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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狮站在漆黑的夜里,耳边还不断地回荡着主子刚刚说得那句话,他从来从容淡定的主子一脸隐忍地说,“宇狮,我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主子的话打破了宇狮心底原本的想法,他原本以为主子做的每一件事都跟以前一样,都是做好了部署的,然而这一刻他才知道,他从来潇洒不羁的主子远没有表明上那么云淡风轻。宇狮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他的主子真是爱惨了公子。两人经历那么多的事,心没有越来越近,反而越来越远了。宇狮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心疼”这样的感情,会让他用到主子身上,但是看着深夜里独自靠在床栏上的主子,宇狮确实心疼了。
屋子里发生的事,宇虎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却无能为力。公子是主子的人,主子想对公子做什么没有人敢管,他只是好心疼公子,眼看公子刚刚因为冷宫里的那个小孩子有了些精神,就被主子这般折腾。宇虎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是凭着猜测将公子带去冷宫。
直到站在冷宫门口了,阮小纬才缓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自己两手空空,“糟了,我没有给糯米团子带吃的来!”正惊慌着,一个大包袱被放到他手上,黑暗中他听到宇虎的声音,“公子别忍着。”
阮小纬抱着包袱踉踉跄跄地扑进院子里去,眼泪滑过脸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终于明白天下之大却早已没有了他阮小纬的容身之处?还是因为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没有人可倾诉?
小太监有些惊慌失措,摇曳而微弱的烛光里,公子精致的脸上都是泪,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察觉到自己衣角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到小主子的脸,小主子指了指包袱,意思是让他带着包袱回屋去睡。虽然担心,但是小太监到底是听从吩咐回屋去了。
阮小纬蹲在屋子里,双肩不停地抽搐。
欣儿站在他面前,一双小手张开,将哭泣的人紧紧抱住,那双从来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凛冽的光,谁都没有看见。
头顶上温柔的摩挲让阮小纬放肆地哭了出来。
阮小纬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孩子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真是太没出息了!正不好意思呢,小糯米团子小手握住了他两个手指头把他往床上拉。原本还担心着如果不回去被发现了怎么办,但是看着那张平静中带着温柔神情的小脸,阮小纬竟然奇迹般的很平静,内心生出一种不愿意离去的强烈情感,就仿佛漂泊久了的孤雁,终于找到了同类的感觉。他决定豁出去了!
小糯米团子的床上已经不再只是破棉絮了,多亏了阮小纬。
两人躺在温暖的床上,小糯米团子缩在阮小纬怀里,阮小纬心底满满的全是满足和牵绊,原来他还被人需要着,所以他怎么能放弃?怎么能这样就被打倒?他还要救皇兄出去的!
想到这里,阮小纬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糯米团子,片刻后,眼神坚定地低下头亲吻着小糯米团子的头顶,低声许下了诺言,“欣儿,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相信我!”
阮小纬没有看见小糯米团子眼睛里一闪而逝的精光。
也许因为又有了信念,那个地方难堪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阮小纬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昏黄的烛光映照下,那张小脸圣洁而美丽,他记得老师跟他说过,这世上最纯洁的莫过于孩子。可惜,他生在帝王家,除了皇兄再也没有享受过别的亲情。父皇曾经很疼他,可是随着他长大,父皇越来越奇怪,到最后他渐渐开始不敢和父亲单独相处,当然,这也跟皇兄有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兄有意无意地不让他和父皇单独见面,每次去跟父皇请安,皇兄都会跟他一起去。这么多年了,已经长大的他,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了,但是,父皇已经不在了,他不愿意去亵渎他和父皇的父子之情。
父子之情?
阮小纬摩挲着小糯米团子脸颊的手顿了,心底蓦然抽疼。他曾经也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怀里的孩子,阮小纬有了倾诉的欲望。“欣儿,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哥哥。年龄跟你差不多,他叫恒儿,是我的孩子。他长得很可爱,年纪很小可是很招人疼。他初初来到我身边时,我恨不得每日每夜都把他带在身旁。现在想来,因为初为人父的我的大意,让这可怜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
娄惜惜死后,阮小纬重新去回顾两人的过往,他终于明白,他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爱妃,一点都不天真单纯,那些宫里无辜死去的冤魂想必大多都出自他这贤良淑德的爱妃,其目的不过是怕分走了他的宠爱,不利于她行事。这些,他其实都不想计较,他唯一觉得娄惜惜可恨的是,她算计了他的孩子。那么小又受了那么多苦的小孩子,他原本以为交到她手里,是给恒儿的福泽,却不知道这是让他可怜的孩子刚出火坑又出火坑。他早该想到了,否则好端端的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就不会说话了呢?他那个时候应该遵从心里的想法,将那孩子养在身侧,管他会不会恃宠而骄,管他会不会无法成才,他只要恒儿安然快乐地活着就好。他突然想起那个为他生下了恒儿的女子,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她却历尽艰辛甚至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为他留住了这一抹血脉。而他,辜负了她,彻底的。
小糯米团子扯了扯阮小纬的衣袖,拿眼神询问他的哥哥现在在哪儿。
那一瞬间阮小纬听见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他多么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等他醒来,他依然是北塘的真命天子,恒儿正健康地成长,也许还想着要把夫子教的功课好好学给父皇看。
阮小纬把头埋进小孩子的脖颈,小孩子特殊的体香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的声音沙哑,仿佛被鲜血浸润过一般,“因为我的错,他已经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一定很恨我这个父亲,即使有一天我去找他,他也不会想见我。”
是啊,换做是他,他也无法原谅。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得之失去。恒儿之于他,是如此。他之于恒儿,又何尝不是?想必那个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肯定以为他并不喜欢他,所以才把他推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经过那么粗暴的折磨,阮小纬身体上疲惫不堪。对恒儿的愧疚,让阮小纬精神上日日受煎熬。身心俱疲之下的倾诉,掏空了他的心智,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
那原本憨憨地窝在阮小纬怀里的小孩,眼睛里突然焕发出诡异的神采,小孩稚嫩的小手轻柔地描摹着阮小纬的睡脸,低下头在阮小纬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神圣而圣洁的吻。
要说宇文焘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那非这件事莫属!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了留下阮阮做的这个套,最后给自己套出了一个强有力的情敌!
