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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早,林谨承带闻萤回家拿书包。
天空锅灰色,调和昨夜的黑,扳出了一张晚娘脸,空气潮湿得每个毛孔都在渗水。
闻萤一路垂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林谨承身后。
她眼皮酸涩,还有些睁不开,脑袋昏沉沉。昨晚哭得实在太凶,却没有丝毫发泄的畅快,心底巨石压下似的郁闷。
回想赵姝萍把她往外赶的架势,那声音,那表情,没开半点玩笑。
以往她们母女吵架,起码冷战一星期,这次那么快讲和,赵姝萍怕是得意极了。不过出乎闻萤意料,她不在家,是石磊开的门,说他昨晚回来家里就没人。
“你妈说她心情差,找朋友谈心去了。”石磊神色怏怏,打着哈欠埋怨,“去饭店上个班心都野了,大晚上的还找朋友谈心?什么狗屁朋友……”
闻萤拊掌庆幸,拿了书包飞快开溜。
*
到了学校,闻萤发现大家都被赶到走廊上。原来是老王推陈出新,祭出“按月考名次排座位”的终极大招。早读铃响后,他表情端肃地站教室前门,庄重撑开班级月考排名表,沉声诵念人名,被叫到的进去挑选座位。
人人安静等待,像一只只挨宰的羔羊。
表情倒是对比鲜明,排前的无所畏惧,排后的黯然神伤。
闻萤早没了当初的激动,握紧郁素的手,哀嚎:“素素啊,人家还想和你同桌嘛。”
“放心,我到时候选倒数几排,没人会抢,轮到你就直接过来。”郁素大力回握,不住宽她的心。
“唉。”闻萤点头,只怪成绩不争气,和郁素隔了十几人。
羔羊们依次步入,坐到新的格子里,眼里点燃期许的光。
走廊上的人慢慢变少,快叫到郁素的时候,闻萤忽然看到方沐海还趴在阳台上,悠哉游哉地抖腿。
他不是都考到年级前三百了吗?
早该挑好座位了,怎么回事?
“郁素。”
随着老王雄浑的一声,闻萤为之一振。再没空计较方沐海,她眼巴巴盯着郁素走进教室。
郁素选了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坐下后冲闻萤招手。
闻萤朝她露出苦笑,然后双手合十,目光牢牢钉住每一个进教室的人,拼命祈祷老天听到她微小的心愿。
四……三……二。
郁素身边的位子还空着,闻萤听到最后一个排前面的名字,已经止不住地笑起来,转身对好友比了个“OK”的手势。
十拿九稳了。
然而当那个瘦瘦高高的眼镜男生径直坐到郁素身边,闻萤目瞪口呆,快惊掉下巴。
郁素同样不可置信地盯向对方,目光锐利如金刚钻,像要凿穿他的心思。可惜那男生面部神经失灵,坐下后拿出英语书,毫无表情,始终没理会郁素。
终于轮到闻萤。
她泄气得像只被扎破的轮胎,直接选了以前最后一排的位子,一坐下就趴在桌上,把头埋入手弯。
谁爱来谁来。
没意思。
于是没有看到方沐海是如何迎着全班目光,大摇大摆的,像电影明星走红毯那样,不但放慢步子,还频频朝四周挥手,最后坐到闻萤旁边。
闻萤只听到教室骤然爆发足够掀翻屋顶的嚎叫。
她懵然抬头,对上方沐海微笑的眼睛。
再看看周围,一众“祝福小两口永浴爱河”的笑容。
什么鬼?!
连前排对角的郁素也绷着笑,递来“我真没办法了”的眼色。
闻萤一瞬间有些怒不可遏。
老王呢?他能坐视不管?
及至最后一人坐下,老王缓步走上讲台,按住教室里的沸腾,不紧不慢地为全班树典型:“人家凭本事选的座位,不服气的下次就好好考,尽管来试。”
说完讲台下又是一片欢呼。
老王犀利眼神捕捉到闻萤不停朝郁素张望,两个人交头接耳地似乎在商量什么,又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座位不允许调换,什么理由都不行,你们再接再厉,想坐到哪里,用实力说话。”
*
几天后,班里悄然流传起“方太”的名号。
谁都没对方太点名道姓,可但凡提到的,个个都晓得方太其人。
闻萤对此还不知情,一心沉浸在“方沐海抢了郁素座位”的怒火中,几天没和他说话。方沐海倒是不急不恼,迅速跟前排打得火热。
直到交作业时,闻萤被生物课代表拉住:“方太,你拿错了,这是化学卷。”
话一出口,周围人的脸色全变了。
“谁是方太?”
