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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穆雪松的那天,昌榕分局的另一队人马按照杨璐给的消息,果然在穆家的老宅的暗格里找到了保险箱。
穆雪松和保险箱前后脚都进了昌榕分局,但穆雪松拒绝开锁,对自己的一切罪行更是三缄其口。他因为保镖持枪袭警拒捕、杨璐在众目睽睽下撞在了他的刀刃儿上而被刑拘,案件侦查工作仍在继续,至此,警方与以穆雪松为首的犯罪团伙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智斗勇。
穆雪松那个上了锁的保险箱里面连了个高爆炸弹,密码输入三次错误则自动引爆,市局那边派来支援的技术人员折腾了两天也没敢下手,后来任道远自己坐不住了,亲自打电话到省里借人,省厅的几个技术专家又找了个编外社会人员,连带着刚刚出狱、跟公检法系统关系都十分微妙尴尬的、精通画像技术和犯罪心理学的梁炎东和另外两个心理学教授一起,几个人把穆雪松当痴心爱人似的将跟他有关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来琢磨了一遍,在屋子里憋了两个白天加一晚上,最终确定了几个数字。
在严密的防爆措施保护下,心慌气短地尝试着输了两次,都错了。
最后一次机会,暂时组建的“技术小组”把保险箱密码锁的最后一位数确定在了“6”和“9”之间。
“6”和“9”之间肯定有一个是能安全打开保险箱取出账本的正确密码。
错误率在50%,但任务的容错率是0%。
气氛沉重陷入僵局,谁也不敢动手了。
僵持中,梁炎东放下手头无解的工作,用自己在警方新拿到的“技术小组成员”的新身份跟上级领导打了报告,得到特批,让谭辉给他提了暂时羁押在昌榕分局的穆雪松,又跟谭队借人,带着任非去了审讯室。
严格意义上说,那是梁炎东和穆雪松的第一次面对面。
“我们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入狱后,你会撕开面具到监狱去,隔着那道玻璃向我展示你作为‘胜利者’的姿态,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和我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身份却已经换了。”
穆雪松坐在被水泥浇筑在地面固定着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梁炎东在审讯桌后面坐下来,嘴角勾起一点讥诮的弧度,眼底映出冷冷的笑意,“你只听我说就够了。”
闭着眼睛的穆雪松轻抿的嘴角向下压出了不耐烦的弧度,对此仍然不置一词。
任非前两天拖着个还没拆线的肩膀,刚以朋友的身份参加完杨璐的葬礼。本来以他跟杨璐的关系,谭辉是禁止他直接参与对穆雪松的审讯的,码头抓捕行动之后,他还没找到能像今天这样跟穆雪松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梁炎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他看穆雪松已经看红了眼,见他始终置之不理,一拍桌子就要发作,被梁炎东拽着胳膊狠狠摁了回去,“你也是,听着就好。”
任非:“……”
“穆先生,你和你的手下一直认为,我盯上你们,是从早年间我经手的那个吸毒过量致死的案子开始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梁炎东看着几步开外的穆雪松,他整个人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很放松,说话的声音沉郁顿挫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淡淡嘲讽,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我查你们要比那个时间早得多,只不过由于那个案子的发生,一下子把我们都推倒了风口浪尖上,迫使彼此见了面而已。”
“其实最初的最初,我只是在追查12年前的‘6?18特大连环杀人案’——凶手前前后后一共杀了八个人,没有作案动机,像是在随机挑选猎物——谁倒霉谁就死。当时全程追凶人人自危,但凶手就像人间蒸发,至今仍不知生死,下落不明。”
梁炎东说道6?18的时候任非就猛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猛然转头去看梁炎东,然而男人回给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足以把任非差点脱口而出的追问压下去。
“整个案件中,除了其中三人是亲属关系外,八名被害人看似并没有共同点,但是后来在得到了几份资料中我发现,除了这‘一家三口’外,其余五名死者,他们生前都或多或少有过一些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从业经历——帮小个体公司代账的会计、退休了的国企库管小领导、在公司行政部供职的小姑娘,闲赋在家好几年的市场客户经理……最最有趣的,是最后一名被害者,资料上写的是无业,但几年前却曾经有多次往来于大陆和澳门、甚至是缅甸的出境记录。”
“最后一名被害者是个32岁的轻熟女——十几年前,澳门也好缅甸也好,交通都没这么方便,那么,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让她一个年轻女性敢冒风险想方设法地数次往外跑?又是什么,让她在几年后结束了这种频繁的出入境,老实待在东林了?”
