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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一泡尿憋醒的。中午喝的有点多,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到床上的,手伸进枕头,拿出来一看,幸好父亲写的《保证书》还在。看来父亲答应我戒赌是真实的。
喝醉酒真的难受。但想想成果,我又觉得值得。
脑袋着实晕沉,感觉不对劲,觉得视野更宽阔。可能是喝多了,出现幻觉。幸好现在才下午四点,等会再睡会,然后吃饭再去酒吧演出。
在洗衣手间里,刚提上裤子,有意无意地抬头照了一下镜子。一惊,我的长发呢?
镜子里的我,头发像一堆野火烧过的杂草。前面部分剪的只有一两公分长,后边有的长有的短,参差不齐,像个丐帮小跟班。跟我六年的长发凭空消失,深深地知道长发对于我来讲意味着什么。它并不是让我看上去显得年轻和飘逸,更应该有一种这个世界的态度。
一种特立独行的撕喉;一种不被现实打败的桀骜不驯;一种你好,我正青春。
没有长发的遮掩,镜子里的我,一脸的落破不堪和苍桑。对于这种结果我强烈表示愤怒与谴责。
满头飘逸的长发已回天乏力,只能顾好眼前的自己,至少不能这样出去见人。这显然不是母亲的杰作,母亲的道德情操和职业素养不至于这么低下。还是太小瞧父亲,本以为骗到他写《保证书》,然后我耍赖,就是不剪头发,当然我穿什么衣服还不是我说了算。看来我低估父亲,姜还是老的辣。
我疯狂地满屋子找父亲,可他早已溜之大吉。
父亲对我的长发窥图良久,我一个不谙世故的人,在他面前耍花招,有些自取其辱。当然我不会这么认输,礼尚往来才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幸好母亲在家,只好叫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给我理发。
我说:“妈,您感觉我爸是不是特坏?他竟然偷偷地剪了我的头发。”
母亲笑眯眯地不语,看来她赞成父亲这样干,至少她赞成我剪掉长发。
我继续说:“妈,在很多家庭里,妈都是跟儿子亲。您倒好,完全相反。您是不是特别爱我爸呀?”
镜子里的母亲有所沉思,好像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说:“爱,当然爱。只是再也追不到他。”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母亲爱父亲,但是父亲不爱母亲。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就父亲日常表现,肯定不爱母亲。可一个败家父亲那里来的如此魅力?帅根本不跟他沾边,这基本从他遗传的基因我就能看出来。才华不知是他藏的太深,还是我探测的不够专业。上进心当然有,就是想着打麻将赚钱,这个愿望估计请赌神都帮不了他。
我说:“妈,您爱他什么呀?”
母亲停下手里的剪刀,想了想,说:“我爱他什么?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具体爱什么,这种爱肯定跟你心里的爱不一样。你心中的爱是特别喜欢一个人,每分每秒都想跟人家呆在一起。而我的这种爱就感觉这个人让你亲切,让你温暧。很想让他牵着你的手,不用去海边江边,就陪你在楼下逛一次公园就很幸福。”
我笑说:“妈,你这要求也太简单了。”
母亲说:“可是这对于你爸不简单。你等会有空吗?咱们去逛街怎么样?”
我说:“妈,你有没有搞错?咱们去逛街有意思吗?”
母亲说:“你姐姐每个周末都要我陪她逛街的。她可喜欢逛街,她怕陌生人,假如我们多陪她去人多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培养她的适应能力。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而你又结婚有了小孩。这需要她独立。”
我看着蹲在洗手间的姐姐。她根本就是一个孩子,捡着地板上的碎发,然后放进身旁的垃圾篓里。世事无常,如果可以,我愿意跟姐姐对换,让姐姐接下来正常生活,去过她想要的生活。让我变成一个先天性智障。只是世界上没有一种医学技术可以让交换变成现实。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也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我说:“妈,您们还年轻,怎么可能就不在了?再说到时有我,只要我有一口汤,我姐就能吃上肉。”
母亲笑着说:“当然,我知道就算我和你爸不在了,你也会照顾好你姐姐的是吗?”
我说:“放心吧,她是我姐。妈,老实说您照顾姐姐三十多年,您感觉累吗?是不是感觉老天特不公平?”
母亲想了想说:“刚开始真的骂过老天不公平,甚至想过扔掉你姐姐,或者把她送到福利院。后来感觉到这么一个真实的生命出现在你面前,你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当然照顾她也感觉累过,直到你大学毕业去了北京。突然一下子我的心好像掏空一样,直到我看到你姐姐,她稚嫩地问东问西,我才恍然明白。真庆幸你姐姐是先天智障,她可以永远地陪着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自私?而不是像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很久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这也许就是命,这种命可能对于你姐姐是不好的,但是对于我却并不这么认为。我发觉这样的生活很充实和恬静”
母亲说的话让我心一惊。是呀,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留在身边,可是儿女感觉外面的世界精彩,都想出去看看。往往被外面的世界吸引的着了迷,忽略父母的感受。
母亲看似自私的想法,却又是对我这个北漂六年的歌手无奈的爱。
母亲给我剪了短发。我对着镜子端摩半天。虽然感觉有点精气神,但自己有些无所适从,而且前额开始秃顶。要是在大街上碰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我厚着脸皮上去搭讪,可能人家会说:大叔,咱们不约。
下午在大街上,我和母亲牵着姐姐的手,她总是看着橱柜里花花绿绿的裙子和衣服手舞足蹈。她没有什么对漂亮和美的认知,只要感觉色彩鲜艳就好看。经常她站在一堆老年人的花布衬衫面前嚷嚷,叫母亲给她买一件。母亲只好耐着心跟她解释。
逛街累了,来到我家开的书店。书店开在一家中学门前,所以前面一半摆放着学习用具和书籍,后面全部是文学类。
母亲对着两名店员说:“小李、刘姐。这位是我的儿子。从今以后他就在这里上班,今天我带他来认个道。”
我心一紧:“妈,我什么时候说要来这上班了?”
