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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完全愣住了,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丁美兮被李唐拉着跑得直喘气:“你看错了,那不是你爸!”
那个扛着大葱的男子看着这两个孩子,也是一脸茫然。他以为李唐喊的人在自己身后,回头看了看,身后却没人,他疑惑地看着李唐和丁美兮朝自己跑来。
李唐拉着丁美兮,气喘吁吁地说:“他们是一伙儿的!往家里跑!”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一下子醒悟过来,拔脚就追,与此同时,胖子也从远处闪身出来,狂追过来。
那个扛着大葱的男人木然地看着这四个人先后从自己的身边跑了过去。
李唐和丁美兮快速地冲进楼道,跑到丁战国家的门口。丁美兮从脖子上摘下钥匙,她害怕得手直哆嗦,几次都没有将钥匙插进锁眼。
“快呀!”李唐焦急地喊着。
这么一喊,丁美兮更加着急了,她手一抖,钥匙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居民楼外面,胖子和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已经狂奔过来,他们先后冲进了楼道,跑在前面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已经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唐和丁美兮。
就在他即将追过来的一刹那,丁美兮终于把门打开了,两个孩子飞快地钻了进去。
眼看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的手就快摸到门把手了,“嘭”的一声,门被李唐关死了。
屋内,一片寂静,两个孩子靠在门背后,喘着粗气。
丁美兮已经吓得出了哭腔:“李唐,现在怎么办哪?”
李唐忽然看见了桌子上的电话:“打电话!”
丁战国的办公室里,李春秋依旧在和丁战国聊天,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丁战国的眼睛:“这么说,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你们一直在辽西打游击?”
“那错不了。”丁战国没有和他对视,只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抿着喝水。
“一九三七年以后呢?”
“你也知道,情况就恶化了。我们没办法,只能被迫转到吉林。”
“一直到了一九四〇年,是吗?”
丁战国想了想,说:“对,一九四〇年。再往后,我们才往北去,钻到了黑龙江这边。”
说话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丁战国像是聊得太入神了,被这个声音一分心,竟吓得手微微一抖,杯子里的水差点儿洒出来。
李春秋把这个细节看在了眼里,他转过头看了看,见门敞开了一道缝,说:“风吹的。”
说完,李春秋起身过去将门关上。
丁战国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了抽屉,慢慢拉开,露出了里面的枪柄。眼看李春秋就要把门关上,转身回来了,丁战国的呼吸越来越粗、越来越重,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不禁往抽屉里伸去——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李春秋一回头,看见丁战国的手正顺其自然地伸向电话。
脸色苍白的丁战国把电话听筒拿起来,“喂”了一声,这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听见电话里传来丁美兮凄厉嘶喊的声音:“爸爸,救救我们——”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李春秋和丁战国的脸色立刻变了。
丁战国家墙外的一角,一截从墙里面拉出来的电话线被一切两断。站在一旁的胖子手里拿着一把刀,永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丁美兮握着没有了声音的电话的听筒,傻傻地愣着。李唐着急地问:“你爸爸呢?他怎么不说话?”
丁美兮的小嘴一咧,一下子哭了:“电话断了!”
两个孩子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都被吓住了。丁美兮的脸上带着泪,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特别低:“怎么办,李唐?”
还没等李唐说话,门锁那里忽然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响动。两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扭头盯着房门,房门的门锁在微微地颤动着。
丁美兮哭着说:“我们会不会死啊?”
门外,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费劲地弯着腰,把一根铁丝伸进锁眼里鼓捣着,胖子从楼道的一边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还打不开?”
“这锁不好开,费劲。”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抬起头看看胖子,“要不,咱们撤吧?”
胖子看着他:“往哪儿撤呀?站长家吗?”
“这可是在居民楼里,万一……”
“起开。”没等他说完,胖子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铁丝,自己慢条斯理地鼓捣着,头也不抬地说,“大白天的,街坊们都去上班了。”
他认真地看着锁孔:“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到楼外头等着去。要是有人要进来,就拦住他,盘问盘问。”
男人愣了愣:“怎么拦啊?”