天快亮时,宇虎将人送回了主子床上。宇虎跪在地上腰杆笔直,他知道主子不会放过他,他竟然敢抱主子的人,虽然只是因为不忍心叫醒公子。但早在他下定决心守护公子开始,他就不在乎自己的命了。让他意外的确实,主子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
“主子……”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在他身边,若再有下一次,你可就永远见不着他了,滚下去!”
宇虎是真怕了,他原本了无牵挂,可是如果现在谁要把他从公子身边带走,那无疑是要他的命,他不能离开公子,绝对不能!
公子对不起,请原谅我。
宇虎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日公子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原谅他,但是为了公子,再痛苦他也要受着。
身上没有想象中的酸疼,阮小纬不想知道昨晚他是怎么回来了,也相信宇虎不会出卖他。睁开眼睛,宽大的床上没有那个男人的踪影。
阮小纬决定了,他要跟那个该死的男人冷战到底,哼!
原本应该是普天同庆的新年佳节,整座西宫却全没有喜乐融融的气氛,奴才们进进出出连呼吸都得捏细了,都怕一个不小心得罪正在气头上的主子,要吃不了兜着走。
阮小纬头皮有些发麻,他这几天被宫里下人“热情如火”的眼神盯得有点吃不消,他们眼神里赤裸裸全是恳求,恳求他把自己洗白白送到那个混蛋的床上去,以漂白那混蛋一天比一天黑的脸色。
凭什么!
他才是受了罪又受了委屈的那一个!凭什么是他低头道歉?他根本就没有错!
这一次,饶是阮小纬善良得跟只小绵羊似的也不肯低头,他已经决定不再搭理那个混蛋了,除非他放他走!眼看下人们眼神越来越“热情”,阮小纬干脆低头走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宫门半步。
两人冷战的第一个晚上,阮小纬抱着月琦被他威逼利诱才给他找来的被褥铺到软榻上睡了个香喷喷,他才不管那个混蛋是不是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呢!
第二天,小喇叭公公带着几个太监把软榻抬走了,可怜小喇叭公公压根儿不敢抬头看公子那责难的眼神。到了晚上,阮小纬抱着被褥啪地铺在了之前放软榻的地上,睡得那个香啊,半夜三更还做起了美梦,口水流了一被子。他现在终于知道,苦难的生活里什么是最快乐的事了,那就是把那个混蛋气得头顶冒烟,偏偏没处发泄。
第三天晚上,阮小纬跑到平时放被褥的地方抱被褥,发现柜子里空空如也,再打开旁边的衣橱,发现除了几件薄得不像样的衣服外,一件厚实的衣服都没有。阮小纬本想唤月琦进来,但想了想又作罢。到了睡觉的时候,阮小纬往放软榻的地方席地一坐,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那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早已怒不可遏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阮小纬,你够了!”
然而那双手抱胸闭着眼睛的人却跟睡着了一样,半点反应都欠奉。
宇文焘气得要死,三两步跨到阮小纬面前,“阮小纬!”
阮小纬这才闲闲得睁开了眼睛,状似无辜地问,“你在叫谁?阮小纬是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北塘的亡国之君吧,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你在这儿叫得那么起劲确定他能听见?”
宇文焘气得七窍生烟,偏偏遇到阮阮的事总是比别的事敏锐三分,就好比现在,明明两个人水火不容,他却立马想到自己刚刚喊得那么大声,有没有被什么耳目给听了去,他真是恨死了自己对眼前人的在乎。宇文焘深吸了两口气,闭上眼睛,抬手指着温暖舒适的大床,“去床上睡!”
“你这是在命令我?”好看的大眼睛挑起,阮小纬挑衅地问。
“主子!”小喇叭不要命地扑到宇文焘面前跪下,“主子,今儿还有些事情压在书房没处理呢!”
宇文焘死死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过了半晌,才哑声道,“去床上睡,地上凉。”
那天过后,宇文焘再没回过寝宫,听说一直都在书房里睡,只是做了一个依然睡在寝宫的假象,那就是每天入睡之时回到寝宫,等熄灯之后又避开所有人独自去书房,待天亮之前回到寝宫。
阮小纬本来很有气节地想不睡那张床,可是大冬天更深露重的,他根本吃不消,又想到若是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兄和那只糯米团子可怎么办。于是,阮小纬放弃气节这种吃不饱的东西,乖乖睡到了床上。那张床有多温暖他比谁都清楚,自从进宫他一直睡在上面,现在却感觉硌人不说,还冰凉沁人,怎么捂都不暖和,怎么翻来覆去感觉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地根本没睡着,直到外面一点一点亮起来。
阮小纬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帐顶绣着的琼花,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那男人还真喜欢琼花,宫里所有的绣品上几乎都绣的是琼花,红色白色绿色应有尽有,他也才知道,原来院子里种的那些就是琼花,不过琼花要四五月时候才开放,他还没见过那种满院琼花争香的景致。这院子里的琼花,是宇文寒吩咐种上的,他派人遍寻天下搜罗了各种品种,还把原来南溟皇宫里的几株珍贵琼花给移植了过来,耗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阮小纬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兄弟俩感情倒是好得很。
阮小纬猛然一惊,他怎么又在想那个该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