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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桃之客客气气回了礼,望那群一罡,“一罡大侠说的哪里话,是在下多有得罪才是。看大侠要去方向,似乎是城中央的会凌阁……”
“颜公子也知道会凌阁?”群一罡惊讶道。
“怎了?”颜桃之问。
群一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颜公子书生打扮,却不想竟也是江湖道上的人。”
颜桃之挑起柳叶眉。知晓会凌阁与是不是江湖人士有何关联?
“会凌阁莫非不是寻常书生茶话之地么?”颜桃之用手点了点紧紧皱起的眉心。
群一罡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会凌阁可是江湖第一大阁,每年春冬都会汇集五湖四海不少英雄好汉在此一聚,那江阁主的功夫更是变化万千,与他交手的每一个侠客都是打心眼里佩服。”
“会凌阁主贵姓为江?”颜桃之又问。莫非是巧合?会凌阁每次与她会面都相隔玉帘,而江浮碧也是自那次宫宴便是面罩白纱,遮遮掩掩。
“是姓江,怎么了?”
“那他全名为何?”颜桃之忽然觉着这里头大有文章。
群一罡冥思苦想后才道:“好像是叫江逸,对!是江逸!”
“那他的字为何?”
颜桃之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江逸是名,而“浮碧”便是会凌阁主的字呢?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了。”群一罡表示爱莫能助。
颜桃之随即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江浮碧只是个寻常书生罢了,不可能是威震江湖的会凌阁阁主。
若这两人真是一人,颜桃之倒不晓该如何是好了。在她的印象里,会凌阁主一直是温文尔雅,待人彬彬有礼,是绝对不会做出江浮碧对她那种逾越放肆的举动的。
而她也确实只将会凌阁主当做朋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这知己稀里糊涂变成了自己即将要嫁的驸马,那也真是太尴尬了些。
况且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会凌阁主像江浮碧一样趴在她肩头的模样,那实在是太诡异了。在她记忆里,那个举手投足宛若月神星君的男子是不忍亵渎的。
还好,这两人几乎毫无关联,不然颜桃之干脆一头撞死宫墙得了。
铁陀螺群一罡为人豪爽,与颜桃之聊了几句后主动请颜桃之一行人吃饭。
颜桃之难得在宫外结交朋友,再加之若这铁陀螺人脉余广,也好替她查查北冥将军夫人的底细。
京城的酒楼不少,其中要属“天馐楼”为之翘楚。楼里大厨据说是皇宫御厨,因年岁大了被遣辞回家养老,几经周折才被天馐楼的老板挖来,手艺自然是没的说。天馐楼的菜价格名贵,多是达官贵人上楼小坐用菜,这颜都京城不缺权贵,纵然菜品再贵,天馐楼的生意也一直极好。
这是颜桃之第一次在宫外吃饭,地方当然要挑最好的。一行人上了天馐楼,秦艽问老板要了个别致的雅间,待店小二呈上菜单时铁陀螺豪气地一笑。
“颜公子点菜,在下不识字。”
颜桃之略讶。群一罡仪表堂堂,虽然被冠了个“铁陀螺”的粗俗名号,但就单他人来看,怎么也想不到他大字不识一个。
也不再揭人短处,颜桃之偏首睨了店小二,檀唇勾起一抹弧度,伸抬荑先倒上两杯清茶递至其桌前,“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颜桃之拾起杯茶盏轻呷,虽非佳品倒也无涩味,“来几份店中招牌菜,再添几碟配酒小菜。”
小二闻言记下一脸笑意应下,秦艽站起身打赏了他一锭银子。
群一罡嘴一歪,“颜公子的家奴出手都这么大方,不知颜公子家里是做甚的?在下看你衣着不凡,举止又甚为雅气,莫非是从商的?”
一杯仰首饮下后颜桃之将杯置桌,双眸染笑,抬首瞧人,“家父在朝中为官,在下不过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须臾,小二端酒上前。群一罡豪迈地用大碗盛着直直望嘴里灌,喝完之后咂咂舌,用方言说了句什么,颜桃之没大听懂,猜测是在夸酒香。
“颜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也是个读书人,何不图考功名,去了这‘纨绔’之气?”
