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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诗圣杜甫的这几句诗,感叹世事变化莫测,人生的转变往往就在眨眼之间。为了不知道的缘由,或是变成没想到的结果。
的确,如果不是道衍的功德歌谣,如果张老夫人不信佛,如果张信不是个孝子,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儒家谈天意,道家说运数,而佛弟子,就认为是因缘了。
张信出门一阵急奔,到了燕王府门口,求见燕王。
门口的亲兵却笑着抱歉:“张将军,不好意思,王爷吩咐了,今日不见客。”张信不久前来挑过护卫兵,和谢贵一起带走了王府九千人,燕王府对这个张将军实在并无多少好感。
张信不由得着急:“烦请通报一下,有急事。”
亲兵不为所动:“真的是王爷吩咐了。张将军改日再来吧!”
张信急得连连搓手,想了想:“那有个马和马大人可否一见?”
亲兵愣了愣:“我去问问”。一个亲兵转身进去了。
张信等在府门口,不住地左右看视,十分紧张。倘如此时有部属看到,可就糟糕了。
过了好一会儿,马三宝迎了出来,笑眯眯地问道:“张将军找我?”
张信急道:“马大人!有急事!”
马三宝还是笑眯眯地:“王爷今日不见客,张将军要不告诉下官?”
张信真急了,一把抓住马三宝:“马大人!确有急事!”马三宝打量张信,汗流浃背神色惊慌,眼神却满是诚恳。马三宝不敢再怠慢,将张信带到了观雨厅,笑道:“请张将军稍等,我去通报”。
张信点了点头,坐下来等。虽不说话,在椅子上却是坐立不安,面上神色又是紧张又是焦急又是犹豫又是决心。马三宝观察了一下,心知必定有事,急忙去报燕王。
拥雪庐中正在家宴,燕王和道衍听闻,两人便一起离席出来,迈进偏厅见了张信尚未及寒暄,张信已经劈头问道:“王爷真有个宝塔?”
燕王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张信接着问:“王爷在沙漠里,真的空中有宝塔出现?歌谣里那些是真的?”
燕王见他问得突兀,连用三个真的,心知事情重大,当下肃容答道:“不错,本王被困沙漠,幸得空中现宝塔,才得相遇大军,才会有此次北征大捷”。说着,自怀中取出琉璃塔,托在手掌上。 张信看过去,一个小小的九层琉璃塔,颜色近似透明,却是宝色流转瑞光流溢。
马三宝在一旁插口:“在沙漠空中的塔,和这一模一样。当时大军都看到了的”。张信不再迟疑,却又望了望道衍。
朱棣温言道:“道衍大师乃本王至友,张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张信点点头,急急忙忙说道:“王爷!朝廷密敕,让吾三人前来拿你!”
燕王吃了一惊:“何时?为何?”
张信道:“就是今日到的敕令。命张大人谢将军和微臣带兵直接到燕王府,捉拿代王妃,说是她草菅人命残害百姓。密敕里说了,燕王妃和王爷如包庇阻拦,一并拿下带到京师。若王爷乖乖放人,则宣王爷进京,有事相询,什么阿鲁台部落,什么卫队的不轨事情”。
燕王哼了一声,重重坐在了椅上。
道衍问道:“张将军知道何时动手吗?”
张信道:“迟则明日,早则今夜。谢将军已经去调兵,在下这也就要过去,再晚谢将军该起疑了。”
朱棣定了定神,起身对张信长施一礼:“多谢张将军!大恩大德,本王永不敢忘”。
张信连忙扶住燕王道:“王爷折杀吾也。王爷有佛陀保佑,微臣不敢逆天。请王爷早做准备”说着告辞,马三宝送了出去。
朱棣望向道衍,一时沉吟不语。
道衍道:“老衲猜测,朝廷突然如此,一是代王妃犯了重罪,二是王爷府中只怕有朝廷的内应。否则阿鲁台部落和三千卫队这些事,朝廷如何知道?”
朱棣沉思道:“不错,高炽哥儿仨才回来不久,朝廷那时候还是信我的。什么原因短短时间里变卦了呢?”
朱棣踱了几步,看着道衍:“定然无疑!长史葛诚随我去的京城,宫中宴席时我看到他与齐泰相谈甚欢,两人聊了很久”。
道衍点头:“那就是了。葛诚是个书呆子,齐泰定是拿一套忠君报国之说来忽悠他,好让他做朝廷的内应。葛诚便把王府这些事情告知了朝廷。”看着朱棣又笑道:“老衲多嘴,王爷这病,儿子一回来就好了,恐怕朝廷怀疑王爷装病”。
朱棣苦笑:“是有些象装的”。
这时徐英徐秀姐妹两带着三个王子走了进来,众人见家宴上燕王匆匆离席,都有些担心。
朱棣不说话,看着徐秀,上下打量。
徐秀今日没有似往常浓妆,穿着普通,也没戴那么多珠翠,看着倒比平日清爽。见朱棣目光如刀,不由得有些心慌,强笑道:“四哥只管看我做什么?”