“后来我去找了死者生前的同居男友,跟警方调查的结果一样,她男朋友给出了她当初那些出境记录的理由,于情于理合理合法,找不出破绽,但我不相信。”
“那个时候死者的男友正以‘为逝者守身禁欲’的理由参加了一个社会公益发起的义务捐精活动——因为在整个捐精的半年时间里,捐精人是不可以有性生活的,他用这种强迫自己的方式悼念他的女友。”
“为了跟这个人拉近关系,所以后来我也参加了当年的活动——也是因为当年的这个行为,给你们后来盗取标本奸。杀。幼女反栽赃嫁祸给我,提供了方便。”
穆雪松终于把那颗老态龙钟的脑袋从靠着的椅背上直起来,慢慢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仿佛一潭看不见底的黑水,慢慢地落到梁炎东身上。
“那时候我们年纪差不多。大概过了小半年吧,我跟他已经很熟悉了,后来又一次我故意提起,他终于讳莫如深地告诉我,那个大他六岁的女朋友,曾经去澳门和缅甸,是为了——赌博。”
“在他嘴里,他女朋友有神乎其神的赌技和千术,后来在缅甸赌场玩的有些过了,不敢再出去,这才回了东林,没多久,就被这边的一个老板收归麾下。”
“但是他不知道女人究竟在哪里上班——他是靠女人的钱养着的,怕丢了饭碗,所以什么事情女人不说他也不会多问。我从那男人身上得到的线索到这里就终止了,不过把这个女人的工作跟其他四个联系在一起想一想,就又得到了有趣的结论。”
“会计是管钱做账的,行政是用来做后勤保障的,库管领导能够胜任进货和仓储等事宜,所谓的市场客户经理领导拓展业务,而幕后老板招安一个逢赌必赢的赌徒千王,必定是用来镇场子的。五个人画成一个圈,可以得出结论,他们的死,跟某个地下赌场有关系。可是朝夕之间把五个人都‘处死’,赌场的老板如果不是个疑心病重的蠢货,那么就是他不想再经营这个赌场,而这五人知道的太多,留不得。”
“五个死者分管了地下赌场的五种职责,但除了他们之外,对于这种干地下勾当的赌场来说重中之重的、负责保全工作的保镖打手之类人员却至始至终没在死亡名单上出现过。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负责赌场安保的某个人,下手杀了他们五个?”
穆雪松终于开口,他哼笑一声,透着疲态的脸上,表情竟然还是施施然的,“所以你有结论了?”
“没有。”梁炎东大大方方地说:“我想起在那个男人跟我透露他女朋友出国赌博之前大概三个月左右,城郊发生了一起瓦斯爆炸又引发大火,把一个上世纪留存下来的山庄建筑捻成了灰。后来搜索清理现场,警方才从烧成破烂的赌博机器残片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地下赌场,并且赌场的负责人已经葬身火海,案子早就已经结案了。所以我的猜想和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直到后来我为了要当时警方现场拍摄的、包括烧焦尸体和现场情况的照片,不得不对我的导师萧绍华坦白这一切,然后我和老师一起分析手上所掌握的全部资料,开始尝试对凶手进行画像。但当时我们能得到的线索有限,因此只能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当时阶段所有线索都陷入僵局,我和老师死抠了几个月也没有进展,后来赶上我博士快毕业要写论文,毕业了又被老师押在学校做了三年讲师,后来终于等到老师退休,他前脚退休,我后脚就从学校辞职,跟人合伙开了律所。”
他这番话说到后面侧重点明显拐了个弯儿,已经不是说给穆雪松听的了……
他这分明是在对坐在旁边的“被害人家属”解释,他私底下决定开始查这个案子后的来龙去脉,以及那么长时间的空档。
其实不需要这样的。
任非想。
从梁炎东在医院跟他说12年前他们见过面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任非从没主动问过梁炎东,你查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发现,有没有什么当年无人知晓的线索。
他是当事人,他一家三条人命折在当年的案子里面,他年幼丧母遭遇凄惨,但这些都不是他该对任何人道德绑架的理由。
哪怕这个人是梁炎东,是目前为止他所接触过的人里面,最有能力也最有可能帮他一起找到凶手的人。他可以等梁炎东恢复职业资格后聘请他作为律师,继而对他百般要求,但他不能在现在这个阶段,抓住这个12年来一直不攀不靠只为给当年寻找真相的人不放,要求他从头到尾说清楚十二年来所有经手事情的原委。
所以他克制着自己从来不问,同时也相信如果梁炎东想让他知道,那么自己早晚会说。
但是他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在这个当口,这个环境中,把十二年来的种种轨迹都跟他解释了一遍……
任非瞪着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梁炎东挑着眉毛回看他,竟然给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任警官再度被迫闭嘴,一腔子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翻滚到嗓子眼又被迫给咽了回去,瞪着眼睛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然后梁炎东又说:“开了律所大概两年后,我接到了那起三人吸食新型毒品过量致死的案子,非常巧合,在这个案子中,我的当事人曾经指认过钱禄是凶手。当然了,案件最后的结果证明钱禄跟这三个人的死亡没有关系,但我在根据我的当事人提供线索对钱禄进行调查的时候,却意外地摸到了一条藏匿至深的制毒贩毒利益链条。”
