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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后,我第一时间把30位候选人的资料又翻出来,认真看了一遍,特别留意了一下两个斗殴的女生。
长发的女生名叫韦一,祖上六代都是组织的成员,可谓溯流者世家,韦一根正苗红。在这一批的候选人里,韦一的综合能力最强,远超其他选手,这一点从她在课堂上斗殴时表现出的惊人战斗力,就能够看出一二。而且,韦一对成为溯流者热情很高,大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势头,她的家人对此也是全力支持,这一点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韦一,唯一,the one,救世主。
在组织绝大部分的成员心目中,韦一也是最合适的溯流者人选。
不过,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太过平庸,对这种太过优异的精英,我总是没有太多好感。看着资料图片上,韦一那高挑完美的身材,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颊,总是会让我想起刚踏上溯流之旅时,遇到的死对头傲渊。
而短发女生云环,她的资料很不齐全,只是注明她在加入组织前是一个孤儿,后经过挑选和考核进入组织。按照资料上的记载,她加入组织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进入地底学院更是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和她自己的讲述有点出入。不过,在云环进入组织后不久,溯流者组织就和末日组织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很多成员都牺牲了,很多资料被毁,所以这些学员资料的准确性也是很值得怀疑的。
离开医院后,我特意和佟刚元帅打了声招呼,嘱托他尽快安排好新晋学员们的生活事宜。本来这样的小事情,是不应该来打扰佟元帅,不过只有跟他提要求,效果是最快的。果然,当天的下午,所有外来学员的住处都被安排妥当了。
组织给我安排的课程,是一周四节课,周二和周五各两节,其他的时间里我都无事可做。很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回忆着自己的溯流的经历,希望能够找到一点自己从前未曾留意到的蛛丝马迹,解开那些至少仍困扰着我的疑问。虽然我的溯流之旅结束并不太久,可是那些回忆,已经模糊得好似一场梦境,我的这一辈子都好像是一场梦。
其余的时间里,我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地底学院的各个角落,有时停留在各个训练场地的外面,看一看学员们的训练。不知道为何,我的目光总是被小丫头所吸引,仿佛她那倔强的眼神里,隐藏着一样东西,一样我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想不出来。
和韦一的一场殴斗,云环受的伤可不轻,可是她没有留在医院里静养,医生给她打完石膏后,她当天就离开了医院,回到了训练当中。一些难度较大的体能训练她还无法参与,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场边沉思或是看书。
应该说组织里的医院,医疗技术还是相当不错的,仅仅两天的时间,云环身上的伤就已经都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石膏板也都拆卸了下来。可是第三天的上午,我在去上课的路上恰好撞见了云环,她的衣服满是灰尘,头发乱糟糟的,走路又是一瘸一拐的,脸上又多出了两道伤口,看得出来她刚刚洗过脸,可是脖子和衣领上仍然有没有洗净的血污。
我慌忙上前拦住了她,惊诧地问:“小环,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谁敢欺负我呀?”云环连连摆手,那模样还挺兴高采烈的,“我这是刚刚给人理了个头发,这是顾客给我的酬劳。”
说完,云环神神秘秘地冲我眨了眨眼睛,闪身从我身边走进了教室里。我的脑子里不禁恍惚了一下。记得当初,我遇到小维后的第二天,我们之间也曾发生过一次类似的谈话。
这天上课的时候,我故意在韦一的身边走来走去,偷偷地观察她。韦一今天换了一个发型,往日一头飘逸的黑亮长发在头上盘成了一个发髻,仿佛从清纯的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少妇。这一整堂课的时间里,韦一始终寒着一张脸,目光冷冽如冰,好像一下课就要拿刀去砍人似的。我偷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发现,她的发髻里有丝丝的血液渗出,似乎有一绺头发被人连根扯掉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苦笑着摇摇头。云环这个丫头,性子真是倔到不行。
我不禁隐隐有些替她担忧,毕竟她各方面的实力都与韦一相差太远,她要是再这么死不认输地和对方斗下去,我担心她有一天会被人弄死。
下课以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了佟刚元帅,向他提出了建议,希望他可以尽快制定一条法规,禁止学院内的候选人们私下相互殴斗,违者严惩,情节严重的将被取消候选人资格,甚至被逐出溯流者组织。
佟刚元帅对我这个没啥本事和作用的溯流者,还是颇为敬重的,没有因为我一再为了这种小事情打扰他而感到厌烦,他放下了手头上正在忙的要事,很耐心地向我解释:“溯流者先生,这件事情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想到了。但是,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对于学员们私下里的争斗,组织事实上是抱持着鼓励态度的。”
“为什么?”
