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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昊跳下马车,跟着刘三他们缓步向着刘氏的宅子方向走着。转过一处半塌的墙壁,看到几个野狗在一处宅子上扒着什么,嘴里叼着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
刘三“啊”的一声怒吼,拔出佩刀发疯了一般向几个野狗冲去,带着哭声喊着:“畜生安敢辱我刘氏先人遗体!”其他几个从刘家出来的护卫也都拔出佩刀哭喊着向那几只野狗冲去。
看到他们的神情,刘昊不由自主的就流下了眼泪,就算再没有感情,看到这种景况他也是难受得喘不过气,喉咙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一般,哽得哭都发不出声响。刘三他们的举动惊到了那几只野狗,纷纷掉头就跑。
这边吕岳一挥手,几个士兵取下弓箭,快速的张弓拉弦,一阵箭雨过后,那几只野狗都钉在了地上。刘三冲上去,哭喊着从一只野狗嘴里夺过那只断臂,然后发疯的举着刀向那只狗劈了过去,其他几人也是同样的动作,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刘昊心里像是有只手揪着一般,很疼,很疼。
碧瑶和灵儿早已成了泪人儿,就连颜真卿也是一边流泪一边喃喃的说着:“为何如此凄惨?为何如此······”
当吕岳的几个手下将刘三他们拉开时,那几只野狗早就血肉模糊,刘三手中的刀甚至只剩下的半截。吕岳红着眼睛对那群骑兵喝道:“两队出去巡查,若有活口就带过来。一队留下看守马匹,其他人都帮忙收拾遗体。”
吕岳说完仰天长啸:“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太平盛世?”
灵儿一边流泪一边往刘昊身上套着孝服,碧瑶抱着一套孝服瘫坐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甚至她的面纱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刘昊哪经过这样的阵仗。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对颜真卿拱手说道:“志才少不更事,还请清臣兄主持大局。”
颜真卿抹了一把泪水,夺过一套孝服套在自己身上:“志才与我情同手足,汝之长辈亦是清臣的长辈。志才还请节哀!”说完吩咐剩下的几个护卫从马车中拿出香案摆上。告诉刘氏一众族人的在天之灵,志才回来了,刘家的大郎回来了!
香案摆上了,只是祭品没有提前准备,只有几盏随车带的果脯和糕点。吕岳走到香案前怒喝道:“祭拜先人怎么用此物?”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亲卫说道:“带你的那队人去城外找些猎物,带不来的话今天老子就把你们给活祭了!”
每扒出一具遗体,几个道士就手持振铃念着往生咒,刘三在一旁哭着喊对方的名字,因为用手扒掩在断壁残垣中尸体的原因,他的双手都是血淋淋的,脸上沾满了泪水鼻涕鲜血和泥土,却一直都没顾上擦掉。
碧瑶穿好孝服,扑在刘昊怀中痛哭起来,刘昊也是满脸的泪水,什么都忘记了做,只顾傻傻的看着众人忙碌。他已经想到了家人不能生还的景象,但是眼前的一切,完全是刘昊没有预料到的。其他人也是没有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或许只有吕岳他们好点,却也只限于洛阳周边抓个飞贼之类的。
前世刘昊只是个开琴行的小老板,每天就是教课,然后和几个损友去泡个妞。来到大唐看到的也是一片的歌舞升平,但是现在的新乡城,犹如前世的大地震一般,四处都散落着断臂残肢,有的甚至分辨不出是人体的哪个部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颜真卿走到刘昊身边推了推他:“志才,祭拜之物已经备齐,刘家上下的遗体全都扒了出来,但是据刘护卫说还少家主及老太爷等人的尸骨,你去看看吧。”
刘昊稳了稳心神,拉着碧瑶走到香案前面。上百具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很多尸体都已不全,有的甚至只有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的根本分辨不出容貌。这可是一百多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没了,很多看上去年岁都不大,甚至还有两个尚裹在襁褓之中。这哪是闹瘟疫,这分明是遭了贼寇被洗劫了!
吕岳对身边的人说道:“再派两队人马,去北面山上看看是否有贼寇。”
不远处,刘三像是扒到什么了东西,哑着嗓子对刘昊喊道:“少主!这里是家里的祠堂!我挖到了牌位!”
刘昊他们一群人赶紧过去,吕岳的一众手下不用吩咐就在那四周扒了起来,颜真卿和几个道士接过挖出的牌位小心的擦拭着,全都按照辈分摆放在了香案之上。这时候几个士兵挖出好几块像是新做的牌位,刘三看了之后就跪了下来:“这正是老太爷、家主还有主母几人的牌位!”
