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鸡血

剪风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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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多, 闻萤挣扎着醒来,抱着马桶吐了一次。

    伏在洗脸台漱口, 她暗忖再也不能像这样,红的白的啤的混着喝, 胃受不了。

    凉水拍脸, 击退睡意,她去厨房倒了杯水, 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不要命地沸腾, 染红半壁夜空。

    “闻萤……”

    身后低哑的呼声夹杂浓浓困倦,一道黑色的身影倚墙而站。

    林谨承打了个哈欠, 又问:“你去哪?”

    闻萤举起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说:“我喝水,你怎么也起了?”

    “没看到你人。”他说着,疲惫地转回房间。

    闻萤喝完一杯水,感觉呼出的空气还带有酒的味道, 嫌恶地拿手扇了扇。

    睡不着,却也放弃了去窗边发呆的想法。

    她坐靠床头,两腿刚放平, 林谨承就闭着眼凑过去。

    他似乎真的很困,手臂绕过她的腰, 还趴着, 转瞬入睡。

    几小时前的一幕幕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翻转。

    满天乱飞的荤.段子, 放浪笑声响彻耳际。

    李总的目光像触须,肆无忌惮地爬行,留下腥.臭黏.液。

    那女人昏过去,就是一堆白花.花的肉,被毫无知觉地架走。

    闻萤耳边响起林谨承的声音:

    ——“等签了合同,我们再玩更大的。”

    更大的。

    想必远不止“大交杯”了。

    看来早就玩过了,驾轻就熟。

    真的只是演戏?

    闻萤并不是第一天出社会,当然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可野心会随着贪欲扩大,底线不断突破,人顺风顺水的时候,总是错觉自己无所不能。

    他会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天吗?

    亦或是她想太多了?

    外面的天渐渐转为半明半昧,四下阒寂无声,连叹息都是扰人的。

    林谨承醒来的时候,闻萤还保持着坐靠的姿势。

    窗帘拉开了,熹微晨光勾勒她清丽的眉目,怎么看都罩着一抹哀愁。

    抬头盯了片晌,林谨承迟疑地问:“你这是刚醒,还是没睡?”

    隔了好几秒,闻萤慢吞吞地说:“林谨承……”

    看她一脸严肃,还以为会来篇千字即兴演讲,谁知叫了个名字声音就被劫走。

    林谨承抓心挠肺地等,忽然警觉起来,支起上身靠过去,匍在她肩头,“你怎么了?宿醉头疼吗?”

    闻萤眼珠子这才又转动,“等有空我想考驾照,送我辆车吧。”

    “这种小事,告诉廖禾就行了。”林谨承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人往回挪,脑袋陷入枕头,“下次换个轻松点的表情,吓我一跳。”

    闻萤转头看他,“吓你?”

    “我还以为……”

    “放心好了,我不会离开你。”她神色泠然,语气平静,“我妈妈害你没了爸爸,我要替她还债,走不了的,你说对吧?”

    林谨承蜷在被子里,轻轻扯了扯她的裙角,什么也没说。

    *

    闻萤后来才发现,景升酒店办公区的门厅外是默认的吸烟区。

    大家小憩时三三两两地站在水池边,点了烟谈笑风生。

    吃过午饭,闻萤没有再和同事爬楼消食。经过门厅时,她看到今天只站了一个人。

    那男人的制服搭在肩上,背对着她,正仰头看花架上新开的月季。他看得如此专注,身前的淡蓝色烟雾寂静地上升。

    走过去的时候,闻萤脑海中浮出林谨承那句“别人给的东西别乱碰”。

    她近段时间内心的烦乱在此时终于到达顶点。

    不想再听他的。

    “不好意思,请问能给我一支烟吗?”

    “嗯?”

    他转过来,看了闻萤一眼,随即笑说:“等下。”

    从衣兜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去,闻萤却盯着他愣住了。

    视线触到他脸庞的一刹,她心里咯噔一响。

    忽然理解为什么她仅仅是气质与潘蕴慈相仿,就得林肇伦如此照顾。

    眼睛、鼻子、头发、身形,那么多的细节都与记忆里属于方沐海的点致命地吻合,带给闻萤内心极大的震撼。

    她并不知道如今方沐海的长相,对他的印象永远停留在回忆里的十七岁。

    眼前的男人同样拥有充满少年感的笑容。

    透着轻而干燥的光。

    真像。

    “方……方……”奔涌而至的思绪拆散闻萤嘴里的话,拿捏一阵仍无法拼凑完整。

    对方用鼻音笑了声:“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把烟夹在指间,侧身挡住风,打火机按两下才窜出一条耀目的火舌。

    递给闻萤的时候,他说:“我姓纪。”

    姓纪?

    纪……

    闻萤视线下移,他胸前的工牌写着“销售总监纪飞镰”。

    同一时刻,他也看到她的,眉梢会意地挑起,照着念出声:“闻萤。”

    闻萤下意识应了声:“诶?”

    纪飞镰被她的反应逗笑,转着音调感慨:“原来就是你啊!”

