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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付理慢慢坐在了地板上,打开了手中破旧的本子。
扉页上, 写着一句话:【致父帥, 我最摯愛的您】
“……”
【貳拾年了, 您都走了貳拾年。
我漂洋過海來到這裡, 餘下獨自一人, 才漸漸知曉了您當年那貳拾年中孤獨的執念。
父帥,您就真的,對那人那般念念不忘,一生一世,也至死不渝嗎?
曾覺得您傻, 可如今想來, 這世上癡傻之人,又何止您一人呢?
父帥,外頭又下雪了, 您若是見到了, 定是會開心的吧?】
付理一页一页翻过,心跳从剧烈,渐渐又变得缓慢,而迟缓。
【逃離大陸的時候, 同妻兒失散, 這麼多年了, 我也沒有續弦的打算。說起來, 如果不是您的安排, 我這一生也許也會同您一樣,守著曾經點滴的歡愉,念著一個人,盼著一個人,直到生命走到盡頭為止吧。】
【父帥,夢到您又喚我燼兒,很多年了,再沒人如此喚我,我在夢裡居然哭了,你不會笑我沒出息吧?】
【我的生意有了不少起色,救助了許多同我一樣流落至此的中國人,您若是知道了,會以我為豪嗎?】
【又下雪了,父帥。我應該是著了魔,曾經您在的時候,我明明最討厭雪天,因為您會難過,會站在那裡等上一整天,我心疼您,卻又無法勸阻您。可如今我居然也和您一樣,外頭下著雪,就想站在雪地里遙遙看著天,看看那片我再也回不去的土地,看著我們曾經拼死保護的地方,看著您或許在的方向。】
【父帥,燼兒想您了。】
一滴泪,终于难以抑制地,坠落在了那一行行苍劲又苍白的笔迹上。
【父帥,衰老的感覺真是不好呢,不過又覺得還不錯,總覺得這樣就離您越來越近了。真到了那一天,您會來接我嗎?】
【今天遇到了一個術士,他看到我收藏著的墜魂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父帥,我有點……貪心了,您會怪我嗎?】
【以血滋養,予人所願……】
【你不要怪我,就算耗盡了我全身的血,我也真的很想……很想擁有你一次。】
【父帥,我好想你。】
【付庭禮,我真的,真的很想抱一抱你……】
付理猛地按住那页纸,看着纸上那行被水渍染花了的笔迹,手指无法忍受地发起抖来。
【取血什麼的,還真有點疼呢。不過還能忍受,畢竟和我們當年在戰場上流的血比起來,這點傷痛也算不得什麼。】
【父帥,我感覺我沒剩下多少日子了,這樣做,真的能讓你回來嗎?】
【對了,我找到我的後人了,最小的那個孩子,和我年輕時候很像呢,等你回來了就抱給你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父帥,我會一直,一直等你回來的,可是,你真的會回來嗎?】
本子很薄,写了字的页面并不多,很快,付理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里只有短短的,浅浅的四行字。
【願君終得故人心,來生白首不相離。】
【父帥,燼兒祝您幸福。】
【看來,我也是等不到您了呢。】
【父帥,我走啦。】
屋子里空荡荡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声音。
直到门被推开,身边坐下一个人,伸出手,将他默默揽进了怀里。
“你很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了,对不对?”
罗欧握住他冰冷的手,抬起来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嗯。”
“可他最后,还是成全了我们,”付理闭上眼,紧紧抓住了罗欧的衣袖,“他没等到我,却成全我等到了你……”
罗欧慢慢合上那个本子,然后抬起他的下巴,低声说:“他从来都不是输给了我,他是输给了你。”
“……”
“付理,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舍弃了所有人的爱,独独只爱我一个人。”他低下头,吻住了男人温软的唇,“你用二十年的时间,还了我的二十年,你不亏欠我,我也不欠着你了,所以往后的日子,我们就不要再有任何遗憾了,好不好?”
