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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萤细细端详一楼起居室的那扇落地大屏风。
由树脂小砖块拼砌, 披挂的琉璃光泽随视角的改变流动,如梦似幻。
俯仰间,屏风上的九条锦鲤倏隐倏现, 像在池中戏耍。
她暗暗赞叹,真是巧夺天工。
“锦鲤是我要求加上去, 寓意长长久久,年年有余, 就想讨个好彩头。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 价格也翻了一番。”纪燕宁说着,弯身将茶碗放在方几上, 招呼闻萤,“这是自家茶园的眉茶, 来尝尝。”
茶碗古拙, 是上好的釉色, 绘有舒展的花叶,与纪燕宁裙面上的图案若合一契。
闻萤浅啜一口,心想纪燕宁必定是爱花人。
至于茶汤, 除了苦,她暂时品不出其他滋味。
“真是好茶,醇厚香浓。”闻萤由衷地称赞, 顺势同纪燕宁攀谈,“茶园在本地吗?”
“茶园在莫干山。”
“哦, 那还挺远的。”
“是娘家的园子, 和我这嫁出去的女儿不剩多少关系了。”
“林太太说笑了。”
闻萤端着笑脸, 捧碗再饮少许。
应下纪燕宁的邀约是潘蕴慈的授意,对于林肇伦和闻萤断开联系这事,她有些失望。
潘蕴慈偶尔给闻萤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机会,再与他们搭上关系。
闻萤说,目前没有合适的时机。
她并未告诉潘蕴慈,林氏夫妇的养子如今就是自己的上司。
闻萤对他们每个人都有所保留,把关键信息攥在手里,她需要占据主动。
这次潘蕴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有封信落在林肇伦那,拜托闻萤尽力拿到,事后必有重酬。
拿?
说的轻巧,不告而取谓之窃。
看来上次接近林肇伦,让潘蕴慈以为,闻萤是温顺单纯的人。
暂时不去指正她的错觉,闻萤答应了下来。
*
麻将的洗牌声响起,夹杂女人们的笑浪。
太阳西斜后,纪燕宁就差人把麻将桌支到荫凉通风的花园里。
拱门边的一排宝珠茉莉花开正盛,馥郁香气随风招摇,隔多远都能闻到。
听纪燕宁说,花园和沟渠都是纪飞镰设计的,里面每一株植物均由他悉心挑选、照料。她的那群姐妹非常喜爱,常常三两结伴地过来玩乐,打麻将或是举办下午茶。
因为这座花园,纪燕宁的太太外.交做得风生水起。
来前闻萤就得知,她出生红.顶商人之家,族中家大业大,纪燕宁又是唯一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
林肇伦与其相比,说是攀珠的鱼目也不为过。
言谈间,她有意无意地瞟向闻萤,神色却像在看另一个人。
敢情这位林太太也把她当作了潘蕴慈,眼里有探究,也有提防。
外面的房檐下,一盆翠雀欣欣向荣,闻萤认出是那晚纪飞镰送出的花。她开始走神,心思转到那盆花上。
一盏茶的功夫,纪燕宁只问了她在酒店的工作,试探也是小心翼翼,不痛不痒地没挠到实处。
两人看似相谈甚欢,仔细一品,全是废话。
闻萤甚至同情她,果然是出身豪门的独生女,完全比不得潘蕴慈那样的狠角色。
然而闻萤按兵不动,悠然陪她打太极。
纪燕宁终于耗尽了耐心,开门见山地说:“闻小姐,我知道上次王家的派对,我先生带你参加。说实话,我不介意。但想冒昧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是鸿海的董事长,每天和无数人有一面之缘,为什么偏偏认得你?”
话讲得委婉,但字字都冲着潘蕴慈。
闻萤想她性格无刺,嗅觉倒是惊人,可能做妻子的对丈夫天生微察秋毫。
而且,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所谓。
纪燕宁对林肇伦心中的白月光,介意得厉害。
“林先生和市.委的人在包间吃饭时,我捡到他不小心掉落的领带夹。林先生一为答谢,二来也是出于好心,帮我介绍客户,其实是我感激他。”
这话看似滴水不漏,纪燕宁一把揪中罩门,自语:“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小心掉了……”
闻萤赶紧补充:“派对之后,我跟林先生再没见过。他是好人,帮忙就是帮忙,多的一样没有。”
纪燕宁听了,一扫眉间的阴翳,淡笑着“嗯”了声。
花园忽然抛来一道嘹亮的女高音:“燕宁,你和小闻过来玩两把,我坐一下午了,腰受不了。”
纪燕宁眯眼看向闻萤:“会吗?”
“会,不过手生。”
“手生才容易摸好牌呢,来来!”
“我要先去趟洗手间。”
“哦,我的钱包还在楼上。”纪燕宁起身,不忘招呼闻萤,“你跟我一起上楼吧,楼下房里的洗手间排水有问题,这两天在修。哎,老房子就是一堆毛病。”
闻萤温声笑道:“毕竟要住一辈子,谁家的房子都不敢保证没有一点问题呀。”
纪燕宁拿探寻的眼瞧她,“是吗?可我这样辛辛苦苦地修理,老房子大门上还挂着别人的照片,怎么办?”
闻萤答得一本正经:“那就是一张照片,把门关了,总会被风吹落。林太太,老房子的户主永远只有一个。”
纪燕宁欣然大笑:“没错,户主只有一个!”
