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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宋村。
今天是白少筠离开后第七天。
肖珂整理好学生的作业后，独自一人，朝着前面的“学校”走去。
每天，那里都有十几个孩子等待她的到来。
她教会这些孩子识字，简单的算术。
孩子们会用花草折出各种小玩意，当成礼物送给她。
抱着作业本，走进简易的课堂时，肖珂有些奇怪。
原本13个孩子，今天只来了一半。
肖珂将作业本放在桌上，低头问向一个女孩：“小月，其它的同学怎么没来上课？是不是生病了？”
孩子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闪，这让肖珂难以理解。
见小月不说话，肖珂转过身去看其它的孩子。
所有的孩子，好像事先串通好了一样，都闭口不答，看着她的眼神也都有些奇怪。
终于，还不等肖珂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后，大朋的妈妈已经冲了进来。
大朋妈妈是个30岁上下的妇女，身形有些臃肿，她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胖子。
6岁的大朋猛的从椅子上起身，看向自己的妈妈。问道：“妈，你咋来了？”
大朋妈妈不由分说，一把将大朋拎了出来，指着大朋的脑门训斥道：“我不是跟你说，以后不许你来上课了吗？你怎么不听话？”
大朋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妈妈，说道：“我喜欢肖老师，我要上学！”
大朋妈妈一个巴掌打过来，大朋哭了，委屈的泣不成声。
也不顾肖珂在场，大朋妈妈就嚷嚷道：“你不要命了？跟一个疯子学知识，万一她哪天犯起病来，像吴磊的傻妈一样，抱着你们跳河怎么办？”
说起这个吴磊，肖珂有所耳闻。
那孩子很可怜，母亲生下他以后，父亲在外地打工时，出了事故，死于一场矿难。
打那以后，吴磊的母亲就疯了。
吴磊不到两岁的时候，那个疯女人抱着他跳了河。
还好当时被村民们发现的早，吴磊是给救上来了，可他的那个疯母亲却被淹死了。
肖珂握在手里的粉笔掉在地上，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大朋被他妈妈拎着出了课堂，他的哭喊声还回荡着。
肖珂没了力气，坐在大朋的位置上，许久没有说话。
抬头的瞬间，这才发现，那些原本还在的孩子们，也都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破旧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晚上，林江过来找她。
看着肖珂一个人坐在课堂上发呆，他加快了脚步赶过来。
“小珂，你怎么了？”
林江跑来的比较急，气息有些不稳。
肖珂缓慢的看向他，平静说道：“孩子们不喜欢一个疯了的老师……”
林江震慑在原地，突然心生怒意，问道：“这件事是谁说出去的？”
肖珂看着他，自嘲的笑了起来，道：“是谁说的又能怎样，孩子们都怕我，没人愿意再来上课了……”
林江显然没有肖珂这么好说话，不管肖珂如何淡然，他却淡定不了。
大步的走出课堂，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村子里去了。
……
今夜，罗宋村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了。
林江怒气冲冲的敲响了罗大朋家的院子大门。
是大朋爸爸出来给开的门。
面对气势汹汹的林江，一家人显然愣住了。
林江走到大朋身前，看也不看身边两个大人一眼，问道：“大朋，你告诉林叔叔，是谁说肖老师是疯子的？”
大朋起初还抽抽搭搭不敢说。
许是林江的眼神太瘆人，孩子怕了，最终还是说出了原委。
“是梅芳姐姐说的……”
“宋梅芳？”林江大声的问道。
大朋点了点头：“村子里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肖老师是疯子，可我不信，我妈妈不让我去上课，别的孩子也都不去了……”
林江没听完大朋罗里吧嗦的絮叨，转身出了院子。
宋梅芳家的门口，梅芳奶奶刚好出来关紧院落的大门。
看到林江正急着走过来，笑着打招呼：“小林啊，这么晚还不睡？”
林江脸色不好，走到宋梅芳奶奶身前，问道：“宋奶奶，宋梅芳睡了吗？”
老太太回头朝着院子里望了一眼，说道：“这会儿估摸着也躺下了，你找她有事？”
林江点了点头。
送奶奶关门的手势停了下来，说道：“我去给你喊她出来。”
“好。”林江站在大门口等候。
老奶奶瘸着脚去了，肖珂正从不远处赶过来。
走到林江身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脸色苍白的问道：“林江，你这是要干什么？”