“等解决了所有麻烦,我们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礼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迟到了。”
……
三个月后,Bethendix老爷子的忌日如期而至。第二天下午,付理就接到了克鲁斯的电话。
“动手了?”
付理把玩着手中小巧的木制小陀螺,边转边笑道:“警察呢?”
“按您说的,都提前埋伏好了,结果和您预料的一样,魏凌风果然在她们母女下榻的小旅馆中动手了,凶手被当场抓获呢!”
“我故意安排她们母女二人住在贫民区的小旅馆里,就是方便他派人下手,他当然会忍不住,那两人只要活着,他就不会安心,”付理放下那小陀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凶手审得怎么样?”
“那是他临时招募的杀手,不是自己人,一被警察抓住就什么都招了,”克鲁斯笑道,“记者也都已经安排好了,等新闻放出来,声势做大,咱们就可以帮她们母女两人正式起诉魏凌风,有您和罗总关总三个人保护她们的安全,魏凌风这次肯定是逃不掉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没什么好意外的。一切按法律程序走,我会让我的律师Jesi跟进,你协助她打赢这场官司,务必扶助Bethendix的女儿拿回联动娱乐,把魏凌风彻底踢出联动的董事会。”
“是,您就放心吧!”
等付理挂了电话,想了想,便给罗欧和关凌分别发了消息。
收信人:罗二傻子——【罗小欧,我们赢了~开不开心?[#宠爱的眼神][#摸头杀]】
收信人:关凌——【嬴】
很快两边就回复过来。
发信人:罗二傻子——【哇!我家付帅就是牛逼!跳起来给你一个大大的么么哒!啾~~~】
发信人:关凌——【你丫多发一个字会死是不是?!】
接下来的两个月,魏凌风那边意料之中地垂死挣扎,联动正主的母女二人最开始仍是惶恐不安,可被罗关两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渐渐胆子就大了一些,等到了开庭那一天,竟主动提出了要上庭作证。付理委托的律师Jesi手中掌握着大量详实的证据,加上母女两人提供的铁证和当庭的人证,魏凌风当年篡夺家产、迫害原配母女的丑事再难洗脱,庭审当日就被判处了剥夺联动娱乐继承权、有期徒刑25年的判决,虽然之后其代表律师又上诉了一次,但最终仍是维持原判,半个月后,正式被警方押去了监狱服刑。
这场风波过后,受害者母女二人受到了全澳社会的广泛关注,等着要采访她们的媒体络绎不绝,然而谁都没想到,后续的发展竟会是接掌了联动娱乐的Feona女士在上任的第一天便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结成了战略联盟,公司官网的首页都是铺天盖地的宣传,而那个还未做出一款产品的“战娱乐”,和其背后的总负责人付理,渐渐也就走入了大众的视野当中。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付理的办公室里来了两位访客。
“听说,付总您要结婚了。”
来者便是如今的联动掌门人,Feona女士,和她已经年迈的母亲。
付理立刻请她们落座,奉茶,等助理离开,便和颜悦色道:“夫人的身体好些了吗?”
Feona苦笑道:“当年逃亡的时候,妈妈为了照顾我生了场大病,落了病根,如今也只能慢慢调养了。”
老妇人道:“这次真的……太谢谢付总你们,否则我们两人别说报仇了,可能一辈子也回不了祖国,只能死在外面……”
付理摇头,叹了一声:“中国有句古话叫善恶终有报,魏凌风造了太多的孽,早晚都会付出代价,我也谢谢两位的勇气,重新面对迫害过自己的恶魔,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还好,我们选择了相信您,”Feona笑道,“那次亲眼见到您持枪击杀匪徒,只身一人站在我们所有人的前面,我就知道……这个人是值得托付的,不管是性命,还是未来的人生。”
付理伸出手,笑道:“感谢两位的信任,希望没有让你们失望。”
Feona赶忙握住了,不好意思道:“您太谦虚了……往后需要我们联动支持您什么,尽管开口,我虽不是中国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这句话,只要您不嫌弃我们就好。”
“怎么会呢,”付理想了一想,说道,“暂时倒是没什么要拜托的,游戏研发还要好几年的时间,不过……可以请你们参加我的婚礼吗?”