三言两语就讨得她的欢心,闻萤庆幸林太太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精明,却也生出一丝伤感。
他们签过协议,不会离婚,但守着的那个人,并不属于她。
转到二楼,纪燕宁为闻萤指了间客房,趁着兴致高,顺便介绍:“左边是肇伦的房间,尽头是影音室,你别走错了。”
“好的,谢谢林太太。”闻萤连连点头。
走进客房,她关了门,屏息等在门边。
纪燕宁动作迅速,只消十几秒就出来,急切的脚步声片刻消失在拐角楼梯。
闻萤见状飞快溜出去,隔壁林肇伦的房间门把一拧就开。
她正感叹有钱人家太不知防备,环视一圈才发现,这屋里只有一壁橱一床一椅一桌,桌子还不带抽屉,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找到那封信的难度瞬间从求解高阶微分方程,降为二元一次方程。
潘蕴慈虽然不肯透露那是一封什么信,可明说了林肇伦不愿给她。
真是稀奇,还以为林肇伦愿为她做尽一切,没想到连封信都不给。
闻萤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信。
等她拉开了壁橱——
哦,抽屉在这,还上了锁。
*
闻萤陪三位太太搓麻将,纪飞镰回来了。
绕过来打招呼时,他看见闻萤,愣了愣。
闻萤冲他笑:“纪先生。”
没等纪飞镰发话,纪燕宁的眉头先拧起来,“还叫什么‘纪先生’,都到家里做客了,怎么这么见外?叫‘飞镰’呀!”
那两人面面相觑,纪飞镰正想为闻萤解围,谁知她痛快喊:“飞镰!”
纪燕宁埋头理牌,自顾自地笑:“这样就对了,都是年轻人,说话别那么老气横秋的。”
纪飞镰回过神,摇头笑得无奈:“闻萤。”
晚上吃过饭,纪飞镰开车送闻萤回家。
闻萤说既然知道她认识他的家人,就不想问是怎么认识的吗?
纪飞镰坦白,因为林肇伦告诉他了,还让他盯着闻萤,有什么特别的及时汇报。
闻萤一怔:“什么算特别?”
纪飞镰耸肩:“不知道。”
“那你干嘛给我说?不怕暴露了?”
“说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盯着你,免得被你误会。”
“……”
这一回,闻萤终于没忍住,冲他翻个白眼。
纪飞镰手扶方向盘,笑着看她一眼,“你终于没那么顾忌我了,我还当自己有多可怕。”
闻萤把头一偏,不理睬他,腹诽领.导都是可怕的,绝不能掉以轻心。
那以后纪燕宁又约了两次,不但问清闻萤曾经住在小街,还得知她有男朋友。
可惜有次遇上闻萤加班,去不了,叫纪燕宁犯了难。
闻萤不懂,为什么非要她去。
于是纪燕宁不再绕弯子,亮明意图:“闻小姐,你就当帮我的忙,我也可以给你好处。”
闻萤诧异:“打麻将而已,那算帮忙吗?”
“算,你就坐在那,什么都不用做。我要让他眼馋,但是吃不到!”
“……诶?”
“我们多少也熟悉了,飞镰还是你上司,那么多层关系,我就直说,反正这根本不是秘密。”纪燕宁语气忿忿,“他和那个女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人家早就放下了。他真是犯贱!”
闻萤当即意识到,这是在说林肇伦。
不禁叹气。
只有缺乏心机,过惯安逸日子的大小姐才这么想当然,也不怕引狼入室。
可这样一来,闻萤就有机会琢磨那扇上锁的抽屉。
她当然没有推辞。
*
转眼间,闻萤在营销部入职三个月了。
直至第三个月,她才摆脱业绩吊车尾的命运。
团队和散客都拉到了,入住和离店时她一定恭敬地守在一旁,微信里需要备注“维护”的客人逐渐变多。
她连客房部的服务员都顾及到,保持日常联络,偶尔用一点小恩小惠哄她们开心。
毕竟要保证客户能顺利接待,负责客房的服务员必须配合。
纪飞镰获悉这事,夸她做得很好。
有些消费高的客户只是散客,对服务满意,维护好了就能变常客。
这期间闻萤还匀出一些精力分给纪燕宁,每逢周日陪她打一下午麻将。
有时候能碰见林肇伦,有时候不能。
林肇伦看到闻萤,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同别人一样的疏淡。
一旦有人不打了,纪燕宁让他过来凑角,他也从不搪塞,坐下来面目安然地洗麻将。
闻萤觉得他们表面看起来,还是很和睦的。
尤其麻将桌上,夫妻配合无间,闻萤给他们点了不少炮。
而找信的时机迟迟没来,她没辙,权当是代价了。
*
这天晚上吃过饭,照例是纪飞镰送闻萤回家。
还没出门,纪燕宁走来和闻萤说话。
她手臂上搭着林肇伦的西服外套,一把钥匙从口袋露出来。
闻萤眼尖看到,连忙抬手指去,“林太太,钥匙要掉了。”
“噢,还真是。”她拾出一串握在手里,展眉笑了笑,“你别看他不苟言笑,其实挺粗枝大叶的,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一直放在衣服口袋?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闻萤若有所思地点头。
——钥匙习惯放在衣服口袋。
汽车上路后,纪飞镰问:“你还记得鸿海的总经理谢狄吗?”
闻萤说:“当然。”
“听说他再干一年就要退休了。”
“是吗?”
“嗯,业内都在流传,继任者是现在的副总经理林谨承。”
“噢。”闻萤一脸平静。
“他非常厉害,独自办了不少大单,相当有手腕,所以上升的速度快。”
窗外的街灯一盏盏掠过,闻萤的脸随之忽明忽暗,她漠然地说:“是吗。”
纪飞镰还沉浸在兴奋中,“下周有个业界峰会,我带你去。”
闻萤猛地转头,“啊?”
“都是经理级以上的高层参加,去见识见识,鸿海也会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