林江脸上怒意未消，道：“我倒想问问宋梅芳，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知道也就算了，还到处散播谣言，又是什么意思？”
“……”
不等肖珂开口阻止，宋梅芳已经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了。
看到林江和肖珂站在门口，走到两人面前，满头雾水的问道：“林村官，这么晚了，你找我出来有事吗？”
林江脸上黑沉，盯着宋梅芳就问：“是你对村民们说小珂是疯子的？”
没想到林江会来问这个，宋梅芳看了一眼一旁的肖珂，神色颇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你凭什么就认为是我说的？”
林江的怒火终是压不住了，指着宋梅芳，大声喝道：“宋梅芳，如果不是你说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是，你给我记着，我有你好看！”
林江为人向来随和，很少对人大声说话。
今天，这还是第一次。
被警告过的宋梅芳顿时受不了了，对着林江就是一顿嚷嚷。
喊道：“你跟我叫嚷什么？她本来就是个疯子，你还不让人说了？！”
“你！”林江被气的不轻，奈何肖珂从身后拉住了他。
“林江，算了……”肖珂说道。
见肖珂开口，林江的脾气压下去了些。
宋梅芳见状，瞪了肖珂一眼，说道：“别在这装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巴不得林江和我闹翻呢，对吧？现在村子里谁不知道林江喜欢你？你气不过，找他来替你出头呀？”
肖珂的眉头拧起，对着宋梅芳说道：“梅芳，从前你不这样的……”
“从前？你也好意思说从前……肖珂，你是比我长的漂亮，人也是从城里来的，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要不是你从中使绊子，我和林江这会儿估摸着孩子都有了……”宋梅芳说道。
这话从何说来，肖珂懵了。
其实，这段历史肖珂是不知情的。
当初林江来罗宋村的时候，宋梅芳没少往他跟前跑。
宋梅芳是出了名的村花，眼光高于顶。
林江初来这个地方，没少得宋梅芳的照顾，两个人来往的确实是密切了些。
但林江只把她当成一个热心的村民，从没有想过其它。
可宋梅芳不这么想，她自认为自己在林江的心目中是与众不同的。
村民们无意中也开过两个人的玩笑。
林江一笑置之，可宋梅芳却往心里去了。
后来，肖珂突然来了。
这里的一切开始发生了变化。
肖珂长相清纯，气质又好，性格也招人喜欢。
村花的头衔一下从宋梅芳的头顶被摘去，宋梅芳心里是有气的。
可当她得知，林江也喜欢上肖珂以后，心里瞬间就不是滋味了。
可奈何肖珂和林江的状态一直朦朦胧胧，她也没法说什么。
倒是有意的和肖珂走近了许多，其实，也是想多往林江院子里跑，这样看着也不招闲话。
宋梅芳的心思，肖珂不懂，可林江却明白。
林江顾及着宋梅芳毕竟是个女孩子家，为了留些面子给她，每次她来，自己都躲出去了。
可他从没想过宋梅芳竟然想的这么离谱。
肖珂兀自愣着，宋梅芳继续说道：“现在你们俩好上了，我无话可说，谁叫我长的没你漂亮，又不是大学生，我从心底里认了，可前两天，我拿着一篮子鸭蛋去求你帮我介绍白先生，你帮了吗？”
肖珂愕然，原来宋梅芳记着这一茬呢。
肖珂赶忙说道：“梅芳，白少筠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了解他，我是……”
宋梅芳冷冷的打断她道：“他是不是好人，我相处久了，自然会知道，用不着你说。你也别装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表哥吗？配不上就配不上，我宋梅芳还能找不婆家了？”
肖珂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她没想到宋梅芳会这么想。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肖珂也不愿再多解释，反正白少筠也已经走了，说多也没无意。
肖珂盯着宋梅芳，说道：“梅芳，我只问你一句，你从谁口中听说我是疯子的事？”
林江也迫切的想知道。
宋梅芳用手捋了捋头发，不屑的说道：“是你表哥自己说的，那天清早，我去找你表哥，还没等进门，就听见你们在吵，是他说你有精神病的。这件事我是不能瞒着村民们的，谁会让一个疯子当老师……”
林江怒道：“宋梅芳，你少在这儿挑好听的说，你就是想让村民们逼着小珂离开，我说的没错吧？”
宋梅芳瞪着林江，倒也不反驳了，大声说道：“对啊，一个疯子留在我们村，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现在疯子杀人都不犯法了，你不知道吗？”
肖珂的脸色几乎白的透明，林江要不是因为宋梅芳是个女人，都要忍不住跟她动手。
林江怒极生笑，指着宋梅芳说道：“宋梅芳，你摸着良心说说，小珂来这几年，你见过她发疯打人吗？”
“……”宋梅芳不语。