“后来的事情,”梁炎东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穆先生,想必你也很了解了。”
穆雪松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回应:“愿闻其详。”
“这个链条里,我首先找到的钱禄的上家,就是林启辰。但当我准备找到钱禄跟他摊牌再顺藤摸瓜的时候,钱禄出事了。他突然失心疯似的暴力奸杀了一名女子,死者经各方确认,系跟钱禄生前无联系的陌生女子,但已经跟了钱禄快一年的我很清楚,死他手里的那个女人,是他暗地里的女朋友——当时我无从得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致使钱禄跟那女人只敢偷偷摸摸背地里来往,直到前不久钱禄死在监狱里,尸检化验报告写明他生前曾大量吸食毒品,我才把这一切都连上,当然了,这是后话。”
“我相信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会是100%的巧合,当时钱禄被判进了东林监狱十五监区,但好巧不巧,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在学校当讲师那会儿曾经看见的不大不小的两则新闻——东林监狱十五监区先后有两个犯人自杀了,那两个人生前的罪名,一个是赌博,一个是洗钱。”
“再后来……我拜托人,帮我拿到了东林监狱最近十年间的服刑人员非正常死亡记录。”梁炎东勾着嘴角,看着穆雪松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概是因为经常板着脸的缘故,就这么笑眯眯的一张脸,任非竟然能从其中看出一股子森然又嘲讽的味道来:“真是惊喜啊,在记录在案的7起死亡案例当中,更加巧合的是,十五监区的比例是最高的——那么大的监狱,十几个监区,十五监区非正常死亡的人竟然就占了4个。”
“而就在我看到这些记录的前后脚,一方面我通过林启辰,隐约摸到了他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庞大蛛网,同时你们也对此有所察觉,你们开始软硬兼施企图威胁我罢手——其中种种你知我知,今天不必再提。而在另一方面,老师因为身体的原因辞去了警方特别顾问的工作,同时把我引荐给了市局,我从而开始在一些案件侦破过程中接棒老师,为警方做嫌犯的犯罪心理分析,就是在这段时间,我拿到了更多关于当年‘6?18’案件的相关内部资料。”
“后来我把所有资料整理好,拿去跟老师一起研究分析,开始对当年的逃犯做细致的面部特征画像。为了画出这个人,我和老师整整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当人像出来之后,我们又用了更长的时间来确认每一个面部细节是否有误。”
穆雪松就好像也是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竟然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那后来你画对人了吗?”
“不好说,”梁炎东还是很坦白,“毕竟我和老师画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你。”
“当然不可能是我。”穆雪松老神在在地笑了一下,“虽说墙倒众人推,可你也别为了讨好你旁边那位市局家的公子哥儿,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虽说当年当街被杀的那‘一家三口’就是任警官他们家吧,但这罪,我可不认。”
“认不认你也不用跟我说,我不是警官也不是检察官,不负有审理你的责任和义务。”梁炎东蛮横地重复打了个闭嘴的手势,“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讲故事来的,我说我知道的,至于你承不承认,跟我没关系。”
穆雪松:“……”
任非:“………”
以谭辉为首蹲在隔壁听墙脚的刑警们:“……………”
“那次画像花费了我和老师太长的时间,但最后的画像出来并且我们师徒俩人确认误差不会高于25%的时候,老师就告诫我,‘6?18’案子背后的水太深,让我别去搅这趟浑水,我当时自己也吓着了,所以有段时间我也曾经犹豫不决,为此收回了所有伸出去的触角——但是可惜你们的人并不知道,”梁炎东看着穆雪松摊摊手,“不知道是你手下那个傻逼安排的,竟然在那时候派了台车试图撞死我。可惜的是,非但没撞死我一了百了,反而激怒了我。无非就是鱼死网破嘛,你们要玩,我就陪着你们玩到底。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蛛网后面的盘丝洞里住着的只是一个财阀世家,如果早知道的话,我或许可以不用这么破釜沉舟地选择把自己扔进去。”
穆雪松:“………”
“后来就是你们陷害我,让林启辰去精子库盗取我的样本去布置现场,再后来,被引过去的警方和家长却在那里抓到了郑志成——他的家人误打误撞地找来求我给他做辩护,而我也因此得以救了自己一命。”
