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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迦仙子还有何事?”
君悦停住脚步,“该不会是还想留我们师徒做客吧?”
流迦厌恶万分的掩鼻,“做客?呵,扒了你们的皮做下酒菜,我都嫌脏。”
“流迦,够了。”元澈冲着孟忧鞠了一躬,“今日是我们不对,元澈在此赔罪了。若他日……”
“没有他日,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孟忧主动握上君悦撑伞的手,“我们走。”
元澈还想上前,却被一旁的流迦拉住,“君上。”
“我回来再同你细算。”
他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追上了远去的孟忧。
“子卿,我有话要同你讲。”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我的缘分早在八百年前就断干净了。”
元澈心中急切,扯上孟忧的衣袖,“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可是你终究不是女儿身,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他想,那日我们出来之后,我也想过法子去寻你,无奈终是断了线索。”
“是谁同你说,我不是女儿身了?”
孟忧自伞下走出,姣好的皮肤在眼光下熠熠生辉,“我自小便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上头有十五个哥哥,所以难免顽皮如男孩了些,自从家道中落,我深知世事艰辛,修了道法,只得幻化了男儿身好行走世间,那次劫难,是我第一次渡情劫。不瞒你说,我渡过大大小小千百次天劫,是不死的谪仙,可是情劫不诛身,诛心呐!”
元澈有些许震惊,虽是幻想过很多次她是女子的结局,可今日看到那为她撑伞,同她站在一起的不是自己,带了一丝自己也难察觉的醋意,“可你……可你从未爱过我,哪怕一点点也没有,你怕是只将我看做恶心的断袖,从未诚诚恳恳爱过片刻。”
“呵,元澈君,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啊?”
孟忧鼻头有些酸楚,眼里不知不觉蓄了些泪水,“凌虚幻境朝夕相处数日,共患难,共进退,你怎知我就对你没有一分喜欢呢?”
“在幻境的崖壁上,你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减半分力度,你对我说,你不会放手的,这辈子都不会放,当时我就在想,这么一个好少年说着爱慕我,我怎么可以自私的让他陪我一起去死呢?所以我放手了,我不想让我的心上人死在这幻境里,我用一双眼睛换了一座能够出去的城,想着如果能出去了,那我就放下一切,同这个真心实意待我的少年,做一对眷侣。”
“你在幻境之中对我的保护,对我的关怀,我通通记在了心上,连同你这个人也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心尖。我从前不知何为情爱,我以为只要我肯诚诚恳恳的待别人,不去争不去抢,不去邀功讨赏,我若做了十分,别人看到一分也会懂我的心意,可是你呢?元澈君,我的一双眼睛换来的日子过得可舒坦?”
元澈身形踉跄,“我……我……对不起。”
他上前一步,“如若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切都回不去了,元澈君,就当我没来过好了。”
元澈还想去拉住她,却只觉得一道无形的闪电击过来,他的衣袍被劈去了半截,伞下那个一直未发一语的少年冷冰冰说道,“不过是一场情劫,既然已经过了,那就不要再来纠缠了。”
说罢,乌云密布,惊雷阵阵,君悦将孟忧往伞下一拉,“天色不好,恐有雷雨,还请仙君早些回吧,不用再送了。”
元澈看着紫色的纸伞下美得像一幅画一般的身影,想再去追,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终究是他亏欠了她,如今也没什么资格再同她站在一块儿了。
府中仙河蜿蜒曲折,孟忧踩在单薄的竹筏上,身边立着单薄的君悦,撑着的那把伞也是单薄,仿佛只需一缕清风就能将这一切给吹散,她苦着脸,问道:“君悦,你怎么能进仙府呢?若是她们合起来对付你,那你不就吃亏了吗?”
伞的阴影笼罩着君悦,脸色沉沉,语气冰冷,“你就不吃亏了吗?”