林江继续说道：“村里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哪一个没得过小珂的照顾？冬日里，小珂为了给孩子上课，双手冻得都不能沾水，你知道她疼的夜里睡不着，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哭吗？宋梅芳，做人得讲究良心，她做了这么多，你却到处散播谣言，说她是疯子，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这些年，她没功劳，还没苦劳吗？！”
林江的语气一句重过一句，宋梅芳执拗的挺着脖子，说道：“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实事求是，她每天都和村里的孩子们在一起，谁能保证她未来不发病？发了病，伤了人，责任你来付吗？”
林江语塞了，恨恨的瞪着宋梅芳。
宋梅芳转身朝着院子里走，咣当一声关了大门，气呼呼的说道：“我要是她，早就离开这儿，没得留在这里讨人嫌……”
“咣当”一声，里屋的门也被关上，宋梅芳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门口处，肖珂脸色苍白。
……
这两天，肖珂的感冒反复的厉害。
夜里，林江总能听到她剧烈的咳嗽声。
担心之余，他也去过她门口几次，敲了门后，都被肖珂的一句“我没事”给打发了回来。
白天，肖珂不用再去上课，偶尔会和林江去后山里走一走。
林江两年前就计划要将这里开荒，种成果林。
可奈何村民多数是不愿意的。
罗松村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夏日里雨水又多，阳光充足的时候不多，多半怕是不会结出好果子来。
所以，这件事就一直耽搁着。
在这几年里，林江也陆陆续续的栽种了一些果树，品种各异。
为的就是用事实证明，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一样是可以成为果林的。
村民们不热衷，而林江却做的很认真。
今天，林江拉着肖珂又去了后山，即使肖珂不太情愿。
林江的想法很简单，肖珂几天没出屋了，该见见阳气，动一动了。
肖珂一路上走的很慢，偶尔还要歇上一小会儿。
林江倒也不催促，陪着她走走停停。
小溪旁，肖珂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处两点所吸引。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弯腰将一颗袖扣拾起。
这枚袖扣她有些眼熟，微微失神后，她将袖扣放进自己的口袋中。
林江背对着她，朝着半山腰上看去，拿着竹棍指了指，说道：“小珂，你看，这座山正对阳光，种果树最好。等明年春季，我们一起把果树苗移栽到那里，一定会高产量……”
“林江，我要回去了……”肖珂说。
林江猛的回过头，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肖珂笑的很淡，云淡风轻的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
她缓步走到林江身侧，与他并肩朝着半山坡上看去，说道：“我虽然很喜欢这里，可是不能再给村民们添麻烦了。”
“小珂，你怎么会这样想？”林江不甘心的问道。
肖珂知道林江在想什么，对着他笑了笑。
林江眼眶有些涩，一把将肖珂抱在怀中，紧紧拥着。
肖珂愣住，却也没挣扎。
“小珂，你别走，好吗？留下来陪我，陪着我把村子里建设的更好，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们是可以的……”林江的声音有些哑。
肖珂弯起嘴角，轻拍林江的背，像是在安慰。
“林江，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林江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10几年来都没有哭过了的他，竟然哭的像个孩子……
……
肖珂走的那天，来送她的村民很多。
肖珂的行李不多，和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都是孑然一身。
林江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始终没有出来过。
肖珂并不怪他，她知道，林江只是不忍与她告别。
通往县城的大巴，在眼前停了下来。
肖珂回头再次朝着她生活了三年多的大山里望了一眼，终于踏上了归乡之路……
……
深夜，
林江一个人坐在桌前，一瓶白酒，一碟青菜。
只是，身边再也没有了肖珂。
林江低着头，将脸埋在双手中。
他有些醉了……
门外，有人推开木门，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林江抬头，
反应过来以后，终于起身，不顾一起的冲了出去。
他以为，出现在眼前的会是半路反悔的肖珂。