刘昊听了脑子“嗡”的一下就跳出了许多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儿时父母的呵护,祖父的宠溺,以及全家上下的关爱,随着刘昊逐渐长大而愈发的深沉。画面切换到一个中年男子在给他说着做生意的经验,最后让刘昊只身去洛阳试着做一门生意。这人显然就是刘昊身体原来主人的父亲了。画面最后停留在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在城门口送他离开的情景。
“啊!”刘昊双手抱着脑袋,突然而至的头疼让他站立不住,一个劲儿的在地上打滚儿。众人都吓坏了,吕岳和刘三赶紧将刘昊按住,几个道士中精通医术的赶紧给他把脉,几人交流一番后,一个道士掏出一个小皮包,捏出一根银针就扎在了刘昊脖后的一个穴位上,疼痛顿时减轻了一些。
“志才莫要过于悲伤,还是先将祭拜完成了再说!”颜真卿的嗓子都哑了。
碧瑶扶着刘昊正准备祭拜的时候,早先派出去的一队斥候骑马飞奔而来:“报!在东面南面北面十里处皆发现了营寨,只有东面营寨有几个老苍头在,其他皆空。”
吕岳连忙问道:“那几人现在何处?”
“已带到城外。”
“快快带来,某等有话要问!”
几个满头白发的老卒在几名骑兵的拱卫中哆哆嗦嗦的向刘昊他们走来,那凄惨的模样哪还有一点大唐军人的风度,和旁边吕岳的那群手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没等那几人走到跟前,吕岳就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抓住一人的衣襟指着地上的尸体怒喝道:“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说瘟疫么?怎么这些人如此模样?”
这老头儿看着也不怎么瘦,却被暴怒的吕岳一手给提着举了起来,半空中他手舞足蹈的连声求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的全说,小的全说······”
等吕岳把他扔到地上的时候,这老头儿喘了半天才算是顺过了气,抱拳说道:
“小的原为延津守军。年前,此地突然爆发瘟疫.我们延津守军奉命前来守住此地,不让任何人进出。但是不久之后,瘟疫越来越厉害,上头说派来的医师始终不见踪影,几个军营都有兵士感染,当时的新乡尉就下令将那些被感染的兵士都送到城中。营中的弟兄都知道,怕是整个新乡城中的人已被上头放弃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擦掉眼中的泪水:“新年刚过,城中的富户刘氏家的几个主事之人皆被感染,怕命不久矣。就给守军使了不少钱,请求归天之后将他们葬在城外的祖坟中。当时守军中几个官员都答应了,没想到等运遗体出城的时候,里面那些早已没了吃喝的百姓突然冲出,几个官员怕这些人将疫病带到他处,就下令将冲出的人就地处死。”
他闭上眼睛,彷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就这样城中的人不再冲出,刘氏族人的遗体也得以下葬。但是还没到二月,营中的弟兄感染的越来越多,关进城中的人也越来越多,城中的吃喝都没了,一群早知必死的兵士就将刘氏的祖宅给抢了,但是只有金银珠宝,吃的却没多少。疯狂之下,就开始杀人、拆房,以图找到吃食。刘家倒了之后,这群兵士就另换一家,而且城中百姓也越来越多的跟着他们抢吃的,跟着他们杀人。”
这时候,这老卒已经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等把城中房子全部扒光之后,饥饿使得他们更加疯狂起来,开始吃人肉。营中的官员不忍如此,就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杀掉,杀完之后,城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掩埋完感染的尸首之后,大营就一分为三,后撤十里,为的是怕万一有人误入此地将瘟疫带走。半月之前,营中还有人感染,几个也被感染的官员商议之下,就带着他们进了北边的大山深处,想来现在他们皆已死亡。”
一个道士问道:“你们几人为何没去?”
“我等几人早年曾得瘟疫而不死,所以此次并无感染,也就留在此地,等候调令。前几日曾有医师至此,检查一遍说疫情已解,从那天起我等就没再守着城门,每日呆在大营之中。”这个老卒抹掉脸上的泪水鼻涕,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一般,坐到地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听他说完,一群人都沉默不语。
刘昊能想象到当时的惨烈:当那群军人举起手中的刀砍向曾经的战友和穷苦的百姓的时候,当众人自知感染毅然走向大山深处的时候,那份无奈和决绝,是作为一名军人对大唐、对这个民族满腔的热忱和舍身忘死的信念。
只是一群连战场都没资格去的三流城防兵就有这样的觉悟,怪不得大唐在历史上能达到无所能及的高度,能开创万国来朝的盛世!想到此处,刘昊忍着头痛,朝北面的太行山深鞠一躬,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