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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便到了别院,管事儿的带着一众仆从,规规矩矩,伏在大门外相迎。
被国公府发派到此处的,多是无甚根底,却又有些个门路,在京里站不住脚,只得领着每月一两的银钱,混个京郊看院子的差事。油水指望不上,图的是享乐安逸。
别说世子爷,平日里便是每三月,国公府来人查看账簿,这些人都得点头哈腰的给捧着,跟伺候祖宗似的。如今世子爷亲临,与别家不同,别家府上若是遇了这事儿,底下人必是一门心思露脸巴结。可换了这位跟前,没人敢放肆。比起那些个歪门邪道的心思,惊怕更多些。
这已不是七姑娘头一回见底下人惧他如虎。也不知没认识他之前,这人到底如何不近人情。以致他严厉不留情面的威名,一路从燕京跋扈到别院上来。
那领头的唤作梁九,能做管事的,素日里也是伶俐人。陪着笑脸迎了人进门,心里却在突突直打鼓。昨儿送信的人,只说世子尊驾今儿个会到,可没说世子会带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随行。
尤其,梁九眼皮子狂跳,别怪他管不住眼睛,吃这碗饭的,最是需得察言观色。世子爷袖口底下,莫不是,还牵着这姑娘的小手?那这位的身份……梁九抄袖管儿里的手,使劲儿搓了搓。
没敢寻正主问,梁九恭抽空找上了正忙活收拾箱笼的绿芙。这丫头打从进门里,一双眸子便活灵灵四下张望,一看便知是个性子活泼,心思浅的。
“敢问姑娘,爷跟前那贵主……在下这眼皮子浅,您给点拨点拨?”
绿芙回身,见是他,恍然点点头。她虽不及春英稳重,却不是蠢人。看出这人是要投石子儿问路,索性拍拍手,掸去沾染上的微尘,昂头站起身来。
“那是我家姑娘,朝廷钦封秉笔女官,大人跟前最得意的从史。我家姑娘姓姜,您总不该,连这事儿也没听过?”
梁九心下一震,如何也没想到,传言里颇得大人看中,屡屡提携那位,便是屋里那位脂粉不施,娇娇弱弱的半大姑娘?
得了准信儿,梁九回想起他奉茶那会儿,偷眼瞄见自家世子爷待那位很是和颜悦色,只道难怪了难怪了,原是其中还有这般隐情。
客客套套与绿芙道过了谢,梁九脚下抹油,急着到前边儿招呼人,赶紧给姜女官厢房里,换上最绵软的被褥,一应摆件也需统统撤换了,摆上更体面些的才好。
用过饭,七姑娘瞧外间日头不错,便央了他园子里走一走,全当是消食。
别院不大,却胜在幽静,处处都透着股安宁的闲适。院子里有许多叫不出名儿来的花草,她挽着他臂膀,跟在自家散步似的,到了岔路口,随意拣一条道,有他陪着,她都觉着欢喜。
石板路道旁种了银杏,因着有人扫洒,见不到满地落叶如同铺了金黄地衣的美景,她稍有些遗憾。只行进间踏过枯黄的落叶,兹兹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一番情致。
她留意到他今日穿了她给他缝制的白底素面皂靴,没有那些个花哨的绣样,只绣了暗纹,又在脚背中央与鞋面边沿,捻了似麦穗的棱边。她不知他是否喜欢这样的款式,可她觉着符合他低调的性子,不失清雅,她倒很是喜欢。
她回想他那日收下时的情形,只记得他将她摊开的碎花包袱布,规规整整叠回去,捧了去内室。再出来,牵了她午歇。直至她睡着之前,那人结实的手掌,都羞人的握在她胸口。隔着层兜衣,他身上的热度,将她煨得暖融融,很快便舒服得睡过去。
他察觉她垂着脑袋,好几次偷偷瞥他今早换上的皂靴。她眼角悄然的喜色,烫得他心头微热。带了犹不自知的她,尽量拣僻静的地儿走。转过一处拐角,他带她步上回廊。正欲拥了人好好温存一番,却听背后屋子里,竟是有人。
“姐姐,听说世子爷身边跟了个女子,会不会,是要仿效京中世家子弟,大婚前安置了相好的,金屋藏娇不成?”