天馐楼的酒被厨子放在锅里煮过,端上来时连酒坛也朦胧带着雾陌,颜桃之伸出手,像是要去抓住那些轻薄的雾水。
“何必要去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得过且过度完平生不是更好?功名利禄,权势官位就好比这酒上的青烟,可望不可触,遥不可及。”她的声音很轻,自顾自又给自己湛了一杯,“我宁愿去要这杯中的美酒,也不去寻那青云之路。且逍遥浮生,尽黄粱。”
群一罡哪里晓得颜桃之的意思,他摆摆手,“颜兄弟别给在下拽些文言了,总之颜兄弟不愿为官那便不为。”
颜桃之嫣然莞尔。她是消极了些,昔日为国为君的豪情壮志在北冥璆班师回朝后便消磨殆尽,此时说这些只是想借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一诉衷肠。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雅间的帘子被一个灰白衣衫的俏丽丫头掀起。
颜桃之看来人似乎并无恶意,正想好好询问,却见群一罡猛然站起,拔起手里的重剑砍向那女子。
二人武功不相上下,颜桃之在旁看他们打得如火如荼,她也难插手,秦艽唯恐打斗伤到她,急急忙忙护在她前头。
“铁陀螺,这公子与你是何干系?值得你舍命相保?”女子个头娇小,力气却不输群一罡,手里的剑直接将他挥开。
群一罡如临大敌,啐下一口唾沫星子,“这小兄弟跟老子非亲非故,但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邪魔歪道无故取人性命。”
在江湖上,“有请”二字的意思很是微妙。或是字面意思,或是取人项上人头。
颜桃之不懂这些,只当是群一罡蛮横,掂量了启唇劝架,“一罡大侠,且听听她的说法再动手也不迟。”
那灰衣女子盈盈笑望颜桃之,收了利剑,“还是这位哥哥好说话。”
适才听群一罡说那女子乃邪魔歪道,颜桃之瞧着人家稚嫩的脸蛋以及纯洁无邪的笑,心中虽疑惑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不动声色退后几步才道:“你们家主子是何人?请我所为何事?”
“公子去了不就知道了。”女子灵动地回旋了身子,朝颜桃之又是一笑。
群一罡将手重重望桌子上一拍,好好的檀香木桌多了几道裂痕,曲曲贴在光滑的桌面上,像是黑蜘蛛一般。
“逍遥门门主请人还会有何好事?邪魔歪道!”他愤怒吼道。
颜桃之谨慎打量灰衣女子,貌似来者不善呐。
“群一罡,你以为你们赤练就是什么名门正教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起逍遥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女子唇角微抿,语气带了几分轻挑,作势又要动剑。
暗暗将这些门派之名记在心里,颜桃之叉开了笑意,“二位有话好好说。”
她出宫带的银子不多,要是群一罡跟那灰衣女子真动起手来砸坏天馐楼的陈设,秦艽带的银两不晓得赔不赔得起。
“一罡大侠,你能胜她么?”颜桃之走近群一罡,小声问。
群一罡面色一难,“我学艺不精,百招之内能与那女子打个平手。”
颜桃之挑眉。百招之内能打平手,那百招之外呢?
白故宇这个护卫又不在,看来她是非得跟这女子走一趟了。
“在下多谢大侠出手之恩,可在下毕竟与大侠只是萍水相逢,大侠莫要为此枉送性命。”颜桃之转身走向灰衣女子,示意秦艽蒟蒻跟上。
灰衣女子拦住颜桃之身后的两人,态度强硬,“我家主子只请了这位公子,其余人等不在我家公子邀请名单之内。”
秦艽与蒟蒻慌张地唤了一声,颜桃之垂下眼睫安抚他二人。
“你们都在这等我,饭菜怕是要凉了,快归座罢。”秦艽听着颜桃之平静似水的声音,悬空着的心也放下不少。
群一罡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叮嘱颜桃之有事大喊,他到时候再破门而入进去救她。
颜桃之跟着灰衣女子从雅间出来,东拐西拐进了另一间厢房。还未进门便听见悦耳的丝竹鸣乐,竟似是有魔力一般令人听入了迷,颜桃之进门时脚未跨过门槛,一个踉跄险些栽了跟头,还好一双手扶住了她。
男子之声潺潺若泉水叮铃,“姑娘没事吧?”