“当我意识到你们的谋划之后,先是找省医院熟识的大夫帮忙拿到了林启辰偷精子的录像,请老师帮我保管,也安排了郑志成之后的去处,做好这一切后,我当庭认了罪。在我被收押期间,让我意外的是,老师自己找到了任道远任局,劝他来见我一面。”他说着看了任非一眼,“当年是任局最欣赏器重我的时候,结果我闹了这么一出,就相当于狠狠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我不知道老师具体跟任局都说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他让任局开始怀疑,这些年来隐藏在背地里、把东林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些黄。赌。毒之类的污泥洪流,很有可能都是受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操纵,并且,东林监狱十五监区很有可能已经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不知道老师用了什么办法说通了任局,同意让我以警方卧底线人的身份打进监区犯人内部戴罪立功,作为交换条件,他要保我不被立即判死——但其实我是知道的,就当时我们所掌握的情况线索而言,什么跟三颗毒瘤有关的犯罪都被一个组织操控,那不过都是我和老师当时的猜想,我们没有证据,当时我们唯一能拿出去说话的就只有那几个十五监区死亡案例,但那在当时是无足轻重的……老师曾说他这辈子没做过亏心的事,没下过没有理论依据的结论,但临了却为了被我这个徒弟的命多上一层保险,做了这样的事。”
“……再后来,就是我在监狱装聋作哑的那几年。”
穆雪松耸拉着眼角直勾勾地看着他,末了竟然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几乎是无奈的语气,“你在监狱服刑,另一个身份竟然是任道远的线人……这倒真是没想到。”
梁炎东对此不置可否,他环抱着手臂站了起来,走到审讯桌前面,屁股靠在桌边,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是个好整以暇的姿态,“如果不是任非误打误撞跑到监狱来找我帮忙破案,让你们重新意识到了我这个废物竟然还有锋芒能杀人的话……其实你们可以蛰伏的更久。那么事到如今,或许赢的是你们也不一定。”
穆雪松很无辜地耸了耸肩。
“穆先生,你很喜欢别人被你所掌控的感觉吧?无论是下属,是合作方,还是……骨肉至亲,你讨厌他们任何一个人脱离你给他们写好的剧本去恣意生长,在你的世界里,任何的‘违规’,都是不容许有的。你讨厌那种失控感,那会让你感到焦躁,让你觉得手上的权力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流失,这种失序的感觉会让你如鲠在喉夜不能寐,对吧?”
“钱禄入狱前曾经帮你经营毒品生意——他是被你看上从下面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了让他受控于你,你迫使他染上了毒瘾,并在之后一步步扶持他做了你毒品生意的负责人,但是你还是不信任他,你要另外再找个人去监视他——而这个人是你的情妇。但让你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的情妇后来竟然爱上了他,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偷偷帮他戒毒,教他写字,两个人整日谋划着怎么远走高飞!”
“当你兀然发现这一切,你忍无可忍,恰逢当时警方展开突击扫毒行动,你决定放弃钱禄这张牌并且报复背叛你的女人,你用了什么东西威胁他们两个,逼迫钱禄把女人强奸并且开膛破肚,而女人必须欣然赴死,你答应并且向钱禄保证,他背叛了爱情并入狱服刑之后,只要他嘴严严实实不对他曾经经手的事情透露半个字,赵慧慧从小到大上学的一切费用就都由你找人安排。至于你为什么不当时直接杀了他们两个利索——那是因为你不敢。全程扫毒的当口,钱禄非正常死亡,一旦警方发现法医尸检,钱禄的吸毒史立刻就会被发现,警方会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在你还来不及把‘罪证’清理干净的时候,先于你把你的贩毒团伙揪出来!而钱禄入狱就不一样了,等风声过了,所有人都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在那么一亩三分地儿里,你照样可以买通里面的犯人,让他成为你手里的刀,让钱禄永远闭嘴——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我猜,其他死在十五监区的人,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吧?”
“至于你的亲生儿子穆彦——他曾经经营的那个模特公司其实就是个空壳子吧?那里头有多少小姑娘曾经是你给你那些‘高端客户’准备的玩具?穆彦爱上的那个女孩儿也是这些姑娘中的一个吧?你不会在意你儿子干了什么风流事,但你无法忍受的是你儿子竟然爱上了他!——穆彦真的有性虐待癖好么?他失控错手杀了那女孩儿的那天晚上,他是怎么突然失控变成那样的,穆先生,是不是你应该比当事人更清楚?!”