“因为溯流不是一项体育赛事,而是关乎生死的艰险旅程。大多数的时候,被选中的溯流者进入新的一重世界后,就会与组织失去联络,必须独自一人在陌生的世界里生存,和敌人斗争。对这些情况,我想您是最有感触的吧。在学院里学到的本领和在实践中得来的经验,毕竟不同,溯流是一件关乎宇宙存亡的大事,我们不指望选出来的溯流者是什么道德楷模,只希望能选出一位能经得起各种生死考验的钢铁战士。”
元帅的这个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想了想,说:“可是现在是情况是这样的——学院里有一位我非常看重的学员,在我看来,她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溯流者。可是眼下她的处境非常糟糕,我担心如果我们再不采取一点保护措施,恐怕在开始溯流行动之前,她就已经死在了这里。”
佟刚元帅皱了皱眉,神情似乎有点不悦。“你说的是云环吗?”
“是的。”
“你确定吗?”佟刚元帅又很认真地追问了一遍。
“当然。”
佟刚元帅的眉头越皱越紧,神情也变得更加严肃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佟刚元帅沉默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想溯流者先生一定明白,虽然我们挑选了30位候选人进行培训,但是最后真正能够担起重任的,只能有一个。虽然组织的实力依然强大,可是在溯流这件事情上,能利用的资源和力量却极为有限,只足够护送一位候选人,溯流而上。其他候选人就只能靠自己,或听天由命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在我之前,组织已经挑选并派遣了好几位替补溯流者,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更加优秀,可是却都未能走出太远,即使是其中最优秀的战士俞正帆,在进入5号宇宙后,也因为畏惧和迷茫而止步不前。而我之所以能够最终完成使命,全赖有狄安娜的保护,其实细细想来,狄安娜才是真正的溯流者,而我只不过是由她一路护送着的一件工具而已。
佟刚元帅接着说:“在培训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会确定一位最终人选,而溯流者先生的意见,会是我们最重要的参考标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可是现在,我看中的学员,和你们心目中的人选有些出入,对吗?”
佟刚元帅点点头:“是的。”
“你们心目中的人选,是韦一?”
佟刚元帅又点点头:“是的。韦一各方面的能力都非常出众,远远超过云环。此事关系到组织的使命,九重宇宙的存亡,希望溯流者先生能够慎重考虑。”
我犹豫着没有说话。我刚才说云环是我心目中最佳的溯流者人选,岂止是不够谨慎,根本就是信口胡诌,我只是为了让佟刚元帅听取我的意见,对云环采取一点保护措施。对于重启溯流行动这件事情,我始终都兴致不高,或许还有一点抵触的心理。可是,组织里的其他成员都将溯流行动当成是宇宙间的头等大事,我是不是也应该态度端正一点呢?
我静默着,细细考虑着佟刚元帅的话,回顾着自己这一路上的历程。忽然间,我忍不住低下头,苦笑着摇摇头,佟刚元帅被我的举动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有些不安地望着我。
“元帅,如果按照你们的挑选标准,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担当溯流者的重任吧?组织里随便挑选一位战士,其能力都能比我强出十倍吧?”