姑娘?颜桃之惊慌失措,神色有些仓促。她一身男装,自问行为举止间不曾有过女儿家娇羞,那这人是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
“你们先下去。”男子拚退了屋子里的乐人琴师。
颜桃之抬头望那石青氅杭绸直裰袍子的男子,对上他的眸子,偏细狭长,竟有几分江浮碧的影子。那眸子牵动微挑几丝暗光越发浓郁,连带他手中名家提笔的画扇都显无光。
她一时词穷,男子面容只得用《诗经》里的句子形容。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玉石不及他温润,朗竹亦不及他纤挺。
“久仰门主大名。”错开目光,颜桃之素荑紧紧拽住手中丝帕,启唇时上齿轻颤,不难看出她的紧张。
她可不是因为见了男子俊秀的面容而羞赧,全全是因听了群一罡说的话,眼前的男子便是那邪派逍遥门的门主。
在无法确定他对她是否有威胁之前,她可不敢放松警惕。
“姑娘不必紧张,是晏倩吓到你了?叫我谢归就好。”男子笑出声来,摇开墨折扇。
颜桃之错愕了片刻,谢归?卸甲归田?
“谢门主,不知何事相邀?”颜桃之没敢取笑他的名字。
谢归慢条斯理地吟道:“且逍遥浮生,尽黄粱。姑娘小小年纪,能有这番感悟,实属不易。”
这间厢房离方才的雅间相隔甚远,可以说是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颜桃之适才说话的声音又不大,谢归竟然能一字不漏地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门主谬赞了。”小心观察着谢归的脸色,颜桃之忽然有些理解为何蒟蒻每次同她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了。
“听姑娘说‘逍遥’二字,可是对道家学说也有所研?”谢归说起这些时神采奕奕,美若离玉的面容更是添了不少光彩。
颜桃之想了须臾才斟酌回道:“清静无为、顺应天道、逍遥齐物,读过一些,但不精湛。”
此人看起来像是极度崇尚老庄道学,大颜国学乃儒家学说,除孔儒之外学说皆被朝廷列入不入流之行,若在大街上公然宣扬,可是要被抓进官府的。皇家子弟自然从小研习孔孟之道,颜桃之对于其他学说的了解甚浅,方才话语无意间扯上道家的《逍遥游》,这才让谢归有所误会。
颜桃之的回答得很是巧妙,既不扫了那门主的兴致,亦不阐明是老庄之道的拥护者。
“姑娘对于‘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怎么看?”谢归也不管颜桃之是不是对道家学说有所研究,直接开门见山与她谈论起大道理来。
颜桃之看他颇有兴致,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行万事超乎于俗物,抛开一切,此等作风洒脱甚然。”既然这门主是个老庄道家之痴徒,那她就一个劲地夸赞道家学说,反正她就捡他爱听的说。
谢归听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笑得越加真诚,颜桃之都觉得如此欺骗人家门主有些不仁不义了。
她本人其实并没有鄙视道家之意,但自幼接触儒家思想,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很好地接受那些被世人称作离经叛道的其他学说。
“那‘绝圣弃智,大盗乃止;摘珠毁玉,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姑娘又是如何看的呢?”谢归又是长篇大论,他显然很是开心,能找到个“志同道合”的友人。
颜桃之无语。弃了知识才学,跟谋国窃国大盗有何关系?毁掉珍宝,难道就不会再有盗贼?
这是什么鬼歪理。
颜桃之违心一笑,“自然,没有嫖客哪里来的妓子。”
谢归被她如此形象的比喻给逗乐呵了,令门口的晏倩好茶好水地奉上,正打算与颜桃之在道家学说上争个高低。
颜桃之暗道不好,万一再聊下去她露出破绽怎么办?
“门主是如何发觉我是女儿身的?”她赶快转移话题。
谢归戏谑地睇她一眼,没有说话,只伸手摸了摸自己颈脖处。
颜桃之这下明白了。
是喉结。
看来她下次出宫要换身高领的衣衫了,不是每次都能遇上像群一罡那么粗神经大条的硬汉。
颜桃之见谢归心情不错,索性开口告辞。
“不再坐一会儿么?”他眼里除了失望之色还有惋惜,这也是,估计除了颜桃之再不会有人大胆敢跟他议这大逆不道的老庄之道。毕竟,大多读书人都是墨守陈规的。
颜桃之好言说了些不大失礼的告辞话,找了个理由提前离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