“钱禄的死和几次三番试图置我于死地的我敢肯定背后是你主使,但是穆彦呢?你毒到连你儿子都不放过?!”
梁炎东语速极快句句铿锵,几乎不给穆雪松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然而在他猛然收音的一瞬,被困在座椅间的花甲老人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一样,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小桌板上——
“胡说八道!”
声如洪钟歇斯底里,尾音竟然在审讯室里回荡了好几圈,任非都被他唬的一哆嗦,梁炎东却松开手,站直了身体,走到穆雪松身边,招呼也不打地突然抬手薅掉了穆雪松的几根头发,嘴上却不痛不痒地回答着:“是不是胡说八道,等打开了保险箱,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穆雪松多年养气的功夫简直要破功了,他被揪得下意识一哆嗦,反应过来倏地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啊,”梁炎东举着几根花白的头发仔细检查确认了上面的确有带毛囊的,“我的当事人委托我想办法鉴定跟你的兄弟关系是否属实——就是穆雪刚,当年陆歧在上一辈穆老爷子病床前,拿着DNA鉴定结果说他不是你们老穆家种的那个穆雪刚。哦对了,说到这个,既然陆歧效忠于你,那当年他拿着那份鉴定挑你爸卧病在床的当口去举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很难说呢。”
“——害父杀子陷害弟弟致使母亲背负通奸罪名死不瞑目,穆先生,就算抛开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产业,单单的这几项,也够你下地狱去赎罪了。”
穆雪松这下子是彻底失控了,他试图站起来,但动作被座椅和手铐限制,挣扎之下扯得身上金属桎梏叮当作响,“你给我站住!把头发还给我!你凭什么?你已经没有律师从业资格了,凭什么接案子,有什么权利对这种事情进行鉴定?!”
“真是不好意思,”梁炎东把几根带毛囊的头发放进证物袋,从兜里另外掏出了一本证件,朝穆雪松晃了晃,“我已经去司法局申请了恢复执业,并且证件已经发下来了。所以我今天为了我的当事人来找你,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也是名正言顺的。”
他说完就转了个身,对僵坐在一旁,愣神拼命消化过载信息的任警官挥了挥手,带着他奕奕然地从审讯室出去了……
任非从审讯室出去的时候脸色有点发白,看人的眼神都发怔,梁炎东带着他一路出了分局的办公楼往他们“技术小组”的临时办公室走,等他被大楼外面的冷风一吹,缓过神猛地吸了口气,才脚步不停地问他:“6和9,你觉得保险箱最后一位的应该是多少?”
他问的语气很随意,轻松的状态根本就跟他这几天起早贪黑熬半夜地抠密码判若两人,以至于有一瞬间任非甚至以为自己是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产生了幻听。
于是梁炎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6和9,你的直觉是哪个?”
任警官出离地震惊了,“这种事情,你敢信直觉?”
梁炎东没吭声,凉凉的目光轻飘飘地撸了他一眼。
任非认怂,沉着性子仔细想了想,然后跟梁炎东说:“我的直觉是9。”
“正巧,我的直觉也是9。”
“不是吧!你真准备按直觉开锁?!”
“我说过了,没有100%的巧合。我说的9,一半是凭直觉,一半是凭经验判断。”
“什么经验,怎么判断?”
“有个词儿叫‘九九归一’。穆雪松那种人,自我中心,谁也不信,一边恨不得把所有权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上,一边又不想自己手上染血,他的控制欲太强了,不接受任何他所要求的规则的改变……这种人,我猜他所信奉的幸运数字一定是9。”
“……那你怎么就敢这么肯定的猜一定是9?”
“因为经验和判断啊。”
“这叫什么经验和判断?!”
梁炎东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那你的‘死亡第六感’,有理可依,有据可凭么?”
