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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门前一口泉水满满的井,一席草帘子,这就是大盗住的地方。
秦子跟着大盗进了山洞,里面只有一方小小的木桌,上面放了盏快要燃尽的油灯,灯芯黑黑的一小团缩着,油也快要见底。
一张用是石板搭起来的床榻上扑了些木板,撒了些干草在上面。
大盗见那床榻上空无一人,顿时慌了神,“你先在此处等着,我娘不见了,我出去看看。”
秦子把竹筐放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荒山野岭的野兽最是凶猛,若是撞上了,势必要来个生死搏斗。
秦子就这么倒霉的给撞上了,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大虫,他的腿抖得跟筛糠一般,可他又跑不掉,身后那个瞎了眼的老妇人全然不知的样子坐在那处编着草鞋。
大虫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声,龇牙咧嘴,眯着一双眼睛谨慎的盯着。
秦子鼓起勇气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语气严厉,“滚开!”
大虫忌惮的盯着他手中的棍子,在他挥舞的空隙,瞅准了机会扑了过去。
秦子被重重扑到在地上,大虫的爪子压在他单薄的肩头,一口獠牙咬在木棒上,撑不了多久,这木棍就会被咬碎,这血盆大口就会往他的脑袋上来。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长枪射穿了那大虫的脑袋,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离了秦子的脸差上几分。
接着秦子就觉得身上一轻,大虫被挑开,大盗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你怎么样?”
秦子摇了摇头,忍住肩头的剧痛,“你快去看看你娘吧。”
大盗一抬头,那树后边坐着的可不就是他寻了多处未寻到的娘亲吗?
他将那瞎了眼,头脑不清楚的老母背起,走过来又向秦子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家。”
秦子看了他一眼,自己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笑道:“回家。”
又路过了林中的枇杷树,枇杷传来阵阵芳香,秦子瞟了一眼,砸吧砸吧嘴。
“你若是想吃,以后我就为你种上一片,让你每日都能吃上。”
秦子笑弯了腰,“哪能每日都吃啊,大人又在说胡话了,这时令不同,哪里好日日吃得。”
大盗也只是笑了笑,不语。
倒是那背上的老母亲欢腾起来,一个劲儿的拍手说好,“吃枇杷啦!我儿娶了个媳妇回来吃枇杷啦!”
大盗面色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娘她老了,有些不明白了,还请你多担待。”
秦子回以一笑,“大人很是孝顺,小人敬佩。”
说罢,眸子里的哀思落寞尽显。
“你还未同我说过你的家人,你应当出自名门世家吧?”
秦子一惊,但随即又释然了,大盗那般聪明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小人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只不过是仗着早些年间家中的荣宠,才得了段好日子。”
这条回去的羊肠小道上,秦子同大盗讲了从前他不曾同任何人说起过的往事。
秦子出身于关中,父亲早逝,母亲被人撸了去秦国,连同他也一块儿被携了去。
掳走他们的是一个秦国的贵族,当时他尚且年幼,那个贵族看上了他的母亲,连同他也一并受了恩宠,得了“秦子”的称呼。
那个贵族膝下无儿无女,所以对他也是宠爱有加,可这宠爱招了旁人的妒忌,他的母亲连连受害,秦子也失了宠。
既然失了宠,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可秦子的母亲身体太差,眼看就要日渐消亡了,他寻了个机会瞅见了那些戏子优伶是如何讨得贵族的欢心,他也学着唱了起来。
秦子的戏腔极妙,扮相也新鲜,男唱女腔,重新赢回了贵族的宠爱。
可是当他终于领着郎中欢喜的去给母亲看病时,母亲已经咽气了。
母亲没了,他在这贵族的府里也没什么好待的了,于是他索性自己做了些戏服,备了些山药,四处漂泊讨生计。
说到最后,秦子脸上的笑分毫未减,看在大盗眼里却是心疼百倍。
“大人为何这般看着小人,可是小人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大盗的老母探过手来,摸上大盗身旁秦子的头顶,“好媳妇儿。”
大盗红了脸,“娘!”
