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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娟儿说话时,一直围着“王府”二字打转儿,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大概是怕盼儿不信,她更往前冲了几步,细如竹竿的身子都快挂在了篱笆上,再加上套在外头的小袄颜色鲜艳,瞧着就好像一只锦鸡似的,叽叽喳喳的没有停歇的时候。
盼儿又不是瞎子,哪会看不见那女人满脸的贪婪?徐娟儿的眼珠子也不是个老实的,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她,盼儿心里冒出一股邪火,紧抿着嘴,慢慢走到窝棚前头,将木门给打开,原本趴在窝里啃骨头的狼牙跟大灰立刻就跳起来,身上的毛发一抖,便蹿出了窝棚。
林三娘跟徐娟儿一直住在京里头,就是普通的百姓,平日见得最多的就是街边的牛马骡子等牲畜,何曾碰到过如此凶猛的野兽?更何况狼牙跟大灰两个虽说在庄子里蹭吃蹭喝,但此处离后山不远,它们时常回去山中捕猎,野性未消,身上的那股狠劲儿就算是五大三粗的男子碰上,都得吓得两腿发软,更别提林三娘母女两个了。
只见她二人面色惨白,嘴里惊叫一声,双双跌倒在地,狼牙跟大灰扑到篱笆前头,虽然没有越出去,只用爪子搭在上面,但冲着她们呲牙的狰狞模样,的确瘆人的紧。
徐娟儿用手撑着泥地,不住的往后退,跟野狼獒犬只隔了一面漏风的篱笆,她都能闻到狼口中的那股腥味儿。
牙关紧咬,徐娟儿又气又怒,眼里爬满血丝,心中将盼儿骂了千次万次,口中却不得不强挤出一丝笑,柔声道:“盼儿,咱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你就算不愿意认我们,也不至于把这两个畜生放出来吧?”
说着,徐娟儿浑身发抖,好似筛糠一般。
盼儿自然不愿意跟这对母女有太多的接触,偏偏二人就跟闻着肉味儿的狗似的,总是缠着她不放,就算她手里有银子,白白给了庄子里的佃户,也好过让这种人占了便宜。
刚想开口让栾玉把林三娘徐娟儿赶走,盼儿就见到褚良从远处走过来。
狼牙嗅到了男主人身上的味道,叫的更欢实了,在篱笆里上蹿下跳的,好悬没压在大灰身上。
徐娟儿回头看了一眼,瞧见那个面容英挺俊朗的高大男人,面上不由有些发热,余光扫见自己满身灰土的狼狈模样,她心里不免升起丝羞窘,赶忙从地上站起身,冲着褚良福了福身子,小声道:
“娟儿见过将军,娟儿是夫人的表妹,今日打听到夫人的消息,这才与母亲费心费力的寻到了废庄,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方被拦在了篱笆外头……”
褚良目光落在了盼儿身上,根本没有理会徐娟儿的意思,男人伸手打开了木门,直接走进院里,徐娟儿还想跟上去,偏她又害怕野狼跟獒犬,也没这个胆子继续跟着,便只能呆在外头,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拉住了林盼儿的手,一同往屋里走去。
胸口不断起伏,徐娟儿气的面色铁青,死死瞪着木门,等到院子外头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时,这才咬牙切齿道:
“娘,您说女儿当了将军夫人,是不是比林盼儿更好些?”
林三娘苍老的脸怔愣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徐娟儿的意思。
女人带着糙茧的手轻轻摸上了自己的脸蛋,眼中精光闪烁,怪里怪气的说:“住在祥福里的邻居们,见到女儿都夸赞我模样生的好,那个林盼儿的脸蛋虽然不错,但却一脸狐媚子相,定北将军可是咱们大业朝的英雄,能被这种贱蹄子蒙蔽一时,却不可能被蒙蔽一辈子,若是我能住在废庄里,肯定可以取而代之……”
“……”林三娘脸上露出丝犹豫,她看着徐娟儿的一张脸,五官的确生的清秀细致,比起那林盼儿可能稍显不足,但那是因为她女儿不会打扮,她们娘俩手上连点银子都没有,要是娟儿能像林盼儿那样吃好的穿好的,皮肉怎会不白净?又哪里会是现在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林三娘扯着徐娟儿的袖口,小声道:“咱们娘俩今夜就住在这儿了,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偷腥的猫,只要你日日在将军身边转悠,总能捞到机会……”
徐娟儿脸上带着羞意,连连点头,废庄里空下来的屋子不少,当初盼儿在修房子时,拢共修了几十间,即使搬进来这么多佃户,还空了大半儿,林三娘母女两个随便挑了一间屋子,找了佃户死皮赖脸的讨了两床被褥,夜里便直接在庄子中睡下了。
此刻盼儿还不知道那对母女有多无耻,她心里憋着气进了屋,褚良紧随其后,端了碗热茶递到女人手上。
盼儿刚要喝,却被他按住了手,对着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别烫着了,我心疼。”
小媳妇哪想到一向笨嘴拙舌的男人会这么开口,登时臊的满脸通红,等到茶盏稍微凉了凉,这才慢慢把色泽清亮的茶汤喝进肚。
“那一对母女你预备如何处置?”