“……”任非被堵的哑口无言,不吱声了。
………………
…………
后来,那天晚上,在梁炎东立了军令状的担保下,重重防爆措施防护中,他们远程输下了保险箱的最后一位数——9。
命运大概的确是会眷顾正义一方的,有惊无险,保险箱弹开,跟C4高爆炸药一起暴露在警方眼前的,还有至关重要的账本。
但是最终得到的账本跟杨璐给他们透露的线报之间存在了极大的误差——不是“一册账本”,而是满满一箱子。
从老式钢笔手写到现代化机器打印,箱子里的“罪证”,几乎足足跨越了一个甲子。
警方整理账本梳理案情从而对案件进行进一步侦破,一系列的事情,足足进行了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之后,骇人听闻的特大犯罪集团“穆氏企业”浮出水面,案情几乎震惊全国。
穆家是从穆雪松父亲那辈开始涉黑的,都是战乱年代积攒下来的家底儿,在穆雪松父亲手里迎风招展,紧接着,又在穆雪松的继承下“发扬光大”。
穆氏集团明面里做着遵章守法的实业生意,暗地里黄赌毒经过几十年经营蛰伏,逐渐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穆雪松接手的前些年里平稳运作,后来赶上国家一次次严打,穆雪松敏锐的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们整个家族近百年的基业迟早被人挖出来要完蛋。
而彼时明面上的产业已经风生水起,穆家的基业已经不需要再靠暗地里的勾当来完成。
也就是这事,让他准备壮士断腕。
想要完美抽身,必定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为了不隐忍察觉,他拔掉自己黑色羽翼的过程很慢,战线前前后后足足拖了近十年,那些产业里知道情况的人随着他的计划而一个个被他悄无声息地亲手埋葬,而东林监狱的十五监区成了他买通服刑人员帮他处决在外面无法处决之人的行刑之地。在十五监区的非正常死亡名单中,算上“监狱连环杀人案”折在里面的钱禄、穆彦、代乐山和田永强外,其余四个死者中,有三个人是死于穆雪松的刻意安排。
钱禄的事情整个跟那天梁炎东对穆雪松说的差不多,但让梁炎东感到意外的是,穆彦竟然不是穆雪松下令杀的。
穆彦的死是个意外。
他自以为控制了田永强,却低估了田永强对强奸犯的痛恨。
田永强私自跟曹万年里应外合对穆彦下手,他到死也不知道,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雇主到底是谁,更加不知道,他伙同曹万年杀掉的穆彦,是他雇主的儿子。
唯一的亲儿子。
当初穆雪松伙同陆歧设计穆雪刚非穆老爷子亲生的谎言,被穆雪刚本人亲自带来的一纸鉴定在脸上拍了个粉碎。穆雪刚得以认祖归宗,把穆夫人的陵墓迁回祖坟与穆老爷子髌骨,而穆雪松,就此被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天理循环,果真是报应不爽。
穆氏背地里的产业,涉黄的事情随着他儿子当初入狱公司倒闭,而后他本人引咎辞职从管理层退下来而偃旗息鼓。但曾经经营毒品犯罪的负责人是钱禄,钱禄入狱后,穆雪松下令陆歧把他留下的烂摊子捕捉痕迹地处理干净——陆歧跟他三十几年,是他唯一信任的手下,但没想到的是,陆歧财迷心窍,竟然背着他暗地里转移了制毒设备,接着穆家原来的线私下运营下去了。
至于赌,倒真是当年瓦斯爆炸又燃起大火的那栋山庄。当年记录负责赌场运营的五名主要负责人皆已被清理,而对他们下杀手的人,却是兼任安保职责的赌场负责人,而这个负责人,最终在当年那场大火中葬身火海。
至此,基本可以推定,当年葬身火海的穆家赌场负责人,就是十二年前“6?18特大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唯一存疑的一点是,凶手受穆雪松指使对其他五人痛下杀手理由尚算充分,但是却找不到杀害任非母亲、舅舅和表妹的一丁点动机。
任非对这个结果非常不能接受。
他找上梁炎东,什么矜持原则通通都丢到了赤道外面,追问他,当年在掌握详细信息后,对凶手画出来的画像到底是谁。
梁炎东直视着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明的晦暗情绪翻来覆去地搅动,罕见地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从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素描纸。
因为年代久远,纸张已经隐隐泛黄,任非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张非常细致的素描画。
因为距离近,他只觉得那张纸上的眉眼五官看上去有些眼熟,但当他抻开胳膊跟画像拉开距离,看清了上面那张脸的时候,却如同整个人瞬间被冰封了一样,顿时僵在当场。
梁炎东给他的那张画像……画的……是跟他父亲任道远……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任非指尖一松,那张泛黄的画像飘然落地,被梁炎东捡起来,他看着那男人拿着画像邹进,下意识失神地摇头倒退,“……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梁炎东一把拦住他,“所以说当年画出这张脸的时候我和老师也吓坏了。当时我们以为是市局的一把手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甚至把势力渗透进了市监狱……所以后来即便老师为了保证我不被立即判死而说服他让我以线人的身份入狱,我和老师也无法信任他,我们一直猜测,他之所以会同意老师的提议,是因为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打算,正好借坡下驴……我当时装哑巴,其实是把任局当成了首要潜在威胁,装给他看的。不过现在看看,任局如今对我成见这么深,就是因为我进监狱就哑巴了从没有给他传递过任何线索,所以他觉得自己是被我和老师连起来唬了一道,成了我逃脱罪责帮凶的缘故吧。”
“你什么意思?”任非连嘴唇都是抖的,却从打颤的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爸……”
“其实在穆雪刚在监狱里拜托我帮他查跟穆雪松兄弟关系之前,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始终都认为那个幕后黑手是任局,直到穆副提起他和穆雪松是兄弟,却被害得不能认祖归宗之后。”
梁炎东翻开会议桌上的案情整理记录,找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示意任非去看,“你仔细看看,这个人,你对他,对这个名字,就没有过任何一点怀疑么?”