孟忧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气自己那么任人拿捏,白白受了委屈。
“嘿嘿,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忍则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不过再动手也不迟嘛。”
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看似单薄却紧绷绷结实的臂膀,“倒是你,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这么一股脑儿的就冲进来了,法术受控,亦或是撞上了什么厉害的符咒,还不得魂飞魄散啊?你一个鬼王,怎能做事如此冲动莽撞?”
“我只想你好好的,以后,由我来护着你,我不会再让你落一滴眼泪,不会让你再难过一点点,不会让你再受任何欺辱……”
孟忧突然觉得一些记忆好似潮水一般涌来,仿佛溺水一般,快要窒息过去。
那片西地荒蛮之岭,那朵含苞待放的紫鸢尾,那间小小的茅屋,那张翻个身就会嘎吱作响的木床,还有那个倚在门口对她笑着招手的少年……“阿卿,过来,开饭了。”
孟忧抓住君悦的衣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君悦,你认识晔夕吗?”
小舟轻漾,少年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就连那衣袖也仿佛是结了冰一般,扎疼了孟忧的手。
半晌,小舟漂过了一个山洞,停在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旁,孟忧维持着先前的动作。
君悦轻声提醒,“师傅,上岸了。”
“你认识晔夕吗?”
“不认识。”
君悦搭上了她的那只手,牵着她缓缓走上岸。
手指冰凉,不同于那个太阳一般的少年。
他松了手,孟忧醒了神,怎么可能是呢?不过是一场劫,入了个幻境,遇上了一个幻像而已。
“曼珠沙华被毁,只能想旁的法子了。”
孟忧看了看周遭一片林子,这才想起来仙府的正门那里还有绿植她们在等着呢,“绿植她们……”
“我来的时候已经让她们去鬼市了,那里可以帮助鬼秀才修养,还可减少一点那走尸的戾气。”
“君悦,我这个师傅真是当之有愧,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
君悦淡淡一笑,“只要师傅不嫌弃徒弟多管闲事就好了。”
“我自是没有那种意思,”
孟忧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个少年一般的鬼王,右手捧上了他的脸,“只是这一次……”
左手在身后快速结了个印,“唰”的点在了君悦的眉心,君悦吃痛,猛地退了几步。
“只是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同我一起犯险了。”
她转过身,“这是定身咒,一炷香的时辰会自行解开,届时你就不要再来寻我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咱们再不相见。没了我这个麻烦师傅,你才能好好做你的鬼王,后会无期。”
“孟子卿!”
他望着她逃也似的跑远,心中焦急万分。
她用的是最简单的定身咒,换做别人是绝对对付不了他的,可偏偏是她,居然挑了他松懈的时候下手。
若是没了她,那他做鬼王又有何意义?
孟忧一面飞速的跑着,一面回想着那魂渊的入口。她上次去魂渊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被赶出冥界,不做孟婆了她沿着奈何桥一直走一直走,她这种谪仙自是投不了胎的,可她就想看看奈何桥的尽头,与那些凡人口中的有何不同。
如今没了仙法,只得用道法了。
她寻了个藏身的好地方,盘腿打了个座,在这个藏身的石洞里结了个结界,以防野兽将肉身拖走。
她抱了浮生剑,闭上眼睛,口中轻轻默念着咒语。
孟忧的魂魄出了体,沿着奈何桥走了许久,自己一个人站在忘川河边,发了片刻呆后,翻手念了口诀。
顷刻间,忘川水倒流而回,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间处,空出了一条狭长的通道来。无数冤魂从那通道处尖叫着涌上来,孟忧迅速将一道早已准备好的符纸翻手扔出,符纸瞬间在空中无限扩大,符上赤字一笔一划对应着化作道道金光直刺而下,当即将涌出的鬼魅刺杀在原地。
寻了个空子,孟忧一头就扎进了忘川。
然而越往下坠,这些邪气越是不可抑制,化作张张人脸,在她周身尖叫,拉扯,上演一幕一幕,历历往事……他们尖叫着涌上来,努力去碰撞孟忧的灵体。孟忧咬了一口牙苦苦支撑,许久,终于是沉到了底部。
无数双手瞬间破土而出,死死抓住了她。
“孽障!”孟忧一声清喝出声,劈开一道水路,银剑猛地斩向了那些苍白的手。
瞬间金光暴起,引得一震动荡。更多的冤魂涌了上来,前仆后继,撞开了孟忧结在周身金色的结界,疯狂的啃噬上了孟忧的灵体。
孟忧一剑一剑劈砍而过,往上冲去。眼见要进了一方不被忘川河淹没的空地,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孟忧的腿。孟忧下意识挥剑斩下,临到那人手臂,却又猛地顿住了。
那是晔夕的脸!