朱棣哼了一声:“说说,你如何草菅人命残害百姓了?”
徐秀声音发颤:“我。。我。。”
徐英呆住:“王爷,出什么事了?”
朱棣不答,马三宝正好回来了,在一旁道:“禀王妃!朝廷来了密敕,要拿代王妃回京问罪”。
徐秀腿一软,跪倒在地。呆了呆,拉着朱棣的衣袖仰头哭道:“四哥!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不愤,打了那个丫头,我没想她死啊!我真的不是要她死啊!四哥,你救救我啊!”
朱棣望着徐秀,见她面色惊恐,满脸泪水,目光里满是求恳;双手拉着自己的衣袖轻轻摇晃。自小到大,她求恳时都是这个小动作。朱棣不由得心软,铁青的面色渐渐松弛下来。不错,她是有罪,可是,可是难道任由她被带去京城?朝中那帮大臣,自己去都气个半死,何况自幼娇生惯养的徐秀?怕是路上就给磨折死了。
马三宝轻道:“禀王妃!圣旨里说了,如燕王妃阻拦,一并拿下带至京师。王爷,王爷也是一样”。
徐英一巴掌挥在徐秀身上:“你干什么了?朝廷如此动怒?”
徐秀哭道:“就是那个周阿大的女儿,有了孽种,我气不过啊,打了她一顿,不想她自己就半夜吊死了……”
徐秀侧过身子,抱住徐英的双腿:“姐姐!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你别让他们抓我啊!姐姐!”双手拉着徐英,不住求恳。
徐英呆立半响,噗通也跪在了朱棣面前,也拉着他一只衣袖:“王爷!阿秀不能去!如果一定要阿秀去,臣妾也只能跟她去!”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个王子也噗通一起跪下:“父王!不能啊!”
朱高炽道:“父王!孩儿在京城,数次进宫面圣,陛下仁厚宽和,可是那帮大臣,当藩王似贼一样啊!天天说什么‘尾大不掉’什么‘削藩’,这一年不到,已经有五位叔叔遭殃了啊!就是我们这次回来,陛下没说什么当时就准了,可是听说后来齐泰黄子澄”,
朱高炽侧头看了眼徐英:“和舅舅魏国公一起去找过陛下,要陛下不能放我们走。还好陛下没听他们的”。
徐英难以置信:“你舅舅?辉祖?”
朱高煦插口道:“是的!还好我们三个溜的快。再呆一天,陛下说不定被他们说动了”。徐英摇了摇头,忍住不说话。
朱高燧大声道:“父王也不能去京城!看看七叔!到京城十来天就被抓被贬了!”
朱棣望着地上跪着的五人,皱了皱眉:“都起来吧!高炽高燧,扶你们母亲和十三婶去休息”。
徐秀不肯起来,可怜巴巴地仰望着朱棣。
朱棣心中不忍,叹口气:“去吧。我想办法”又沉着脸道:“以后可不能这样胡作非为了”。
徐秀声音颤抖:“四哥!我再不敢了!”
朱高炽扶起母亲十三婶出门,朱高燧有些不情愿,朱棣瞪了他一眼,朱高燧才怏怏地一同离开。朱高煦见父亲留下自己,兴奋地望着燕王。
道衍问:“王爷如何打算?”
朱棣负手望着窗外,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吾本是太祖之子今上之叔,南面为王,保北疆多年,有功无过。俯仰天地,问心无愧。”
众人静静看着燕王,观雨厅里寂静无声。
“陛下却为小人蒙蔽,竟然遣兵相逮。若至京师,这一班井底腐儒,刀笔奴吏必然妄肆讥议。本王难道和他们去辩论去讨命?他们又如何能懂得边疆征战的艰难?十二弟尚不肯如此屈节,宁可焚身赴死,何况我堂堂燕王?”
朱棣眺望远方,夕阳已经落下,橙色的晚霞舒卷在西边的天空。这一刻,他突然深深体会到了湘鲜王阖宫自焚时的心境。
是的,太祖之子,怎能向那帮小人讨饶?
朱棣回过身,冷冷地吩咐:“传张玉!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