佟刚元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色。“那么,溯流者先生可否告知,您看重云环的理由是什么?”
我耸耸肩,很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就算是一种直觉,觉得她可以比其他人选更好地完成溯流的使命。你们也不知道,当初穿行者为什么会选择我,对吗?我也一样,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溯流者。”
佟刚元帅深吸了一口气,十指交叉,双手紧握,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沉默了好久,才极不情愿地对我说:“那么好吧,我们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不过,在我们做出最终的决定之前,我仍然希望您可以再好好地考虑考虑。”
我勉强地笑了笑,缓缓点头:“我会的。”
离开了元帅的办公室,我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学院里四处逛荡,时不时会有几个战士急匆匆地从我的身旁走过,匆匆忙忙地向我招呼致意。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这里的人们,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忙碌,心中充满了使命感;而只有我,一路茫然,从头到尾,满心的挫败感。我似乎永远是一个人,永远与组织格格不入。
我希望能够有人陪伴在身边。我曾经有过朋友,溯流者组织和末日组织的战争给我带来了朋友。最初是小维,可是我很快失去了她,我一直想要找回她;然后在路上,我遇到了洪流、胡克、驯兽师、俞正帆……可是为了找回小维,我不得不继续着自己的旅程,很快离开了他们,从此再没有机会相见。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学院最边缘的地带,透过面前的一扇窗子,我能够看到外面溶洞里嶙峋瑰丽的钟乳岩,还有来时的那面地下湖,暗河里湍急的水流在露出的湖面不动声色地流淌。隐隐约约的,我看到湖边似乎聚集了好多人,只是外面的光线昏暗,距离又有点遥远,看不太真切。
我拉住了从身边经过的一位小战士,向他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学院的空调系统出现了故障,地底环境太过闷热,佟刚元帅下令,特许学院内除值勤官兵和空调系统的维修技工以外的所有人员,到外面的溶洞休息纳凉。听小战士这么一说,我忽然也觉得周围燥热不堪,顿时也来了兴致,跟随着小战士一起,离开了学院,来到了外面的溶洞里。
学院最外围的建筑物里,所有的照明工具都被打开了,幽幽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耀着外面巨大的溶洞。走出了一段距离后,亮堂的灯光变得幽弱了,我和几个战士一起,小心翼翼地从崎岖的钟乳岩上往下爬,头顶的岩石上,不时会有连成串的水珠滴下来,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的微光,这画面颇为梦幻。
我脱下了鞋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来到了地下湖的岸边,这里的情形颇为热闹,地底学院里气氛紧张,大家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下,都丢开了平日里的严肃和拘谨,放肆地疯闹着,好似狂欢节一般。我看到大部分的学员也都出来了,一大群人围绕着韦一,站在湖边一块高高凸起的平坦的巨石上。韦一神态倨傲,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的大湖,仿佛一位正在检阅军队的帝王,而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奴仆。
云环则一个人,远远地坐在浅水滩的一块石头上,她脱掉了鞋子,将裤腿卷到膝盖处,将小腿泡在湖水中。她微微有点驼背,瘦小的身躯看上去那样的脆弱和孤独。
我的心里顿时释然了。不久前对佟刚元帅说过的那些话,做出的那个决定,我现在可以确定我是对的。溯流这件事情,原本成败难料,可以说全凭天意,不是靠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改变的。这样的使命,只有像云环那样,抱着报恩和奉献的态度,不去索求,不去追问意义,才能坚定地一路走下去。
而对于韦一,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个貌似完美的女孩,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了她好。韦一似乎将成为溯流者当作是一种荣耀,一种地位的象征,或许她还有许多详细的计划,去规划她在完成溯流使命后的辉煌生涯。像她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上天的宠儿,不该来掺和“溯流”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踏上了溯流之旅,她就会发现,她什么也得不到。而她原本珍视的,原本拥有的,都会慢慢失去。在她的心里死掉,失去意义。
溯流,是失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