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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浑,你——”尉景见他面色苍白神情异常,有些担心地欲言又止。
高欢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我没事,只是乍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尉景伸出手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英娥自八岁后就跟着你学习箭术,你们之间的师徒情谊素来深厚,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噩耗也是人之常情。”他叹了一口气,“你也别太难过了,我还要去把这消息告诉将军。”
尉景说着抬腿欲走,却被高欢一把拉住了衣袖。
“姐夫,能不能暂缓将这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将军。”
尉景大吃一惊,“贺六浑,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来自洛阳的任何消息我都要禀告将军。”
“姐夫,这个消息你能确定完全无误吗?万一这是洛阳那边故意传来的假消息呢?你也知道将军有多疼爱英娥,若是他一怒之下无诏上京,岂不是正好被朝廷抓住了把柄?”高欢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不如等消息确实后再禀告将军也不迟。”
尉景听了之后果然犹豫了,“遵业刚从洛阳那里回来,对宫里的情形比较清楚,要不要去问问他?”他又加了一句,“只是探探口风,不告诉他这消息。”
高欢摇了摇头,“子如太过聪慧,还没探出口风他就能猜出大概。姐夫,我决定亲自前往洛阳探个究竟。”
尉景闻言立刻皱起了眉,“贺六浑,若是将军知道你擅自离开北秀容,必定重罚。”
高欢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只是低低说道,“那孩子,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自己。所以我,也绝对不会放弃她。”
尉景的目光微闪,动了动嘴唇,“三天。我只给你三天。三天后不管你有没有回来,我都会禀告将军。”
他刚说完就看到高欢微微笑了起来,宛若星辰的茶色眼眸闪动着光芒,如幻海生波般让人心生迷离。这一瞬间,尉景以为看到了浮生界的优昙婆罗在眼前慢慢绽放…
“多谢姐夫!”
高欢不再多作停留,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如旋风般策马而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看着一人一骑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尉景这才转身离开。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人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重重一拳砸在了树干上,鲜血从拳缝里渗了出来,在惨白的月色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英娥从冷宫出来的当晚,皇上留寝于嘉福殿的消息就传遍了宫中。宫人们私下里纷纷议论,恐怕这位尔朱淑仪将来要有大造化了。
但此时的嘉福殿却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般旖旎香艳,英娥正神色郁闷地对着满案的美食佳肴,肚腹中不时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她忍不住朝自己最喜欢的截饼伸出手,才刚沾到一点,那盆饼就被无情地移开了。
她气恼地瞧向那始作俑者——年轻的皇帝一言不发,就那样定定看了她许久,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陛下,您将我从冷宫里救出来就是为了变着法儿折磨我吗?”她一拍案几站了起来,“让人饿肚子如杀人父母,有多严重您知道吗!”
当初这家伙利用佛经让她饿肚子的事她还牢牢记着呢。
“想吃可以,只要你先好好回答几个问题。”元诩的嘴角微翘,伸手探入衣内,从里面取出了那只木鹦鹉。
“这是你刻的?”
英娥点点头,“是我送给公主的,怎么在陛下这里?”
元诩眯了眯眼睛,又将小木犬拿了出来,“这个你还记得吗?”
英娥一愣,脱口道,“这个你居然还留着?”
元诩目光一闪,眉宇难掩狐疑之色,“你知道?”
英娥的脑中飞快闪过幼时帮小皇帝刻这只小木犬的画面,在一瞬的恍惚后立刻笑嘻嘻道,“我当然知道啊,阿弟曾和我说过给皇帝刻过个小木犬,不用说!肯定就是这个了!”
元诩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幽幽道,“为何这两样东西像是出于一人之手?”
英娥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皇帝在怀疑她的身份?要是让人知道那时她以阿弟身份进宫,说大了也算是欺君之罪,若是被胡太后等人抓住把柄,或许会对北秀容不利。
她哈哈笑了两声,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吗?不枉那时我逼着阿弟天天教我啊!”她拿起了那两个雕件,又摇摇头,似乎有点嫌弃,“真的一样吗?明明是我的好很多啊。”
留意着她表情的元诩眼中却掠过一丝失落。
英娥用余光瞥了元诩一眼,一个没留神手上一滑,失手掉下了小木犬。元诩脸上霎时变色,立刻捡起小木犬,紧张地查看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后才重新放入怀里。
“陛下,你很喜欢这个小木犬吗?”英娥的心情有点复杂。
元诩的脸部线条顿时柔软下来,眼中含着淡淡温情,“无数个不眠之夜,都是它陪朕一起度过。也唯有它,见朕笑过,哭过,难受过,委屈过,愤怒过…它对朕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彦达。”
英娥一愣,心潮起伏不定,一时柔软一时又不敢置信,原来当初的一时即兴之作,却被人这样满心的珍惜着,重视着。
“陛下,谢谢你,若是菩提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元诩抬起头,伸手撩起一缕她的秀发,轻轻亲了亲,“以后的每个不眠夜,有你和它一起陪朕度过。英娥,好好在这里陪着朕吧。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子,无论男女,眼睛都要像…你。”
他温柔的目光如柔滑的丝缎,充满眷恋地缠绕着她。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英娥的脸微微发热,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过自己,投在遥远的未知之处。
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带着寒意的冷风夹杂着碎雪,卷入了窗子半阖的房间内。她隐约听到了耳边传来了充满着压抑的怀念的声音,“你生气的样子…最是像他。”
显阳殿内的长廊中,元子攸面色平静地跪在太后面前,身姿秀逸挺拔,竟是让人莫名想起了佛经中那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太后冷眼看着他,“这主意是你出的吧?陛下他可没你这么多心眼。”
元子攸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太后,臣也是为了大魏基业着想。如今信阳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若是信阳再败,葛荣大军可直指邺城,逼近洛阳,朝廷几乎无人再可用,到时势必要尔朱荣出兵平叛。若是此时淑仪出了什么事,只会破坏我们与尔朱荣之间的关系,一怒之下直接率军攻到洛阳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冷笑了一声,“长乐王最为擅长的就是狡辩。害淑仪的人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最该担心的应该是陛下自己吧。”
元子攸微微一笑,“听闻太后曾读过汉家的左传,其中铺车相依唇亡齿寒的故事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他抬起头,俊秀的脸上一片诚挚坦然。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恨恼意,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轻笑起来,“长乐王似乎对淑仪一直另眼相待。不过可惜了,她始终是皇上的女人。”
元子攸淡淡道,“太后谬言了,彦达对淑仪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彦达在意她不过因为她是尔朱荣之女。”
太后冷哼一声,“也罢!你就在这里跪足两个时辰再走吧!”
元子攸应声遵旨,低下头双目低垂,密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所有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