最愁人的事儿就是这个,当年林三娘将林氏卖到了王府,拿着林氏的卖身钱四处挥霍,盼儿也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一想到林氏受了这么多苦,她心里头就恨的不行,强忍着没去找林三娘母女俩的麻烦,已经算是不错了,哪想到这二人又凑上前,还真是让人犯膈应。
男人手臂搭在木桌上,粗糙的指尖正好戳着盼儿的手臂,状似无意的来回滑动,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盼儿收回手,俏脸上满布寒霜,一看就是动了真怒。
“要是你真不想见到那二人,直接远远打发了就是,边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民风剽悍,不如便送到那?”
“这……”盼儿支支吾吾的,也不好应下,林三娘到底也是林氏的亲姐姐,此事不跟母亲商量一番,她擅自处置了,怕是也不太妥当。
“先不急,等再过几日,我去忠勇侯府问问母亲。”
石进前些日子从边关回了京城,林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整个忠勇侯府都热闹的紧,她也不愿去凑这个热闹。再者说来,小别胜新婚,林氏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护着她宠着她,盼儿也不是那种没眼力见儿的,哪会去搅扰了自己亲娘的好事?
这么一想,现在还真不是回京的好时候。
抻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阴沉沉的,马上就要黑了,林三娘母女两个就算再厚颜无耻,也不会留在庄子里过夜。
盼儿站起身,缓缓走到褚良身后,好像没长骨头似的,整个人倒在男人宽阔的背上,两只胳膊缠绕着他的脖颈,脸蛋在衣料上蹭了蹭,轻声道: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除了林三娘她们娘俩。”
褚良拉着盼儿的手,嗯了一声。
湿软的唇瓣轻轻从脖颈处划过,轻的几乎让人分辨不清,习武之人的感知本就敏锐,褚良的身子霎时间紧绷了一瞬,脊背挺直,端坐在圆凳上。
小女人杏眼微微闪烁,两只捏着男人长满胡茬儿的下颚,幽幽问道:“将军最近跟赵王走的近了些,听说赵王有个一母同胞妹妹,那可是真真的金枝玉叶,皇家的公主,只可惜命不太好,是个望门寡,不过天家的女子自然是不愁嫁的,公主的年纪与将军正相配,莫不是赵王真有撮合的意思?”
热烘烘的大掌一把捣住了小女人花瓣般艳丽的小嘴,褚良脸色发黑,气的眼皮子抽了一下:“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公主郡主有什么好的,我又不是要娶个祖宗回家供着,你一个女人就将我折腾的够呛,还公主!”
盼儿挣扎了几下,把褚良的手一把按下去,反驳道:“既然跟公主无关,那赵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手按着女人的双肩,对上她闪躲的眼神,褚良猛地反应过来:
“你在试探我?”
被人拆穿,盼儿也不慌,直接坐在了男人结实有力的长腿上,主动投怀送抱,平日里她抹不开脸面,虽然被这人逼着做过几次孟浪事儿,但实际上性子还是有些怕羞,像今日这般主动跟褚良亲密,次数委实不多。
“将军什么事都瞒着我,怕是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将军疑心于我,怕我泄露消息,不肯坦言相告;二是将军觉得没必要,只因我是个后宅妇人、”顿了顿,盼儿眯了眯眼,神情趋于严肃,问:“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何缘故?”
在褚良眼里,盼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为他生了孩子,自然是最亲密的人,只是他筹谋之事实在太过大逆不道,要是被眼前的女人知道,她究竟会怎样?把自己当成丧心病狂的奸佞?
男人没开口,鹰眸的色泽渐变晦暗,让盼儿分辨不清他的心思。
突然,她直接的浑身一颤,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褚良抱到了软榻上,她想站直,肩头的两只大掌却微微使力,让她挣扎不开。
褚良闭了闭眼,头一回觉得向来软和的小女人变得如此棘手,他抽了一口气道:
“你若信我,就别多问了。”
说完,他径直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盼儿赶忙追上去,口中喊道:“天都黑了,将军这是去哪儿?若真有要事待办,明日再去不成吗?身体为重。”
一片黑暗之中,她看到褚良的身躯顿了一下,也没吭声,之后脚步加快,没过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盼儿面色紧绷,叫吴婆子过来备水,此刻她心里烦躁的很,若是将满身的疲惫洗了去,估摸着还能舒坦些。
吴婆子提着木桶走进屋,大气都不敢喘,刚刚夫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她们这些住在偏屋的奴才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将军恨不得将夫人捧在手心,有事没事都要腻歪一会儿,今夜竟然如此反常,都不在主卧留下过夜了,难道是小两口之间生了龃龉?