Feona一愣,和老妇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同笑道:“当然,乐意之极。”
等送走了两人,付理看了看时间,也该下班了。他家二傻子如今也是日理万机,没时间再像上学时候那样天天来接自己下班,不过偶尔能反着来几次,付理倒也挺开心的。
开车去罗欧公司的路上,忽然看到许多人围在广场上欢呼叫嚷,他看时间还早,便把车停在一边,凑过去看热闹。
是一对恋人的求婚现场。
广场上围满了人,那男人带着十多人领头跳舞,跳得毫无章法,然而那兴奋又害羞的表情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一曲舞罢,男人滑过去单膝跪下,笑着冲那个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孩儿问道:“Would you marry me”
付理看到女孩儿激动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然后用亲吻代替了自己哽咽的回应。
围观众人再次尖叫着鼓起掌来,付理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忍不住跟着笑了笑,想了想,转身坐回了车内。
“哇!你怎么来接我啦?等等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一进门,就看到总裁大人手忙脚乱的模样:“你来也说一声呀,我这儿乱七八糟的……”
付理无奈地笑道:“能把办公室搞得像抢劫现场似的,你也真是厉害呢。”
罗欧挠挠头,嘿嘿笑道:“你是不是想我啦?等不及想见我?”
付理挑挑眉,坦率地点头:“是啊。”
“……呃,不要承认这么快嘛。”
明明是自己先撩的,一被反撩就害羞,付理觉得这样子的罗欧实在是可爱,忍不住就凑过去捏捏他的脸蛋,故意吹了口气:“你脸红了。”
“喂!喂喂喂……不许捏我,不要耍流氓!”
“我家二傻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这么纯情。”
“你你你!不要逼我做禽兽的事……”
“你倒是做一个啊。”
罗欧深吸口气,哼了一声,立刻把人抱起来丢到旁边的沙发上,整个人覆盖上去:“你别真以为我不敢办公室Play啊!”
“哦,来啊。”
罗欧咽了口唾沫,又有点怂,委屈巴巴道:“付小理,你欺负人。”
付理哈哈一笑,侧过身,和他并排躺在沙发上:“不逗你了,我刚才在路上,看到有人求婚了呢。”
“诶?”
“说起来,咱们都要筹备婚礼了,可是好像,从来没有正式求过婚吧?”
“啊,对哦……”罗欧挠挠头,颇为抱歉,“对不起啊,这两年太忙了,把这事儿给忘了,咳咳……你别生气,我琢磨琢磨,一定要让你大吃一惊……”
付理却笑道:“为什么一定是你求婚呢?”
“唔?”
“都是男人,没规定一定要你求婚吧?”
罗欧眨眨眼,顿时就紧张得脸色发红:“你、你、你……你要向我求婚吗?真、真的吗?”
付理失笑,伸手抱住他,把人往怀里带进来:“不可以吗?”
“我、呃……这……可、可以啊!你怎么都可以,现在求婚也行!我肯定答应!”
付理眨眨眼,忽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要我求婚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罗欧忙说:“什么事儿?”
付理抬起头,笑着吻了吻他的嘴唇:“明天再告诉你。”
于是当晚,罗欧都紧张兮兮的,做了一整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的时候居然天已经大亮,吓得他赶紧蹦起来,慌慌张张跑下楼去。
“付理!”
付理正在做早饭,罗欧蹭过去,又期待又有点小羞涩,扭扭捏捏道:“你、你啥时候求婚呀?”
“噗,”付理眯着眼睛乐,乐完了就过去点了点他的鼻尖,继续逗他,“你好好上班去,下班了再说。”
“呃,哦……”罗欧咽了口唾沫,小心脏一蹦一蹦的,手脚都不利索了,“那……我等你哈。”
付理的笑容顿了一顿,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这话该我说才对……”
“什么?”罗欧没听清。
付理便摇摇头,笑道:“乖乖等着吧。”
于是罗欧一整天啥也看不进去,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等终于到了下班时间,一个箭步冲出门,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两人的家。
然而……屋子里并没有人。
“付理?”
