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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同方公一起来到他的府邸,自大门至中门,再到客厅,一路上“老爷,小姐,莹儿姑娘”的叫声不绝于耳。而且每一个家丁仆人看到我时都是一个表情,惊讶,疑惑。他们都在想:这一位衣着破烂,长衫褴褛的人是谁啊?看小姐和老爷都对他客客气气,想必是位藏于市井之间的奇人雅士吧。
到得客厅,休息了片刻,方公便吩咐家丁于我打水洗澡。听完吩咐,几个家丁丫鬟便在莹儿的引领下退出了客厅。
来到方公为我准备的卧房,推开门便觉得麝香四溢。但见卧房中有个约一米高、半径亦为一米的楠木圆筒,装满了烟气腾腾的热水,并且水里撒了许多紫色的花瓣。未及多想,我便脱下衣服,踏入桶内,仔细洗起澡来。趁这个空隙我默默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室内有一张方桌,桌上摆一把髙颈圆底流线型带把青瓷茶壶。壶上所绘乃是湘妃泣竹。壶周围的五只青瓷茶杯摆成了一个半月形,且五只茶杯皆有底座与杯盖。方桌周围整齐的放着几把圆凳,通身漆成暗红色。正对着方桌,西面是一张睡床。床上放着两床被子,皆是丝质的被罩,被叠的整整齐齐。回身一看,发现门后,有一盆架,盆架上立着一方半尺见方的铜镜,铜镜下是一只深青色的竹制洗脸盆。盆沿搭着一方淡紫色毛巾,崭新无比。靠着东墙的是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的半面堆满了竹简,另一半放着几只毛笔,一方石砚,几匹二尺来宽的素绸。面门的北墙上挂着两幅写意山水图,仔细看一幅名曰:太冰湖春水图,一幅名曰:千梅山秋景。两幅写意图的署名均是乔莹。我心想这乔莹是何人,写意图画至如此境界,当是一代大家,为何从未听说过?难道是被千年的历史湮没了?
环顾四周的时间,我已经洗好了澡,正要起身穿衣服。突然莹儿敲门问道:“公子洗漱完毕了吗?”
“啊?哦,哦,洗好了!”
“那我现在进去把一套衣服给你送进去,把你要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可方便?”
“啊?!”我赶紧将整个身子泡进澡桶中,只将头露出,说道:“方便,方便!”
话刚说完,门吱呀的一声开了。莹儿抱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然后把衣服放在一张凳子上,说道:“公子,我把衣服放这了啊!待会儿您忙完之后,麻烦您到万花园的紫静亭来,我家小姐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那方小姐说什么事了吗?”
“请公子见谅,我也不是很清楚。”莹儿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能是什么事呢?”我小声咕哝着
门吱呀了一声,又关住了。
我迅速将身上得水擦拭干净,穿上莹儿送来的衣服。衣服略微显大,走在路上,经风一吹,长衫飘飘,给人一种羽化成仙,飞翔云端的感觉。今夜月色光华,莹如黄玉。借着月光和檐角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光,又问了三个家丁方才找到那紫静亭。此时,紫静亭内石砌的圆桌旁围坐着三个人,一个是方晴雪,一个是莹儿,另一个却是一个稚嫩的丫头,但却不是船舫上出现过的那些中的任何一个。进得亭来,却见那圆桌上放着下午被我弹断弦的尘晴琴,和一根细长得天蚕丝,这天蚕丝远比普通的蚕丝要粗得多,似乎是十数根天蚕丝拧搓而成。由于亭内悬挂的灯笼甚多,大大小小不下二十个,又加今夜月光最亮,故而看得清楚。
“公子来了!”方晴雪欲娇还羞的说道。
我应了一声,问道:“不知方小姐叫在下来此,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不敢,只想请公子帮晴雪一个忙。”
“区区在下,何劳小姐相请,小姐只管吩咐便是。”
方晴雪莞尔一笑,将那根长约八尺的天蚕丝拿在手中说道:“这是我从房内拿来的一根琴弦,烦请公子帮忙装上。”
“琴弦乃为我所断,小姐不让我包赔已是万恩,这装弦之事,孔某当然义不容辞!”从她手中接过琴弦,靠近圆桌便仔细的摆弄起那张琴来。边装边问道:“方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文王弦呢?”
