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三笑存义

博雅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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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余骑不待扬鞭自奋蹄疾奔,不消两个时辰我们就到了卢凤英临时驻扎的营地。众人纷纷下马休整。卢凤英不待马停,抱着伤重昏迷的沐玉一下从马上跳了下来,疾步走进了营帐大喊:“快叫那个守在刘秀身边的郎中来!”

    守卫的兵士闻言,马上跑去喊来的郎中。郎中坐在沐玉昏躺在上的床前为她把了脉,查看了眼仁,看着在旁急切的卢凤英和我们,说道:“将军与众人莫要担心,这位小兄弟只是心急过度,昏死过去了而已。如今最重要的是医治他的外伤。”

    “先生的意思是我三妹没事儿?”我听到郎中如此一说,立马求证似的问道。

    “三妹?”郎中没有明白过来顺口低估了一句。

    “哦,就是躺在床上的伤者。”卢凤英解释道,“她是女扮男装。”

    郎中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答道:“无甚大碍,医治了外伤,顺便吃一些安神的药就行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沐玉是跟我出来的,我不能让她有事儿。她是第二个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跟随和相信的人,是那种我让她去死,她都不会问为什么的相信。所以,我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所以我发怒杀了挟持她的封吉。这一路奔波,我看着被义母抱在怀里昏迷的她,心如火焚。我一路上都在祈祷,她不能有事儿,她千万不能有事儿。如今,确定了。她没什么大碍,我靠着这股祈祷的意念支撑的伤痕累累的身躯一下次松软了,疲乏了,思想转瞬间便断了,意识也在刹那间消失了。在最后一丝思想和意识消失之前,我听到了自己一头栽在地上发出的重重声响和义母跟众人急切的忙乱的担心的话语声。

    当我醒来时,看到了躺在我身边的沐玉。她已经醒了,正在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她看到我醒来,立时开口叫道:“二哥,你终于醒了。”那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比她眼里的泪水更叫人心疼。

    “沐玉,你也醒了?!”我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

    沐玉哭着点头,边哭边道:“嗯嗯……”

    众人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一下子围了过来探视。空鉴,卢凤英,黄翼澄三人那一张张急切的欣喜的脸映在我的眼前。一句句“终于醒了,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终于没事了,没事了”的问候黄河决堤一般涌进我的耳中。我一一微笑作答。

    “我怎么会躺在你的床上?”在回答众人的问题时,我忽然发现我跟沐玉躺在一张床上,便问道。

    “是我安排的!”卢凤英说道,“咱们这次撤出海曲城,所带东西不多,临时搭建营地时也没来得及准备多少床板,我就自作主张的让你俩躺在一张床上。”

    “是啊,是啊!”黄翼澄附和道,“反正你们俩是义兄妹,躺在一张床上也无大碍!”

    听了卢凤英的解释,我还没怎么在意,忽闻黄翼澄这么一说,仿佛被他提醒了似的意识到我们两个是男女有别,怎么可以躺在一张床上呢?虽说是义兄妹,可毕竟不是亲兄妹,这心里总也有些不自在。心中思来想去,觉得甚是尴尬,脸便红了。偷眼看了一下沐玉,沐玉也是满脸潮红,正在悄悄地瞄视着我呢。

    “空舟师弟竟然脸红了?”空鉴看到我尴尬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脸红什么?大不了伤好了,你跟沐玉妹子成亲便是。到时候……”

    “空鉴,休得胡说!”知道晴雪存在的黄翼澄听到空鉴师兄这么一说赶紧打断他道。

    “我怎么胡说了?”空鉴生性粗疏,并不能领会黄翼澄的暗示,仍自顾自的解释道,“这空舟师弟和沐玉妹子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若是空舟师弟不娶了沐玉妹子,那沐玉妹子以后可怎么见人?”

    未等空鉴说出“见人”这两个字,黄翼澄便一下将空鉴拉了出去。我看到沐玉的脸更红了,眼里的泪水被某种期待所代替。或许我知道她所期待的是什么,可是我不能给。我给了晴雪承诺,便给不了其他的任何人了。

    “对了义母,”我尴尬着转移话题,向卢凤英问道,“刘秀兄弟怎么样了?”

    “他没事儿,已经醒了过来。”卢凤英答道,“邓禹在那边守着他呢。”

    “邓禹不是也受伤了吗?他怎么样啦?”我问道。

    “他没什么大碍,擦了些外用的金创药,休息了一个时辰便有生龙活虎了。”卢凤英有意要把刚才被空鉴师兄的不知而产生的尴尬消除,便竭力想说个笑话的说道,“现在啊,壮的跟头牛似的!”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跟沐玉也心领神会,却又含有其他意味的相视而笑。

    刘秀醒来时,并没有睁开眼,而是靠着知觉感知了一下自己的所处境地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睁开眼看到了是他在凤英酒馆里喝酒时碰到了那几个小伙子。小伙子看到他睁开眼立时高兴的几乎要跳了起来说道:“好汉醒了,好汉醒了。”

    刘秀看着雀跃的小伙子,想着自己被王琦吊起来鞭打棒槌的半死断气的情形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吗?”

    众人听刘秀询问,立时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地说道:“不是,不是!我们可没有这等本事!是你的兄弟们救了你!”

