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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由于安向阳斗争经验丰富,再加上阮处长从中和稀泥,我打了魏杰的事情果真不了了之。
我知道,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祖国的大地又有很多地区在日本人的进攻下沦陷。
上面的心情不好,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造次,像这种打架破坏团结的事,能压就要尽量压下。否则一旦传出去,上峰震怒,整个军统都要抖三抖,连坐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魏杰在家休养,我的日子难得清净了几天。除了要承受不得不面对周广玮的尴尬之外,我的老朋友,何娇艳也找上了门。
回军统之后,我刻意淡化了和昔日朋友的关系。由于连日来工作忙,也没有跟何娇艳见面的机会,想必她也和曾经的周广玮一样,对我的行为感到不解吧。
我看见她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一副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架势,就知道她顾忌行动处里竟是些糙汉子,她一个姑娘混迹其中怕不合适。
我迎着她走出去,对她摆出微笑,“找我有什么事吗?”说实在话,以我对自己的厌恶情绪,不仅是周广玮,连何娇艳我都不想接近。
何娇艳马上听出我语气中的疏离意味,但她还是对我友好地笑笑,小心翼翼地说:“中午我想跟你一起吃个饭,我们好久都没叙旧了,你有时间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对她,我没有必要像对待周广玮一样决绝。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约在离军统局本部不远的一家餐厅,在那里,我意外地见到了许嘉函。
何娇艳抱歉地扯了扯我,小声说:“对不起蒋茵,因为许嘉函也想见见你,我不忍心拒绝他,就带他一起来了。”
“没关系。”我大方地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说道:“你们点菜好了,我不挑食。”
许嘉函一直盯着我,见我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没有丝毫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蒋茵,在武汉期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着说:“还能发生什么事情,你也是做这一行的,难道不清楚吗?”
何娇艳见情形不对,对旁边的服务生挥挥手,“我们呆会再点菜,你先去忙吧。”
服务生狐疑地望了我们一眼,只好退开了。
何娇艳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许嘉函,弱弱地说:“今天我们第一次跟蒋茵吃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不行吗?”
“不行!”许嘉函断然道,他眉头微皱,死盯着我说:“蒋茵,自打你回来,局里就有很多不好听的说法。你跟安向阳是怎么回事?跟周广玮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下一沉,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飘飘地说:“就像你听见的一样,我的男朋友是安向阳,我们同居了,我跟周广玮分手了。”
何娇艳和许嘉函一齐显出惊讶的样子,这番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大概让人难以置信吧。毕竟,我们曾经的感情是那样深,深到叫个人都以为我们能天长地久。
许嘉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冷笑起来,他说:“蒋茵,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无情之人。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对周广玮竟然也会如此。”
见我毫无反应,他面部僵硬着,难过地说:“枉费周广玮这半年来,一直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知道我们局里有多少姑娘对他围前围后吗?可他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们,他一直在等你……”
我心猛地一颤,差点控制不住流露出真情来,但我还是尽力压下了心中的苦涩,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那又如何?感情的事,必须要你情我愿。现在我喜欢的是安向阳,也就只能对周广玮说句对不起了。”
许嘉函鄙夷地看着我,说出的话不再客气,“蒋茵,你还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周广玮他真是瞎了眼睛,而我现在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当初你拒绝了我。”
我没说什么,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最好所有的人都误会我,这样周广玮才能相信,我真的是不爱他了。
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何娇艳这时开了口,“许嘉函,请你不要这么说蒋茵?我相信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她对周广玮是什么样子,你或许没见过,但我却都是看在眼里的。”
接着,她转过头来,满眼都是信任地对我说:“蒋茵,我们都是朋友,你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帮忙的。所以,请你能不能不要再故意抹黑自己,把真正的情况告诉我们?”
我动容,那么多人都误会我,连许嘉函也不相信我,可是何娇艳居然愿意听我说真话。只不过,我的真话却不能同她讲,不能同任何一个人讲。
我用好笑的目光望着她,语带讽刺地说:“何娇艳,你是真天真还是假纯情?不管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喜欢周广玮都是事实,否则,我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何娇艳震惊地望着我,慌张地问:“蒋茵,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然呢?”我反问,冷笑一声,“在你们心里,蒋茵就该是个弱不禁风的人,任你们褒奖任你们贬损。还是说,我就不能有别的选择,一辈子都要在周广玮这一棵树上吊死?”
何娇艳被我逼问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着道:“蒋茵,我今天只是想跟你一起吃个饭的。”
许嘉函将菜谱往桌面上一掼,不满地嚷嚷:“这饭还能吃吗?俗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蒋茵,我就奉劝你一句话,做人不要太过分,周广玮那种人的真心,不应该是给你玩弄的。”
说着他站起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要离开。
我也站起来,一脸不以为然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对他说:“我没有玩弄周广玮的真心。当年跟他在一起,我也有真心,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不承认人会改变这件事,是你的幼稚,与我无关。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想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先走一步。”
在许嘉函跟何娇艳的复杂目光中,我迈开步子,稳稳当当地离开了餐厅。
出了餐厅的门,我没有往军统的方向走,而是兜兜转转地绕过几个街区,略散步了一下。
这些天来,我最大的改变,就是自己也渐渐接受了被人误会和周广玮可能不会再爱我的事实。
人一旦学会面对现实,心就死了。心死,也就不会再流眼泪了。
炎夏的重庆街道,到处都是一派懒洋洋的气氛。我观察着每一个路人,想象着他们各自的无奈和悲伤,突然觉得,这世界也没那么难以忍受,我的生活也没那么悲惨绝望。
我自嘲地笑笑,瞥见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馄饨摊。
我走过去,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搭讪道:“老板,你家不是早点铺吗,怎么连午市的生意也做了?”
老板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和蔼地说:“姑娘,现在生意不好做啊。别说午市,就连晚市我都做。”
“是吗?”我笑笑,从这个善良的老板身上感到了温暖,放松身心说:“那给我来一碗馄饨吧。”
“好嘞!”老板将抹布往肩上一搭,跑到后厨去,没多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他将馄饨摆在我面前,又拿了双筷子塞在我手里,笑眯眯地问:“姑娘,你的烦心事都解决了?”
我有些惊讶,下意识问:“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老板一张嘴,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像姑娘这样的人品外貌,整条街上都找不到几个的,你来一次,我就记住你了。还有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他现在也经常光顾我的生意呢。”
听他提起周广玮,我的心沉了沉,端起馄饨碗喝了口汤,随口一说:“是吗。”他一个人的生活,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平日里不下厨,早晚餐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吧。
突然想起我在去武汉之前,和他见的最后一面,他说,他想念我做的菜。当时我还觉得自己的厨艺对不起他的胃口,现在我明白了,他想念的,只是那种有人给他做饭的温暖。
我们都会在这个冰冷的时代寻找一些可以用来取暖的东西,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温度。再冷酷的人,也需要慰藉,需要一个打破孤独的陪伴。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和周广玮有关的话,我边吃边认认真真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荡漾出一丝笑容。
是啊,我有什么可抱怨的,他还在,我也活着,并且每天都能见到他。我爱他,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可以与他无关。就这样想,其实上天对我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