七姑娘瞪着惊愕的眸子,听这声气,也是年轻的姑娘家。一口纯正的京腔,字正腔圆,说起来话,轻声细语,气度不凡。没有做婢子的卑微恭谨,倒像是闺中小姐,无趣儿时,背地里道人长短。他院子里,怎会养着别的女子?
被人打断好事,他已是沉了面色。再加上不明来历的女人胡言乱语,他拥着她,回身盯着紧闭的花棂窗,半眯起凤眸。
“爷带女子回来,又与你我何干?自被爷送来这院子,你我往后就剩下一条出路:安安分分守着这清闲,莫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做姐姐的,口气很淡,话里透出几分波澜不兴的认命。
起先那女子叹一口气,屋里传出一声茶盏搁下的脆响。许久过后,才又有了动静。
“只是不甘心,不明不白,怎么就落到如今这境地。你我本是得夫人看中,多少贵女里头,顶顶拔尖儿,挑了近身服侍世子。哪里知晓,那晚上,”女子语声羞恼,微微使了几分小脾气,“都那样了,还是叫人撵出了屋子。姐姐,不是说男人都好那一口么?怎地由始至终,世子爷不为所动。到头来,却宠了个藏头露尾,带回府上都不够分量的?”
“藏头露尾,不够分量”,这说的是她?七姑娘抿唇,有些猜到她两人的身份。只怕是前些年,国公夫人许氏,挑出来给他备着的屋里人。
接下来如何,他没让她继续听壁角,揽着她,面上瞧不出喜怒,如来时一般,带她回去。
她瞧出他平和的表象下,隐有薄怒。抱紧他手臂,给他递去个安心的眼色。他止步,好看的眉头蹙起来,抬手抚上她发顶,语声和缓,未做隐瞒。
“陈年往事,算不得愉快的经历。当初随手扔了交由管旭处置,不想,她两个竟被送至此处。可有惹你心烦?”他并未问她是否疑他,就如同她信任他,并未碰过那两人一根手指头。许多事,已无需宣诸于口。
她摇摇脑袋,娇憨望着他,眼里全是体谅。
他这样的家世,哪家不是这么干的?方才那女子口中的“都那样了”,她猜想,大半是衣不蔽体,将人裹了抬进他房里。
“陈年是哪一年?”她食指戳戳他心口,有些个好奇。这男人的自律,何时已这般令她心安?
他深深看她一眼,别开脸去。他非圣人,男子该有的欲求,他分毫不少。只她出现得正是时候。
在她之前,他无心与女子欢好。遇了她,他倒是兴致勃勃。
“哪一年……”他重复她问话,颇有深意,沉沉打量她。“自翠屏山一别,正是回京行冠礼那会儿。”
她小脸满满爬上抹晕红。不是麓山一别,不是冀州一别,偏偏点明翠屏山一别。那一年,他在山上唤她,“阿瑗,快些长大。”
她羞红了脸,得知他为她拒了旁的女子,壮着胆子,小手攀着他胳膊,将他拽得微微躬了身。垫脚,蜻蜓点水,碰碰他脸颊。
他眸子倏然暗沉,她再要退回,他却是不许。
花树底下,他拥着她深深浅浅的亲吻。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两人身上,微风掀起袍脚,他银灰的大氅飞扬起来,裹住她的披风。真如绿芙所说,那场景美得跟画儿似的。
当此际,却有人大煞风景。
梁九唉哟一声叫唤,看了不该看的,只捂着眼睛,无头苍蝇似的,慌忙往边上躲。
七姑娘乍然受了惊吓,费力挣扎起来。顾大人黑着脸,将她牢牢摁在怀里,氅衣一抖,整个儿遮得严严实实。
再三被人打断好事,惯来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终是动了火气。
梁九只听自家世子爷沉声怒喝,随着一句声威骇人的“滚出来”,梁九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从树后露了身形,人还没站稳,已扑通一声,直挺挺匐在石子儿路上。
七姑娘由始至终被他捂在怀里。脸颊挨着的,是他强有力而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面上火辣辣的,被人撞破,很是尴尬。竖起耳朵,听了半晌,越发觉得古怪:这时候贺大人找上门来,一刻也等不得便要见他,是为何故?上周欠了一更,今天补起。晚上还有一更,可能会有点儿晚。等不及的亲,明天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