秦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教了大盗几日,秦子觉着整日里总是白吃白喝也不好意思,自己的学问也有限,就请了辞,下山前往关中城里。
秦子的唱腔极妙,又生得清俊,自己带的山药也是价格公道,倒是不愁销路。
几日后,大盗带了母亲住进了关中的城里,有邻居帮忙照料,省了不少心,就去参了军。
才过了一年,大盗就凭着自己学的那点军书和一腔孤勇坐上了副将的位置。
一日,大盗从军中回家一趟,路过拱桥,看一个人盘膝坐在桥上,铺了一地的各种竹枝条,油纸,正在做皮影人。旁边一堆人围着在看,有人提出疑问,他就回答。怎么选竹条,油纸又要怎么剪。油纸要怎么贴,怎么曝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怕是手把手地把手艺教出去也是可以的。问到最后,倒是路人不好意思了,纷纷掏钱买了几个。
大盗又看了半天,要被他笑死。真是个傻小子,连自己的手艺都恨不得手把手的传出去。
人散了以后,秦子收拾东西准备去吃点东西,一抬头,看到桥边对面大盗一身戎装坐在那里,嘴里咬着根草,看了他挺久的样子。
“喂,货郎,饿了么?”
秦子点了点头,“饿了。”
大盗问:“想吃鱼么?”
“我不吃鱼。”
“嫌腥?”
“我不会挑鱼刺。”
“……”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大盗的家里,大盗的母亲正常了许多,还亲自给他们做了鱼,只是还管秦子叫儿媳妇。
关中小镇的鱼肥美鲜嫩,大盗仔细的给鱼挑了刺,然后一筷子夹做两段,一段给了秦子,一段送在了母亲的碗里。
看着这小子吃得挺坦荡的,倒像是被伺候惯了一般,也不问问这一年,他是如何过的。
大盗存了想戏弄秦子的心思,故意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知道我这双手杀了多少人吗?我挑的鱼你也敢吃。”
秦子回过头,望着他,“你杀完洗手了吗?”
“……”
“洗了就行。”
秦子继续低头吃着,惹得大盗又是一阵大笑。
大盗的母亲不满的用筷子打在大盗的手上,“吃鱼不要说话,容易卡着喉咙。”
“哈哈哈,是,不说了。”
烛火摇曳,奇异的昏暗下,他们竟像是一家人一般坐在一张桌上其乐融融的吃着鱼。
吃了鱼,散了饭,秦子还是那个拱桥头摆摊做皮影的货郎,大盗还是那个前线作战的副将。
镇子上依旧太平,进镇的山道,窄窄的蜿蜒的山口,只能容得下一辆驴车通行,若真的打到镇上来,那才真的是走投无路的。
如此过了半月,镇上的郎中全部被军中来的人带走,镇上流言四起,只有一句:关外军队里莫名流起瘟疫,怕是顶不住了。
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
秦子每日三趟的往大盗家跑,大盗的母亲神智清明的时候会抓着他问,“军中可还好?以前都有人托了口信回来的,这次怎么没个回信儿了?”
秦子背了竹筐,向大盗的母亲辞行,道:“大娘,近日山中多雨,小人想去军中做些蓑衣的活儿,大娘有什么话想让小人带一句去么?”
大盗的母亲熬了几天几夜,眼睛本就不好,摇摇欲坠般的探过来,“儿媳啊,军中瘟疫肆虐,你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秦子说:“小人本也就没打算回来。”
拜别了大盗的母亲,秦子动身去山里,他不知道军营驻扎的地方,于是手中把了个铃铛,边走边摇。
山中迷雾大起,蜿蜒难绕的山路上地湿路滑,秦子整整走了两日才摸到了军营里。军中一片颓败之气,带过来的郎中都折了不少,那些染了瘟疫的都被隔离开来。守营的士兵听了他的铃铛声,直接把他带到了大盗的营帐。
大盗卧在搭好的铺盖上怒骂,几乎是大发雷霆,“你来这儿做什么?!咳咳咳,带他出去!快把他带出去!”