    “兄弟?”刘秀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位兄弟,疑惑的问了一句。

    “对啊!就是你的兄弟孔雅尘和邓禹啊!”众人又答道。

    “是他们?”刘秀心中猛然一惊。此时心中多有感慨,孔雅尘和邓禹都只是他这一路上萍水因缘相逢之人,当时也只是随口说说结拜为兄弟,不曾料二人竟然如此重情重义。

    众人见他仿若不信,便觉得自己没说明白一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起了我跟邓禹和沐玉三人救他的故事。将我们如何夜半闯监牢,如何三更袭县府,如何城外寻假尸,如何城门战群兵的故事画虎添翼的说了一番。又将我们的义气胆识和武艺计谋大大的夸赞了一番,然后说道:“好汉得结这三位如此义气的英雄儿女,我们都羡慕得很啊。”

    刘秀听着他们的描述,并不知其中有什么夸张成分,只觉得句句真实,件件营救工作都是那么艰辛,那么的令人感动。他听着,仔仔细细地听着,眼里不知不觉的多了些潮湿的东西。他想,这辈子能认识这样的三个人,值了。他为自己随口而说的结拜为兄弟感到惭愧,他就决定等伤好了,就正正式式的跟孔雅尘和邓禹结拜。不是说说就算了的那种。听着这几个人述说的在营救他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他觉得愧对我们。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天自己强盛出头说话是一个错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领悟了一种人生哲学。

    “我不该强盛出头说。”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个世上有许多许多的事情不能说出,尽管我们把它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不能说出口来。有些事情,看见了认准了算定了,必须说出来;然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无论对错,至死也不能说。能够拿捏的住、拿捏的准什么事必须说,什么是不能说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才是真正能干大事儿的人。”

    无论得出这些道理的事情对不对,我觉得这些道理还是对的。现在刘秀正在对陪坐在他身边受不了他的再三要求而又跟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边我们营救他的事情的邓禹说这些话。最后他总结道:“我不该这么莽撞,这么没有忍耐性,害得你们受了这么些苦。唉,也不知道雅尘兄弟和沐玉醒了没有?”

    “我来的时候沐玉已经醒了过来,”邓禹安慰道,“我相信雅尘兄弟现在也已经醒了过来了。你也不用太担心啦,好好的休息一下。”

    刘秀看着发自内心的真挚关照自己的邓禹点了点头。两人仿若劫后余生一般相视的感动而笑。

    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沐玉,我的心中又涌起了城门前那一战中我所做出的决定:放下武器。这个决定我做错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沐玉牺牲,却也因此差点害死了空鉴和邓禹。邓禹说得对,我这是妇人之仁,勇夫之见,难成伟业。师父给我的兵法奇书《彭城军略》中详细的述说了这种情况该如何做决定:敌强我弱,有困于敌者,少则弃之,以少保多,是为上策。师父也曾说我性过善,若欲成大事,必修其性,改其本。否则,功绩难成。可是,我真的能为了个人的伟业,而牺牲他人的性命吗?这跟阴险无耻的小人有什么区别?看来我终究成不了伟业了……

    不,这不是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做派。一个内心深处的念头冒了出来,阴险无耻的小人害人性命是为了自己,战死沙场的将军不是,丢车保帅的做法是一种战略,是军事家应有的眼光和胸襟。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家国天下,是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以少保多,保的是举国人民!

    可是,城门一战里,我是为了保家卫国吗?我是一位沙场点兵的将军吗?不,我不是。我在心里反驳,我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义气,自己和刘秀之间的义气,或许连义气都算不上。因为,我知道刘秀是东汉的开国之帝,是汉朝的中兴之君,我救他或许有那么一丝想假他之手而名留青史的卑劣目的。这算不得为公,算不得军事家应有的眼光和胸襟,只能算阴险无耻的小人。

    你也是为了义气啊?为了沐玉,你连死都不怕,有哪一个阴险无耻的小人会为了卑劣的目的牺牲了自己?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好在没有放弃救沐玉。

    可是,为了救沐玉我又害得空鉴师兄和邓禹二人差点死了。这又算什么?我死了没有关系,我是为救沐玉而死的,是为义气而死的?但,邓禹和空鉴呢?他们又为了什么?他们是跟着我而死的,当然也是为了义!但他们的义比我的义要大得多,要金贵得多。他们的义既有为了沐玉的义,也有为了我的义。他们明知道教了兵器会死亡,却依然跟着我交了兵器。这种大义,又岂能是我这种在危难时刻被迫而出的私心之义所能相比的?到头来,我做的还是不对!

    义之一字,困惑多少英雄豪杰,迷惘多少肝胆志士。人人都说大义凛然,可这大义到底是什么?江湖豪雄的交情?文人雅士的心怀?凡夫俗子的顺其自然?还是将军沙场金戈铁马为国为民的豪情?都不是,可能也都是!城门一战中我做的是凡夫俗子的顺其自然之义;空鉴和邓禹做的是江湖豪雄的交情之义;黄翼澄和卢凤英所做的也是江湖豪雄的交情之义,当然也有少许的将军沙场金戈铁马为国为民的豪情之义。无论,大义小义,皆称为义,又何必纠结大小?一场错误的决定,看出了那么多人的性情,不值吗?还执着什么决定的后果?后果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沐玉没死,邓禹和空鉴也没死,就连自己都没死,我还执着什么?想到此处,哂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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