“这是送琴的那位老者赠送给我们!他说此琴不出半年 便会有人将这文王弦弹断,故而遗留一根以作备用。”莹儿抢先答道。
“竟有如此料定先机之人?”莹儿素来精明,古灵精怪,我恐莹儿诈我,故向方晴雪问道。
“确有此事”方晴雪答道,“那老者仙风道骨,一派贤人作风。彼时,我也疑惑,时至今日,公子情深断弦,我方知那素衣老者所言确真!”
虽不是很信莹儿,但方小姐之言,却是不能不信的。方小姐素来忠信,从无谎言。如今,她也说确有此事,当是不假!可世上果有此种人存在的话,想来五千年历史,王朝更替,君贤君庸,臣谄臣忠,他当是步步料定,然何故不出面阻止,而任其发展?难道个个都如那袁天罡一般只知著书立说,不思天下永久一统,长久和平,万世繁荣吗?难道个个都只为自己流传青史,千秋铭刻,就不问世间疾苦,黎民苍生了吗?如此想来,我竟对那位赠琴的老者产生了巨大的反感,一时不慎便脱口说道:“又一个沽名钓誉之徒!”
方晴雪几人见听到她们确认此事为真之后,就一直沉默着,思索着,眉间的愁容越锁越紧,不知是何原因,如今又道了一声“又一个沽名钓誉之徒”的我很是不解,但转念一想,既然我会说出此等话,便是针对那赠琴的老者了!于是问道:“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公子与那彭城老父相识?”
彭城老父?怎么又是彭城老父。他赠邓晨先生《宁高诗抄》解我窘困在先,又料定我今日必将这尘晴琴的文弦弹断,留备用之弦于后。如此神鬼莫测,他究竟是何人?为何将我的所有事情步步算定,次次解我于窘迫危困之中?他与我又有何关系?思索了半晌,终不得其解。于是答道:“我与他并不相识。只觉他既能料定今日之事,为何不出面阻止,非要让这不快发生?”
“或许他有难言的苦衷吧。亦或许,这世间之事本就是按着某种既定的轨道行走,该发生的定要发生,阻止也于事无补。他老人家能留得这一根琴弦作为补助,便是对这事情最好的帮助了吧。”方晴雪似乎明白了我刚才所思索的这件事情的本质,故而亦是意有所指的答道。
“这世间之事本就是按着某种既定的轨道行走,该发生的定要发生,阻止也于事无补!”我轻轻地吟诵着这句话,忽然觉得它道出了世间所有的无奈。
“爱也是如此吗?”想到我与朱思婷之间的事情也是如此这般,便突然问道。
方晴雪不妨我竟会问出这句话来,一时羞窘在那里,愣了好久才小声答道:“爱,也是如此!”
“何以见得?”
“两情相悦,自不必说,无论外界的压力有多大,两人总会冲破重重难关,而后无论生死都会在一起,不离不弃;如若是一厢情愿,就算两人素无恩怨,只一件你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你,就足以抹杀任何在一起的可能,哪怕你翻过千山,涉过万水,得到的仍是一个孤独孑然。”
听过这些话,我将这近五千年的历史思索一遍,发现历史上那些经典的爱情传说,都是如此这般。两情相悦者,如杨彦昌与三圣母,李靖与红拂;一厢情愿者,如金岳霖与林徽因,如我与朱思婷。原来,历史,亦或感情,都是如此,无论你知晓与不知晓,结果都是命定的那种结局,无法改变,也无从改变!朱思婷也曾经说过,如果你觉得你付出的爱,需要用一定的爱来偿还的话,你就错了,爱没有相互给予。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无论你是多么的爱一个人,只要这个人不爱你,一切都无需怀疑,结果这两个人定不会在一起!这就是命定的结局!