闻萤一反常态的镇定,周身笼罩低气压,目光森冷,声音里透着厉害。
生物课代表张口结舌,求救般地看向四周,人人事不关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闻萤没有为难他,坐回位子,从零钱包翻出那张照片,扔到方沐海桌上。
“闻萤?”方沐海拿起照片,不解地看她。
“你的秘密,你自己藏好,从今往后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就不该多管闲事!”闻萤冷着脸,话锋果决,“放心,我成绩是差,但不会随便麻烦你。”
“闻萤!”方沐海慌了神,像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小朋友,低下头,晃动她的手臂,“你到底怎么了?”
“你好端端的干嘛不坐前面,跑来和我同桌?”
“我们是盟友,你成绩差,我可以帮一把。”
“那你没想过这样会让别人误会吗?知不知道‘方太’?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这个绰号很有趣吗?你有没有对他们澄清?你明明……”
——你明明就有喜欢的人,也知道我喜欢谁,干嘛还伙同别人捉弄我!
闻萤气不过,撂下狠话:“把我惹急了,当心我把那照片散播出去!”
“好好好,我不惹你。”方沐海悻悻地垮下肩膀,坐回自己那边。
从那天起,闻萤再没理会他。
课桌上的书本文具彻底隔开,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她此后虽然见过方沐海心急如焚地对别人解释,可流言一旦传开,扑灭并不容易。
算上前一次林谨承来走廊找她,闻萤从无名小卒一跃变作城府深沉的心机女。
简直欲哭无泪。
*
家里这些时日反倒太平得不像话,确切说,太平只是表象,到处弥漫着梦境般的诡异气氛。
鸿海饭店公布了本月调岗名单,没有石磊。
张经理换了张冷面孔,陆续进贡的一千多块打了水漂,石磊看到赵姝萍,头都抬不起来。
然而赵姝萍对此置若罔闻,一脸的“不想跟你废话”。她每天早出晚归,开始背起名牌包,陆续置办了不少首饰,有时凌晨回到家一身酒气,直接栽倒沙发睡觉,醒来言简意赅地解释为部门聚餐。
石磊敢怒不敢言,三天两头找兄弟喝酒解闷,眼不见心不烦。
赵姝萍一夕之间挺直腰板,差点导致母女反目的那一百块化作灰烬,没人再提。
不过她向闻萤诚恳地道了歉,还把每天给的零花翻了两番,说哪天抽空带女儿去商场买两身好衣服。
闻萤谢过好意,干脆地拒绝了。
自那晚以后,她看赵姝萍总有些生分,不再像过去撒娇拥抱,处处透着小儿女的娇憨。
嫌隙滋长,彼此说话总有些试探和提防的意思。
赵姝萍心知肚明,脸上清清楚楚的悔意。
不过闻萤拒绝她,并非报复或者为难。平日学校空降各种考试压力,大家每晚守着如豆灯光熬骨油,一张张青春小脸苦似饥民。她要这时打扮起来,岂不更加坐实了“心机女”。
周日,赵姝萍和石磊分别外出,整个家死气沉沉,连空气都凝滞了。
闻萤感到呼吸困难,约着郁素一起去鸿海饭店自习。
林谨承在饭店的那套房间借给她们,里面的书桌宽敞到足够三个人并排坐,手肘抻平了都不嫌局促。
两个女生先抵达。
挽手上楼的时候,郁素忍不住揶揄:“你的心到底在哪边呀?”
“哎呀你怎么也这么说!”闻萤嗷嗷叫两声,不满地拧她手心,“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没喜欢过方沐海,虽然他人是挺好的。”
“那就是林谨承喽!”
面对郁素拙劣的套话,闻萤正要像以往那样否认,出口的一瞬愣住了。
她盯着脚下的台阶,轻声应道:“嗯。”
“真的呀?”郁素如同发现新大陆,双目炯炯,“那个从高一进校就暗恋的人是他?”
“……对啊。”
郁素掩着笑:“难怪你动不动就问我他的事。”
闻萤没好气地说:“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情报赶快交代。”
“我跟他没多熟啊,刚转来那会是我妈让他有空多照应我。你知道他那个人,不是会随便交心的。”郁素若有所思,“我只知道他父母早离婚了,一直跟爸爸过。”
“林肇言?”
“什么?”
“他爸爸叫林肇言?”
“对。”
“我听石磊有次叫他……叫他老种.马……”闻萤凑到郁素耳边,放低声音,“为什么呀?”
“就是喜欢对不同女人下手,听说还不分时间地点呢。”
“那你妈妈……”
“我妈岁数和他差不多,他才看不上。”
“这样……”闻萤笑得勉强,没由来的,心里一阵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