母亲说:“嫌庙小?让你来观察和体验一下,看有什么建议让书店赚钱。看把你吓的。”
我松了一口气,说:“这还差不多。”
母亲和姐姐在书店呆了一会儿,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而我留在书店。
闲来无聊,在书店里走走停停、胡乱翻阅。我这个人根本无法看书,也静不下心来看书,总是一目十行。关键是不管多么精彩的书,只要看上半个小时,我就犯困。所以我床头上经常放几本书,这样既装了逼,又治失眠。
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离开书店,突然一位漂亮的姑娘出现在眼前,瞬间神清气爽、如沐春花。她明眸皓齿、白壁无瑕,扎着马尾辫,一幅邻家女孩的样子,向我摇步而来。
她正在书架上找什么书。
作为书店的少东家,如果不上去帮助,那不显得我太不会做生意?做生意是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我走上前去,问:“美女,请问您在找什么书吗?”
美女浅浅一笑:“我在找一本《摆渡人》,你知道这里有吗?”
看来是一位文艺女青年。作为书店未来的继承人,肯定有这本书,必须有这本书。
我说:“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有这本书,不过,不知道它放在那。我们一起找到它好吗?”
我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跑去问店员系统里有没有这本书,这本书究竟放在那。虽然我不知道这本《摆渡人》究竟是一本什么书。
我要的是这个漫长的找书过程。
我一边找书,一边偷瞟她。
我问:“你喜欢看书?”
美女说:“对。”
回答言简意骇。见缝插针找搭讪的话茬都没有。我总得找个突破点继续聊下去。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问我就后悔了。毕竟初次见面就问名字显得不礼貌。这比问联系方式还突兀。
“晴天。”
“晴天?就是遇见你便是睛天的睛天吗?”
“是的,我就是遇见你便是晴天的晴天。”
老天有意做媒,是我找到的《摆渡人》。当我满头大汗地把书递给晴天的时候,晴天笑了,笑的真甜。白开水的生活终于加了匙糖,不禁饮之,甘之如饴。接下来一起去喝杯咖啡应该没有问题,再接下来可能去看电影。什么?你们还要知道然后去干什么?我只能笑而不语。
我说:“晴天,一起去喝个咖啡吧?”
晴天说:“咖啡很贵,我习惯喝纯净水。”
我不干心,这真是没有然后:“留个电话吧?到时候你想看什么书,我提前给你找好。”
晴天说:“你说我叫你叔叔呢?还是叫你大哥哥?因为你的年龄我实在不好划分。要不叫你小叔叔吧?你不是这家的老板吧?”
我哑口无言,的确找书的过程显得我太不专业,可是不能叫我小叔叔呀。叔叔与侄女那什么不是禽兽吗?看来母亲剪头发的水平有待提前,不能成为我姐的御用造型师,突然碰到一个脸形发质不一样,就不知道怎么剪了。看来我回去得好好批评她,一下子把我前额“M”型发迹线弄的招摇过市。
我坦承:“是的,我只是想和你能再见面。”
晴天说:“如果我们有缘的话,我们注定会在什么地方再次相遇。再见。”
这种委婉地拒绝方式让我措手不及。我知道这句台词出自于某个电影的桥段。很显然人家是电影,哥们我活在人间。深知这种可能性发生在我头上的概率。
我喊:“晴天,假如再次相遇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晴天转过头来一脸灿烂的说:“当然。”
我在书店里拿了一本书。走到收银台,刘姨笑了笑,说:“小露,你怎么拿书?”
我打断道:“我买,不是拿。”说着掏出五十块钱。
刘姨笑的更欢了。整的我莫名其妙,不就是在自家书店买了一本《摆渡人》,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照顾自己家的生意不行吗?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问我对书店有什么建议。
我说:“经过一个下午的观察,我觉得要不把后排的文学类书籍全部撤走。卖一些学生用的专业书和辅导书,如果还有空位置,可以卖学生的服装和球鞋等等。反正就是学生需要什么,我们就卖什么。因为我发觉他们基本上是我们唯一的顾客。”
母亲说:“你这些我早就知道。我的意思是在不改变经营模式的情况下怎样赚钱?”
我说:“裁员。”
母亲说:“人家都是跟我创业至今的好员工,我实在下不去手。再说就两个人,人家走了,你去上班呀?”
我说:“妈,您老实告诉我书店还赚钱吗?”
母亲说:“我只能告诉你书店赔钱。当然不多。”
我说:“要不关了吧?我知道店铺是咱们早年买下的。到时候租出去,一个月还能挣不少钱。”
母亲摇摇头:“儿子,有些东西你根本不懂,你也永远无法理解。”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商人基本法则是不赚钱就得变。一直以为我生活在中产阶级的家庭,因为母亲是银行的后勤主任,银行人员工资高,再说咱家还有一家书店。后来一细想不对劲,肯定不是中产阶级。因为咱家就母亲一个人挣工资,书店还倒贴。再加上父亲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偶尔我也会和父亲争一下这个名号。经常在北京衣食困顿的时候,叫家里汇钱。
我说:“父亲还没有回来?”
母亲走开了,从背影里冒出“嗯”。
我分明从“嗯”字听到怨恨,或许更多是莫可奈何。父亲怎么能这样呢?明明写了《保证书》,可是又出去打麻将。我觉得我的家庭摇摇欲坠,我该怎么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