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肖珂，而是白少筠……
……
白少筠的到来，让林江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林江一瞬不离的盯着他，倒是白少筠先开了口，问道：“小珂呢？”
林江的脸色逐渐苍白，看着白少筠说道：“你怎么来了？你不在县城的车站接她吗……”
白少筠有些懵了，疑惑的看着林江，问道：“你什么意思？肖珂……她走了？”
林江瞬间明白了过来。
肖珂临走之前，说白少筠会来县城接她，原来这话是假的……
不等林江反应过来，白少筠就已经转身。
林江一把拽住了白少筠的胳膊，定定的看着他，问道：“白先生，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小珂什么人？”
白少筠脸色难看，看着同样脸色苍白的林江，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说道：“她是我女人……”
林江愣在当地，僵住半空中的手忘记了要收回。
看着白少筠冲出去的背影。
林江瘫坐回椅子上，定定的看着剩下那半瓶白酒。
原来，这么多年，肖珂一直是在躲避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白少筠。
而如今，白少筠找来了，肖珂毅然决然的想要离开……
他早该想到的……
……
山路崎岖，一路上他开着远光灯，将车开的飞快。
白少筠自责，悔恨。
不过半个月而已，他竟然再一次看着她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开了。
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方向盘，白少筠想起什么来。
眼看就要走出这片山林，这才发现汽油已经要耗尽。
将车停在山路上，白少筠站在黑暗中，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咒骂了一声后，将手机扔回了车里。
片刻过后，白少筠打开了车门。将手机和车钥匙拿出来以后，一个人继续在山路上前行。
……
直到天亮，白少筠才从这片山区里走出。
阳光已经刺眼，白少筠一身狼狈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终于，有了一格的信号。
半分犹豫也没有，白少筠拨通了谭姝的号码。
对着手机说道：“给我查滨城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早上的所有飞机乘客名单，看有没有一个叫肖珂的女人！”
电话那头的谭姝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答了一声：“好的，先生。”
挂断了手机，白少筠朝着附近一家早餐店走去。
两个包子，一碗粥。
他吃的很快。
忘了嫌弃这里的坏境恶劣，和脏乱的卫生条件，抬起头就问向老板娘道：“从这里去滨城，乘车要多久？”
老板娘热情的回答着：“从西站出发，4个小时就能到了。”
4个小时……
白少筠想要爆粗口，他自己开车，不过两个多钟头。
当然，他得考虑车的性能，总不能指望着，大巴开的和路虎一样快吧。
离开了早餐店，白少筠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正在西站的售票车派队，买大巴的车票。
周围很吵，电话那头的谭姝关心的问道：“先生，您现在在哪里？”
白少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了当的问：“航班乘客名单中，有没有肖珂的名字？”
“没有，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的乘客名单中，都没有肖珂的名字出现。”谭姝说道。
白少筠挂断了电话，解开西装扣子，叉着腰叹气。
难道她还留在滨城，没有离开？
想到这儿，他更急切的想要快点买到票。
前面因插队问题，好像吵了起来，白少筠烦躁，从钱夹子里掏出一叠的钞票，朝着身后撒去。
人群中，他大喊一声：“谁掉的钱！“
果然，排在前头的乘客，都朝着后面挤过来。
白少筠不动声色的挤到了最前面，身后的人群因抢钱而发生争执，他却以最快的速度买好了车票，淡出众人视线。
有好心人追过来，将捡起来的钱归还于他。
白少筠愣了愣，说道：“你看错了，我没掉钱……”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车站里走去，
只留身后手里攥着钱的大神婶一脸惊讶。
……
4个小时的车程，白少筠虽然困的厉害，却并没有睡。
一路上她都在想，肖珂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景城那边，他已经联系了苏轻语，让苏轻语和肖珂家人联系，问是否得到肖珂要回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