思念至此,一声长叹。方晴雪也深知我所谈者何事,于是也附和着长叹一声,继而说道:“只是,有些故事,两人虽然冲破阻碍,终得在一起,却也是共赴黄泉,得于来生!我曾听一位婆婆讲过应龙和女魃的故事。”
“应龙和女魃?”这两个名字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于是,渴求的问道。
方晴雪说道:“大地初始,盘古化身神树,赐予诸神神性。应龙得水,女魃善火,一水一火,本是相斥相克,永无结合的命格。但火之女魃却爱上了水之应龙。应龙因罪被锁于盘古所化之神树,故而两人无法见面。女魃只能每日来到树下,以天界最最美妙的歌声来安慰应龙,使得本已颓废绝望的应龙有了新的希望。然而,女魃因为太过靠近应龙,原本艳美的容貌渐渐趋于丑陋。可为了自己的爱人,她甘愿牺牲自己世间最美的容貌,仍旧天天唱歌鼓舞应龙。两人之间的感情于这歌声之中也渐渐深厚。因蚩尤与黄帝大战,黄帝将应龙释放,并协同众神之力打败蚩尤。战后,应龙和女魃却因感染人间浊气,无法回天,女魃为助应龙重返天界,暗中设法将应龙之浊气移转于自身,自己却因神力尽失,受到邪恶之神蚩尤之念的支配为祸人间。应龙奉命下凡讨伐祸乱人间的女魃,两人战于黄泉海,应龙斩杀女魃,女魃死前恢复原来的容貌和声音。应龙发现实情,悲痛万分。望着追悔万分的应龙,女魃以自己绝美的歌声安慰他,而后渐渐地消失于黄泉海上。女魃消逝以后,应龙并未返回天界,而是呆坐于黄泉海边痴痴等待。时光飞逝,应龙**开始化成灰,即将湮灭。神形俱散之际,似乎听到了女魃那美妙绝伦的歌声,他欣喜若狂,拖着快死去的躯体,一步步走入黄泉,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那,他们可曾重逢于黄泉海底?”我问道
“那婆婆说,他们并没有重逢于黄泉海底,而是相见于来世。最后,应龙化为青鸾,女魃化为火凤,日日相守,世世相依!”
“果然是个完美的结局!”
“完美如斯,只是凄美异常。本为相爱,却要落得共赴黄泉!真叫人唏嘘感叹,好不伤心!”
“生既相爱,死亦何恨。既得轮回,莫叹前生!怎知这共赴黄泉不是他们应有的结局和命运?”
“生既相爱,死亦何恨。既得轮回,莫叹前生!”方晴雪默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此中意义深远。
“小姐既觉此两句是非同寻常的语句,想它也许道出了爱情真谛,倒不如记下,说不定哪日便能参透其中奥妙!”莹儿看出方晴雪十分喜欢这两句话,便建议道。
“好倒是好,可现今此亭内既无笔墨,又无素绢,以何记之,又记于何处?”方晴雪看着这空无一物的紫静亭幽幽的说道。
莹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倒不如刻在这尘晴琴上如何?“尘晴”者,“陈情”也,此尘晴琴,即是陈情琴。适才公子所言,乃是对情感的一种参悟,刻于此尘晴琴上,当是最合适不过!”
那提着灯笼的小丫头,闻听莹儿如此说便拍手说道:“莹儿姐姐如此想法,最是妙极!”
方晴雪也觉很好,便问道:“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随意之言,得小姐如此盛赞,孔某荣幸!既已有请,安敢不从耶?”说完,我便从石砌的圆桌上,又拿起那把本为装弦之用的铁锥,自项以上逐渐低头处,到“岳山”,恰好分成两行,雕刻完这十六个字,字体皆用秦篆。由于“岳山”和“承露”两处是用紫檀木雕刻而镶入梧桐所制的琴面上的,且这紫檀木向来坚硬,刻下这些字也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刚刚刻好,方公命来寻我们到客厅用膳的丫头恰好赶来。于是,我们四人收拾了琴具,便随那丫头离开紫静亭,回客厅用膳!晚膳丰富异常,有山东菜系的糖醋鲤鱼、红烧海螺;有四川菜系的一品熊掌,干烧鱼翅;有江苏菜系的狮子头、鸭包鱼;有浙江菜系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有广东菜系的盐焗鸡、冬瓜盅;有湖南菜系的冰糖湘莲,福建菜系的南普陀素菜、淡槽香螺片等等。沦为乞丐的一年多来,我从未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饭,又加这一天过度消耗,实在饿得不行,就顾不得雅观,一阵风卷残云,便吃得七七七八八。那在旁侍候的丫鬟们,见我如此吃相,都掩嘴窃笑。方知自己实在太过失态,故而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说道:“方公莫要介意,区区实在是饿极了!”
方公手一挥道了声:“不妨,不妨。公子尽管放开,莫要拘束就好!”
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歇息。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