梁炎东指的是就是当年葬身火海的“6?18杀人案”凶手。
凶手的名字叫任重。
任非猛地抬头看他,目光仿佛在急切地求证什么。
梁炎东罕见地叹了口气,看着的他目光竟然有些怜悯,“任这个姓,虽然姓这个的也不少,但是比起百家姓里那些靠前的,也算不得多吧?”
“任重——”他把任非手里快要被他捏碎了的案情记录抽出来,狠了狠心,最终还是把那剜心窝子的两个字说了出来:“……道远。”
“你母亲他们三人的死因,还是回去问问你父亲吧。”末了,他甚至不忍再面对任非,转头欲走,开了门,却在门口迎面撞见了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的任道远。
在门外与里面的梁炎东一出一进,站在儿子跟前的时候,市局生龙活虎走路带风的老局长,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会议室除了一对父子再无他人,梁炎东把此刻的时间留给了他们独处。
“我和任重是同卵双胞胎。他是哥哥。你爷爷奶奶生我们的时候条件不好,吃饭都成问题,生下来之后,取好了名字,就让人把哥哥抱走了。后来条件好了点,你爷爷奶奶再想把孩子认回来,却已经找不到当时领养任重的那户人家了。”
任道远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他站在任非面前,身体有些打晃,但他还是固执地站着,与他的儿子视线平齐地面对面,“我们从小到大没见过,当年的连环杀人案爆发,在你母亲和舅舅他们之后,有一次他对我下杀手——那是我们第一次见,但看见那张脸,我就知道他就是当年我那个被抱走的大哥。”
“……他当时已经疯了。他说他要对我取而代之。我们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用我的身份,拥有我的一切——他说这些年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多,他一直都在模仿,他模仿的很像,除了朝夕相处的妻儿外,别人看不出破绽……所以他伺机对你母亲下了杀手,当时虽没看见你,但你舅舅追上来,他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找机会转头就跑,我追他一直追到当年那个地下赌场,对峙很久。为了摆脱我,他甚至炸了山庄内的瓦斯管道,继而爆炸点燃了大火……最后走投无路却不肯跟我回去投案,他从当时的楼道里跳进了楼下大厅的大火中,跳下去之前跟我说,我不让他如愿,我这辈子也别想过痛快……”
任道远苦笑一声,自嘲地点点头,颓然道:“他说的对,这辈子,我是过不痛快了。”
任非一语不发地听完,几乎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一步,撞上身后的凳子,他就跟轰然间被人在膝窝敲了一棍子似的,两腿一软一屁股歪坐到凳子上,堪堪抓住桌边才勉强稳住自己没栽倒过去,还没等坐稳,他已然崩溃的质问已经响彻整间会议室,“……你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这些年一直瞒着不说?!啊?!”
“……我不能说。”任道远的眼睛里泛出红血丝,他强撑着一口气站在儿子面前,被压抑到极点的情绪撑得他脖子脑门青筋统统爆起,声音语速却被强硬地维持在了平平仄仄没有起伏的频率里,听上去依然那么理智无情,“当时那个情况,你妈你舅舅你妹妹再加上后来的你外公!转眼之间一家折了四口人,你舅妈进了精神病院,你还在上小学六年级——我把真相公布出去之后,如果我这口饭碗丢了,你怎么办,你舅妈怎么办?你们俩的生活费从哪出?!而且当时已经是那种结果了,难道我还要告诉你,杀了你妈你舅和妹妹的人是你大伯,再给你火上浇油一把吗?”
“他不是我大伯!”任非愤恨不能自已地猛捶着桌子,怒吼着粗暴地打断他,嗓子吼得都破了音,“那个禽兽,畜生!别把他跟我挂在一起,他让我恶心!!他不配!!!”