秦子施施然地放下竹筐子说:“镇上没有人买皮影了,山中雨多,小人想问下,军中要不要做蓑衣?”
大盗心里火烧火燎,恨不得把这个可恶的货郎拉过来揍上一顿,他怎会不知,这个傻子是亲自来确认他的安危了。
“滚回去!现下瘟疫肆虐,你离我远点!”
秦子却是骂不走,自顾自的翻着竹筐,“小人来之前,江大娘托小人给您捎了您爱吃的栗子糕,说是军中生活艰苦,恐大人吃不得好饭。”
他将包着栗子糕得油纸打开,献宝一般捧到大盗的榻前,半跪着,“大人现下要尝一块吗?”
大盗侧起身来,捏过一块栗子糕,心里有些难受,“母亲她,她可还好?”
“邻里都帮着照顾,神思也清明多了。”
大盗把那捂得温热的栗子糕放入口中,嘴角沾了屑沫,秦子轻轻用手帮他拭去。
大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里满是责备,“你这般不要命的胡来,若是没寻到我,你该如何?”
“怎么会寻不到呢?一日寻不到那就两日,两日寻不到那就三日,总会寻到的。”
“若我死了……”
秦子捂住他的嘴,“那小人就是追到黄泉去,也要寻到大人。”
大盗将他的手拿开,别过头去,“你走吧,我这里也不能留你了。”
“我可以照顾你……”
“怎么个照顾法?如今我也染上了瘟疫,没救了,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想喝水吗?小人给您去打水。”
秦子拿起桌上的茶壶来,转身就出了营帐,不理会后面传来的怒吼声。
“秦子!”
知道他一个人在深山里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日,大盗差人拿了热饭菜来给他吃。
他坐在桌边小口的吃着,灯下的脸庞更是柔和了许多,大盗趴在床边看着他,脱口而出,“可惜我就要死了……”
秦子定住了,一双眼睛慢慢升起水雾来,口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饭菜,含糊不清的带了哭腔,扑到这边来,“你不会死的……”
大盗看到秦子的眼泪,无可奈何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快别哭了,跟个姑娘似的,口里还含了饭菜,噎着了可怎么办?”
秦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同小白兔一般红红的,“你不许死!”
“好,我不死。”
说完,大盗轻笑起来,“傻小子,这哪里是我说得准的啊?”
秦子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被角,“我就是不许你死!”
“好好好,不死不死。”
大盗帮秦子擦去眼泪,“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坐上将军的位置,我还要娶你当将军夫人的。”
这心里暗暗想过几遍的话,嘴里说出来,大盗自己都愣了。回过神来,他耳根发烧,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人心虚得厉害,看了一眼那还在认真哭泣的货郎,心想着他什么都不明白。
刚要松口气,秦子又开口了:“小人是男子,男子跟男子也能成亲吗?”
大盗只以为他年纪小,又有些呆,哪里懂得这些,却被一语道破,一时间更是没了主意。
像是急于把他赶出去一般,大盗将他轻轻推开,“你快些出去仔细清洗清洗,衣服什么的找他们要几套干净的,凡是接触过我的衣物杯盏都拿去毁了,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这就去清洗,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小人可以留下来照顾大人。”
“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大盗发了怒,“我染了瘟疫,是会传染的!你这样弱的身子,不出三日就会染上瘟疫然后死掉的!”
“进了军营的人,暂时不外放,以免疫情传播,小人出不去的。”
想到了这一点,秦子像是窃了糖的小孩,心里偷着乐。
大盗则是快被气死了,这个笨蛋,真是拿他没办法。
“既然出不去了,那你也不要乱跑,在军中一定要戴面纱,每日按时服用郎中的药预防着,还有,不要受伤,伤口处一定要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不要轻易接触得了疫病的士兵,也包括我。等过几日,将军撤了禁止出营的令,你再离开。”
“那……小人这几日该睡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