每个房间转了一圈,居然还是没有人,罗欧有点慌了。
最后推开“罗钰霆”的房间,罗欧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的一张纸上。
【致我最爱的你】
罗欧心里一甜,傻笑着把纸张拿了起来。
【罗小欧,过来找我,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
只有这一行字,罗欧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又笑了。
——这个阴险的家伙,就是偏偏要我承认了,是么?
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
如果我只是罗欧,我一定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是想说这个吗?
坏蛋……都重活一次了,就不能不欺负我吗?
罗欧深吸了口气,抬起了那张纸。
一向跳脱的目光忽然间沉静了下来,他微微眯着眼,然后低下头,在那行字上轻轻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付理下飞机的时候,眼前居然是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
他高兴得都有些晕眩起来,脚踩在雪地上的一刹那,想哭,却还是先笑了出来。
打了车,依着记忆的方向,有些勉强地告知司机七扭八拐了好几圈。司机师傅哭笑不得,一口子东北大碴子味儿笑着说:“我说大兄弟,你到底知不知道是哪旮沓呀!咱都转了三回啦!鬼打墙哪?”
付理笑道:“我好久没来了,这里多了很多楼,变化了不少呢。”
“哟,老乡啊?都听不出你口音哪,走多久啦?”
付理歪歪头,笑出声来:“七八十年了吧。”
“哈哈哈,你逗乐儿呢呀!”
拐了好几次,终于看得见目的地了,付理忍不住,倾身向前,和司机说:“你知道么?这里很多年前,有个火车站的。”
“啥玩意儿?你记错了吧?我土生土长的沈阳人,这儿绝对没有过火车站,真哒!”
付理没再说什么,只是眯眼笑着,点了点头。
等终于下了车,付理深吸了口气,一步又一步,踩着雪慢慢前行。
曾几何时,每次来到这里,遥望着等待的时候,心是灰色的,想哭,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同样怀抱着等待的心情,他一步步踏过去,却终于不再感到绝望和悲伤。
竟是笑着的。
手里紧紧攥着一盒小小的对戒,他还记得,那是他在机场初遇罗欧的那一天,鬼使神差地去一家珠宝店买下来的。
或许就从那一天开始,他沉睡了太久的灵魂,就已经寻到了归处吧。
时间过得很慢,似乎又很快,他再一次伫立在这雪白的世界里,从日头高照等到日落西山,从月明星稀等到晨光乍现,他看着雪地上绵延而来的长长一排的脚印,目光一点一点又回归到脚下,然后闭上眼,轻声念了一句:笨蛋,你快追过来吧,我有点冷了呢。
“付理!”
付理挺直了脊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去。
那人逆着阳光,高大的身躯直奔他匆匆而来,一半阴影,一半光晕,像是剪碎了时光的梦,终于坠落进他孤寂了百年的苍白世界里。
一刹那,冰雪消融,春光明媚。
“付理!”男人终于跑到他面前来,一把抱住他僵冷的身体,然后像是犹豫,又像是释然,终于笑着在他耳边说:“少爷,我回来啦。”
付理看着他额上的汗,伸手轻轻擦拭掉了,然后后退了一步,单膝朝他跪了下去。
“罗二傻子,”付理捧着那两枚戒指,笑着看他,“你愿意嫁给我吗?”
男人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似是晃过许许多多复杂的光景,如同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半生的岁月。
很久后,他终于拿起一枚戒指,戴在了指间,然后把付理拉起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才不要,”执起手,将另一枚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是我要娶你呢。”
“这么霸道?”
罗欧轻声一笑:“怂了一辈子,总要让我霸道一次吧?”
付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终于也跟着笑了。
冰雪皑皑,晨光温柔。
十指紧扣之间,那两枚相同的银白指环,熠熠流光。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少爷,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