    果然是林肇伦提前打过招呼的吗?

    但他这样说岂不暴露了自己?

    莫非他以前就认识她?

    一瞬间,闻萤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反应充分后神经才蹭地跳起来,“我、我们认识?”

    “可能马路上碰见过。”

    “……”

    后来熟悉了才知道,纪飞镰是个喜欢讲冷笑话的家伙。

    但是眼下,闻萤脸上还停留相当的尴尬。

    纪飞镰扬了扬手里的烟,“还要吗?”

    “谢谢。”她捏住烟,甩烟灰的动作显然是个新手,纪飞镰微微拧起眉毛。

    闻萤缓慢地放进嘴里,试探地抽了一口,很快被辛辣的烟味呛出眼泪。

    纪飞镰想拿走那支烟,“第一次就别抽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挥开他伸来的手,闻萤忍住眼泪,几口之后顺畅了不少,有些像模像样地用手指掸去烟灰,“很多东西对身体都不好,不抽又不能长命百岁。”

    纪飞镰换上玩味的神情,觉得她有点意思。

    身材纤瘦高挑,头发挽起,整个人的轮廓十分柔和。她模样是容易激起男性怜爱的类型,却好像不懂得适当的撒娇和示弱。

    闻萤害怕被呛,抽得全神贯注,没再理会纪飞镰。

    他也不介意,背着手,自在地走去观赏花架。

    奇怪的是抽完了烟,大脑昏沉沉的。闻萤扔掉烟蒂,双手揣入口袋,跟过去,“纪总监,我看了培训名单,你好像负责带我。”

    纪飞镰微怔,隐约想起出差前被交代过,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没等他出声,闻萤继续说:“想和你商量下,可以不要对我特殊化吗?别人怎么做的,我就怎么做。”

    “特殊对待不好吗?能占很多便宜。”

    “可、可我……”

    “担心遭人非议?”

    “……嗯。”

    “胆子不行。”纪飞镰略有无奈地笑,“我们这一行,业绩最重要。你的业绩能上天,谁都不敢多嘴,管你特殊不特殊。”

    闻萤还想辩驳,考虑到他是领导,艰难地闭嘴。

    撞见她脸上的执拗,纪飞镰松口:“你那么坚持,我们就不特殊,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好吗?”

    这人和方沐海不一样。

    方沐海会始终站在她这边,坚定地维护她。

    这么想着,闻萤反倒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笑也敞开了:“那先谢谢纪总监,我会好好加油的。”

    跑进门厅没两步,她又回头,月牙眼还弯着,“谢谢纪总监的烟,你栽的月季很漂亮,我最喜欢瑞典女王。”

    *

    一周后,闻萤和纪飞镰混熟了。

    他本人毫无距离感,跟礼宾部的行李员也能称兄道弟,没有一点架子。

    却也不是油腔滑调,好像天生就懂体恤人,借火递烟捎瓶水,他样样做得自然,让人舒服。

    而喜欢讲冷笑话这点,就有些无药可救了。

    比如他翻看闻萤的培训课笔记,忽然说:“这些都是一般常识,和你分享一个我从业多年来的独门秘诀。”

    闻萤看着他,眼中满是忐忑和期待。

    “你知道在顶级酒店,工作一年如何获得三年的经验吗?”

    “不、不知道。”

    “加班。”

    “……”

    闻萤表情凝固,掂量着如果他不是领导,再熟一点,肯定逃不过她的铁拳。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啊。

    然而脸上还要配合他,她不失礼貌地微笑:“哈哈。”

    *

    培训结束的时候,闻萤分到挖掘客户的任务。

    参加派对时拿到的名片安然躺在包里,她对此胸有成竹。

    纪飞镰则认真贯彻“不特殊对待”的约定,没有传授更多的东西,让她施展仅凭培训学到的本事。

    闻萤自问对景升的客房套房、美酒餐点、会议活动、细节设计和各类优惠谙熟于心,还与其他酒店做了详细对比,有全面的了解。

    她按那一摞名片挨个打电话,除去永远无人接听的,转前台就杳无音讯的,一口回绝再没下文的,还有四家公司的老板记得她。

    这让她喜出望外,仿佛订单就要飞到眼前。

    以至于下班回到家,闻萤仍在电脑前奋战。

    林谨承见她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好奇地问:“这么快就上手了?”

    “这个嘉和电子,连续两年的拓展训练和年会都在景升举办,还没签长期协议,我觉得可以争取一下。”

    “嗯,上次林肇伦带你认识的?”

    “是啊,人家挺客气的,还记得我。”

    林谨承嘴角勾过笑,没说什么,径自走开。

    闻萤对他笑里的不屑有些不满,停下手里的动静,转身问:“你笑什么?”

    “客气是赏林肇伦的面子,你真要人掏钱,那是另一回事。”

    “……啊?”

    林谨承从门外探身,“你安排我们今晚的活动,我就找人帮你。”

    “不用了。”闻萤坐正了摇头,脸上的神情疏淡,“不用你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