心里头暗暗猜测,吴婆子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动作却比先前更为谨慎,生怕出了半点儿差错,惹得夫人迁怒,等到将浴水调好温度后,她也不敢多留,冲着盼儿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主卧。
屏风后氤氲的水气往外涌动,盼儿一边脱衣裳,一边琢磨着褚良前头说过的话。
他说不论定北侯府是否跟赵王关系密切,陛下心里头都不会舒坦,还说要替侯府筹谋。
心里头隐隐有了猜测,盼儿呼吸一滞,贝齿死死咬住红嘴儿,踩在小杌子上头迈进了木桶中,桶里的水微微有些烫人,让奶白的皮肉浮起淡淡红晕,女人的后颈靠在桶边,两手捏拳,怀里像揣了兔子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
赵王的年龄与陛下相近,听说当年先皇属意赵王,后来是当今圣上篡改了遗诏,这才登上皇位,要说文治武功样样不差的赵王心里头对皇位没有半分想法,盼儿是肯定不信的,只是这念头有多重,是否已经谋划开了,才是最为关键之事。
手里掬起一捧水花往身上洒,她拿着丝瓜筋在胳膊上搓揉着,因为心中藏着事儿,胳膊上的软肉被搓红了一片,盼儿自己都没发现。
等到木桶里的水渐渐凉了,最近天气冷的很,她不想害病,这才用细棉布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儿,也没让吴婆子进来收拾,换了干净的亵衣便睡下了。
盼儿原以为褚良夜里就会回来,毕竟这男人也没跟她闹过什么别扭,更何况,昨晚的事情,二人也不算起了冲突,只是褚良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她还暂时摸不清楚。
第二日一早,盼儿是被栾玉叫起来的,刚一醒,她便觉得头昏脑胀,四肢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栾玉瞧见夫人面色涨红,之前柔润的唇瓣都干涩起皮了,骇了一跳,赶忙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您这是受了风寒,奴婢这就去把葛神医请过来!”
栾玉不愧是习武之人,话音刚落人影便不见了,盼儿浑身难受的紧,喉咙里像火烧似的,又干又渴,偏偏庄子里不比侯府,屋里除了栾玉之外,也没有别人伺候着,她只能强忍着难受,踩着绣鞋,踉踉跄跄的下了地。
走到桌边,她倒了一碗昨夜剩下的凉茶,也顾不得这东西伤不伤胃,便大口大口的灌进了肚。
喝了茶汤后,盼儿脑袋清醒了一瞬,把怀里的瓷瓶摸出来,想要喝点灵泉水,偏偏她昨夜将仅剩的泉水都给了野狼,现在一滴都没有。
手上使不出力气,盼儿拧着胳膊上的软肉,眼底却半点儿泪意都没有,苦笑一声,她一步一步的挨到床边,栽倒在棉被上,还是栾玉慌慌张张的从外头走进来,把她扶到了床上。
葛稚川走进屋,给盼儿把了脉,才道:“夫人只是不小心受了凉而已,喝上几副药,发发汗也就好了,不必太过担心。”
小女人脸色苍白如纸,细声细气的道了谢,葛稚川开了药,钱婆子拿到厨房里煎,原本栾玉还想把林三娘母女留在庄子的事情告诉夫人,但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栾玉寻思着等夫人身子好点儿了,再把此事说出来,倒也不是存心想跟盼儿隐瞒。
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盼儿又睡过去,中午喝了碗胭脂米粥垫垫肚子,省的空腹喝药太过伤身,等到下午时,才清醒不少。
城北大营。
褚良看着正在操练的军士,面色稍显阴郁,浓眉紧紧皱在一起。
不是他不想将自己的筹谋告诉小媳妇,而是谋反的叛臣实在是太不体面,忠孝节义四字,他样样都辜负了。在盼儿眼里,他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一旦赵王起事,他便成了乱臣贼子。
暗自咬了咬牙,褚良亲自下场,与副将缠斗在一起,两人的身手都不差,就跟正在搏命的猛兽般,拳拳到肉,毫不留手。
耳边充斥着一片叫好声,褚良眼神越发狰狞,与他交手的副将力有不逮,心里越发没底,最后忍不住认输了。
发泄过一场后,褚良手背蹭了一下唇角的伤口,微微的刺痛让他脑袋更清醒几分。
忽然有个小兵过来,凑到男人面前,低声道:“将军,夫人昨夜染了风寒,葛神医给她诊了脉,并无大碍。”
听到小媳妇身子不爽利,褚良脸色一变,浑身紧绷,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般,身上气势锋锐,将那小兵吓得一哆嗦,呐呐不敢开口。
副将正好就在旁边,捂着发青的眼圈,哼哼道:“嫂子害了病,您还在大营里呆着作甚?还不快点回去瞧瞧,这女人呀,软和的时候跟蜜糖一样,要是真动了火气,将军怕是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人哄回来……”
这副将早就娶妻不算,院子里还有四五房妾室,出了大营就掉进了脂粉堆里头,常年揣摩妇人的心思,他的话大抵也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