竟有些心虚,好似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个正着。她张口欲向沈予打声招呼,却发觉自己咽喉发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立在原地“嗯”了一声,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予见出岫不看自己,也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走下台阶对聂沛潇礼道:“末将见过诚王殿下。”
此刻聂沛潇也觉得尴尬,笑道:“你我私下不必拘礼。”说完此话,他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一声再问:“两日后启程赴京,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大军随时待命。”沈予敛声而回。
聂沛潇状若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出岫道:“子奉想必有要事找你,我就不耽搁了……方才我说的话,你别忘了。”
方才?方才他说了什么话?出岫回想一瞬,才记起聂沛潇说“但愿我再回来时,你已经消气了”。她点点头:“恭送殿下。”
聂沛潇抿唇而笑,没再多言,牵过坐骑上马疾驰而去。出岫望着马上那个潇洒挺拔的背影,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方才的气话,说是要让他空腹回去。如此算算,从城北云府到城南的诚王府,他还真要饿上半个时辰。
想到此处,出岫不自觉带了一丝笑,而这笑意落在沈予眼里,却很是苦涩。他记得今早来云府时,云逢曾隐晦地说“诚王将夫人接走了”,而他方才在门口只看见了一匹马,还是聂沛潇的坐骑“追风”。这也就意味着——聂沛潇是和晗初共乘一骑……
想到这一点,再回想太夫人在饭桌上的一番点拨,沈予忽然有些迷惑。晗初对自己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对诚王呢?
他正想着,却听出岫轻声道:“都别在门外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这次轮到沈予“嗯”了一声,与出岫一并迈进云府……
二人一路无话走入知言轩,气氛静默得令人窒息。原本沈予今早来时准备了一腔话语,从太夫人的荣锦堂出来之后更是相思难耐,可谁知此时此刻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深埋在心底的所有言语,都失去了表达的**。
出岫自然不知沈予的心理挣扎,与他一并进了知言轩的小客厅,又命丫鬟奉了茶,屏退左右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沈予见她没再称呼自己“姑爷”,才算好受一些,沉默片刻回道:“我来看看承儿。”
“见着了吗?”
“见着了。”
“怎么?有何感想?”
“他长高许多,也……越发长得像挽之。”
两人一问一答,忽然发现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因为难免会让彼此想起云辞。沈予唯有转移话题,再道:“承儿进步很快,方才我与他比试了一场射靶。”
出岫想起从前沈予曾教授云承武艺,遂不经意露出一丝笑容:“承儿一定比不过你,他的骑射之术都是你教的。”
“启蒙,我只是教他启蒙。”沈予纠正道:“事实上我与他打了个平手。”
“这怎么可能?”出岫根本不信:“你是上过战场的人,承儿纸上谈兵如何能跟你比?必然是你让着他了。”
沈予并未否认,只是笑道:“给他一些信心也没什么不好,我看他很喜欢骑射。”
“这倒是。”出岫点头:“自你走后,我又请了别的师傅来教他武艺,他一直很有兴致,也学得很认真。”
出岫说完这话,忽见沈予面有黯然,才发现自己说了一个很敏感的字眼——“自你走后”。也是,转眼间沈予已逃离烟岚城四年之久,而这四年内,他们又有两年半没有见过面。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也太令人力不从心。
譬如,沈予与云想容有名无实的婚姻。虽然无实,但毕竟有名……
出岫自顾自感慨不已,与此同时沈予也在打量着她。昨日在云府待客厅匆匆一面,沈予记挂她的伤势,周围人又多,他几乎没能好好看看她。而这一刻,四下无人,她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如此真实,再不是渺茫如天上之月,遥不可及。
沈予犹记得几个月前见到出岫时,她面色惨白,病重垂危命悬一线;此次再仔细看她,已经恢复了动人光彩、明艳无匹。甚至,更胜从前。
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败笔,相反沉淀了更多的美丽。眼前这个女子便如美酒,时隔多年越发香醇,令人迷恋的气质经久不衰。天生丽质与后天雕刻,使她成为苍天在芸芸众生之中最完美的作品。
沈予看着出岫,再想起这两年半以来自己在仕途上如何艰难、如履薄冰,更是大感唏嘘。抄家明氏时曾遭受的暗杀、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如此拼却性命,说是为了重振门楣,其实归根到底也只为了她。
为了她,他心甘情愿放弃仇恨,只被情爱盈了满怀。
这般一想,沈予好似又有了开口的勇气。他很想问一问出岫,方才她是否与聂沛潇同乘一骑,更想知道他二人去了何处。但斟酌再斟酌,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将这一次会面弄得更糟糕。
沈予沉吟良久,最终起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你伤势如何了?”
出岫一怔,这才明白沈予所指。她下意识地抚上左臂,衣袖里明显凸起了一块,是包扎的结扣:“你若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臂上还有伤。”她轻笑一声,再道:“你昨天也瞧见了,其实并不严重。”
沈予自然也知道,却还是觉得后怕:“幸好明璎的指甲里没有藏毒,否则……见血封喉。”
经他这么一提,出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亦是长舒一口气:“看来我福大命大。”
沈予“嗯”了一声:“明氏兄妹二人现在何处?”
“被诚王关在了房州大牢。”出岫如实回道。她原本还想再说一句“近两日就该放出来了”,可话没出口,沈予已先一步开口,疑惑地问道:
“房州大牢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刑讯恐怖骇人。他兄妹二人还不至于……这是诚王的意思?”
“难道是我的意思?”出岫无奈:“我也觉得诚王小题大做了。”
沈予没有对聂沛潇的这番作为予以评判,只道:“明氏的水有多深,我再清楚不过。当初圣上信心满满想要扳倒明氏一族,更想赶尽杀绝……但他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只处罚了右相明程及其妹明臻,仅仅是抄家了事。如此你可想而知,明家势力不弱……”
沈予说的这番话,出岫自然也想到了:“这话你应当说给诚王听,让他早些放人,若是把明家兄妹惹急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沈予点头,又问:“那你还恨明璎吗?”
出岫摇头:“不恨了。她其实……也很可怜。”
“那……赫连齐你也完全放下了?”沈予再问。
出岫叹笑:“自从跟侯爷来到房州之后,我就再没记恨过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早就不记得了。”
听闻此言,沈予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苦恼。他安慰于出岫对赫连齐的释然,但也知道,能让她如此释然的原因只有一个——云辞。唯有遇上了更刻骨铭心的男人,才能忘记从前的伤害……
再联想自己,也不知究竟在她心中有没有占过一席之地。沈予终于鼓起勇气再问:“昨日……你去看我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