“事到如今,无所谓他是与不是。这么多年来,我阻止你进警校,其实就是害怕有这一天。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没我想象的那么难熬……起码你现在长大了,有能力养活自己,而我,也终于可以因此卸下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承认我曾经包屁犯罪的行为。”任道远在任非对面坐下来,他试图抓住任非锤击桌面的手,却被歇斯底里地一把甩开,沉默中,老人也不在尝试。他把另一只手拿的牛皮纸袋放在桌上,推到了任非面前,“里面是我的辞职信,和自我检举汇报材料,我将为我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接受组织的判决。”
“我一直怕……你进了这个系统,万一有一天没有我在你背后给你当后盾了,你怎么办。但从你入职到现在的表现来看,即使没有你爸,你也会是一个出色的好刑警。”任道远说着,苦涩还未褪去的嘴角却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多少年流血不流泪的老人,此刻憋红的眼睛里再也压不住泪光,他擅抖着紧绷的嘴角,维持着坚韧如松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竟是任非这么多年都没听过的骄傲,“小伙子,好好干!爸为你感到骄傲!”
老人几巴掌把成天跟他针锋相对的儿子拍了个支离破碎,任非几乎再也无法承受,慌乱地猛然又站起来,连从不离身的手机也没拿,转头就快步地往外走,出了门,那脚步就变成了逃也似的奔跑。
他奔跑,他逃离,他将一切呼喊甩在身后,他抛开所有残酷的真相散落在他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等到停下来,重伤初愈后体力的急速透支迫使他欣然地放空大脑,急促的喘息,冰凉的寒风顺着喉管钻进腹腔,搅得五脏六腑都针扎似的翻腾起来。
脸上有丝丝的凉意不断融化,弯着腰手撑在大腿上却执着地抬头往上看,突然发现十二月底的天气,天空竟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
小冰晶似的,一颗一颗,晶晶亮亮,从天而落,在地上铺满了一层精致的碎银屑。
那些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山涧里撞死的烦乱和痛苦,似乎也被这星星点点的凉意安抚,不知何时,不知多久,终于逐渐平静下来,让崩溃失控的人逐渐回过味儿来,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可是好像在刚刚已经死过一次了。
任非踉跄地站直身体,迟钝的神经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不知道已经陪他站了多久。
他还没找回勇气转头看,一根烟已经先于他,递到了面前。
打火机的声音,随之烟草的味道腾起,在清清凉凉的冰雪气息中,显得更加尖锐浓烈。
他终于把烟接过来,微微侧头,正好看见谭辉吊儿郎当地斜靠在篮球架子上,朝天空吐烟圈。
谭辉看了他一眼,兀自打着了火,任非犹豫一瞬,叼着烟凑过去,就着他们队长的手,把烟点着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直到谭辉一根抽完了,十分不拘小节地把烟屁股随手扔在地上抬脚踩灭了,抬手没轻没重地在任非刚长好的枪眼上捶了一拳,“小任同志在这次异常复杂的整个案件中表现突出,回头儿哥给你申请评先进!”他说着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故意用夸张的目光往任非受伤的地方瞄了瞄,“放心吧,就凭你英勇负伤这两回,咱队里的哥哥们也不能亏待你!”
这话说的简直跟土匪流氓别无二致,但任非从接烟开始就吊起来的心却突然松了一下。
谭辉说的话糙,但意思很明确——入队以来,他的拼命,他的成长,他的进步,连惯常瞧不上他的老乔也毫不犹豫地承认。队里所有人都是凭他自己的表现接纳他的,之前没有人因为他后面的局长老爸让着他,现在也不会有人因为他有一个等着被双规的老爸而排斥他。
任非心有所动,喉结滑动,有些哽咽,“老……”
说谢谢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他们队长堵了回去,“诶,什么谢谢抱歉对不起之类的,就甭说了啊,没用,你没对不起谁,我也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儿。”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一般,忽然又咧嘴一笑,“再说,咱队里也不兴那个。真要表达表达,赶明儿等发工资了,叫哥哥们凑一桌就行了!”
这么一说,倒是把任非逗得弯了弯嘴角。
谭辉这段时间忙的也脚打后脑勺的,出来一根烟的功夫就着急得回去坐镇,说完跟来时候一样,连个招呼也没打,拍拍屁股撩了。
临走远之前隔着风雪,嚎了任非一句,“抽完风了早点回去,别跟杨局似的弄发烧了,他病好回来还得纳闷儿,怎么这病毒感冒还带隔空传染的!”
任非这一下,倒是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
不远的办公大楼二楼,梁炎东站在某扇能看见小操场的窗户前,隔着淅淅沥沥的小雪,看任非的身影从那个差点垮下去的颓靡样子,到谭辉离开,他一个人慢慢重新站直的挺拔姿态。男人深邃瞳孔还没完全浮起的担忧转瞬已经褪去,他抬头看看逐渐放晴的天空,慢慢挑起嘴角,勾出了一个平淡而真实的弧度。
风雪过后,新年,马上就要来了。
——【全文完?2017-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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