他在凌虚幻境中最后的笑容,他静静看着她,身后是火光冲天的荒地,然后他对她绽开笑容,眼里满是水汽。
“阿卿,救我。”
他说。
犹如日日夜夜梦中所见,少年伸着一只手,牢牢抓住她,“救我。”
孟忧不知怎的就停住了,便就是那片刻,越来越多的手从地下钻上来,攀上她的全身。
可她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个明媚的少年,“阿卿,我们一块儿死,好不好?”
那是一种自毁的绝望。
她呆呆看着他,片刻后,竟是笑了起来。无数鬼魅猛地扑上,咬住了她的灵体,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晔夕……对不起,我来晚了。”
冥界忘川河畔突地红光爆窜,引得新当值的孟婆忙着放下手中的活计,上报了冥官。
等他们纷纷赶到,没有谁敢往这忘川下游跳,毕竟这底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平常游过去都没几个敢试的,更被说是往下潜了,全都围在忘川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有个身影从旁边猛地跃入了忘川河中……
那个身影好像是几百年都不曾踏入冥界的鬼王。
劝彦从远处慢慢清理着鬼魅走来,冲冥界当差的几位管事行了个礼。
鬼界分鬼市和冥界,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只要鬼王不来为难冥界,冥界自然也不好招惹鬼王,管事的几个赶忙遣散了围观的鬼群,各回各职去了。
劝彦站在边上叹了口气。
鬼市离这忘川本就不远,事发的时候,君悦正从外面回来,看样子很是落寞,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金光,那阵金光带着的气息熟悉又亲近,他不知为何,瞬间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劝彦看着自家主子那么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他想,他最近如果不是身体不好用,就是脑子不好用。不知怎么的,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似一支离弦的箭,嗖的跟着冲了出去。
到了忘川河边,看着聚了一众的鬼,河底又金光阵阵,再看看鬼王想都不想就往里面跳,他才反应过来了,准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又给鬼王惹麻烦了。
君悦跳下忘川,一鼓作气潜到底,一回头,拉住了那个精血被忘川河里的阴气吸了个七七八八的女子。
他本以为她会远远的躲着他,最好就不要再想这个法子了。这怨鬼之乡魂渊是他最不愿踏进的地方,可是谁来告诉他,他现在是在做什么?!这里有太多肮脏的东西,容易迷了心智,稍不留神就出不去了,那该死的方染玉居然还告诉了她这个法子。
这个狠心的女人,定住了他,自己跑了。他本是心里赌气的,本想着故意不去找她,晾晾她,可一转眼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抓着孟忧被啃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他凌空一点,拉着她迅速往上升去。
孟忧却是有气无力的拉上他的手腕,摇着头,“曼珠沙华。”
真是气人!啊不,气鬼!
她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不忘了用来救别人的曼珠沙华。
君悦不管她如何拉扯,迅速上了忘川。
他忍不住心里越发烦躁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真他妈烦,似吃醋了一般,烦得他一上岸,就想把手里的女人摔在地上。
可低头望去,只得无奈的轻轻将她放在一块空地上,嘱托劝彦好生照看,转身又往忘川河里跳。
孟忧气若游丝,向那个远去的身影伸手,“晔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