胖子带着点儿揶揄的意思说:“就说你是公安局的。”
市公安局侦查科门口的楼道里,很多个屋子的门都开了,小唐和一大帮侦查员冲了出来。
丁战国和李春秋冲在前面,火速坐上了丁战国的车。丁战国焦急万分地发动了汽车,轰的一下把油门踩到了底。
李春秋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在命运的拐点上,这两个亦敌亦友的老对手,再次因为一桩意外事件,被紧紧地绑到了一起。
街上,这辆吉普车在车流里不断超车。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已经亮了,但吉普车仍然像箭一样穿了过去,极速飞驰。
车载的步话机里传出小唐的声音:“派出所和分局的所有同志,先到的马上上楼,不必等候命令,再说一次,先到的人马上上楼!”
丁战国家门锁上的旋钮在一点点转动着,丁美兮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锁。
站在一边的李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三步两步跑到安装着铁栅的窗边,爬上桌子,把窗户打开,扯着嗓子喊着,声音都喊劈了:“救命,救救我们——”
丁美兮像看着救星一样地看着他。突然,一只手从外面伸了进来,抓向李唐的脖子。
李唐吓得向后一躲,从桌子上一下子摔到了地上。丁美兮吓坏了,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停地尖叫起来。
呼救行不通,眼见门锁也要被打开了,丁美兮忽然想起了那天李唐对她说这世上有鬼,她十分害怕时,爸爸对她说的话。
那天,她爸爸在他卧室里打开了一个带锁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头盒子,又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和一盒子弹。他拿起手枪装上空弹夹,然后拉动枪栓对她说:“爸爸告诉你,这个世界没鬼。就算是有,也不敢来咱家。这是枪。爸爸以前用过的。看着,弹夹从这里装上,拉动枪栓,子弹上膛。要是家里进了鬼,你就开枪打它。”
想到这里,她拉着李唐跑进了丁战国的卧室,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从外面看去,整栋居民楼静悄悄的。
胖子还在鼓捣着门锁。“咔嗒”一声,门锁终于被捅开了。胖子像是回自己家一样,一把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他根本就没把这两个孩子当回事,他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这个屋子。几扇门都敞开着,只有丁战国的卧室门紧紧闭着。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一声响动。
胖子先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嚼巴几下咽了下去,又端起一个杯子,喝干了里面的水。这才转过身来,朝卧室走去,走到门前,他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了听,说:“小兔子,妈妈回来了,快开门吧。”
丁战国的卧室里,李唐高高地站在一把椅子上,他抓着一把长长的改锥,插进了丁美兮所指的立柜锁头的铁环里,费劲地撬着。
丁美兮站在一边,满脸急切地看着。李唐抓着改锥拼命往下压,但锁头毫无反应。
突然,丁美兮发出一声尖叫。
李唐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看见门缝里伸进来一个刀尖。这个闪着寒光的刀尖向下压住了门插销,一点一点地往回拨着。
“李唐!”丁美兮吓得脸都白了。
李唐终于绷不住了,他也快崩溃了:“你别叫啦,再叫我也撬不动,现在该怎么办哪——”
门外,胖子俯低了身子,耐心地拨着门内的插销。
卧室里,丁美兮也爬到了椅子上,两个孩子一起抓住改锥的把儿,使劲地撬着。
椅子腿儿左右晃动,突然,承受不住的椅子腾空翻倒了。两个孩子从上面掉了下来,丁美兮“哇”的一声哭了。
李唐也哭了,就在他擦了一把眼泪的瞬间,他忽然看到自己的身边有一把被撬开了的破锁头。
他抬起头一看,立柜的门已经敞开了。他赶紧再次站回椅子上,从立柜里拿出了丁美兮说的木头盒子,将它放在地板上。
丁美兮走过去焦急地把它打开,里面一个被红绸子包裹的东西露了出来。李唐三下两下就扯下了红绸,一把手枪,还有一只压满子弹的弹夹,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丁美兮颤巍巍地拿起了手枪。
门上的插销已经快被拨到尽头了。
丁美兮的脸上带着泪痕,按照回忆中爸爸的演示,把弹夹插进枪里,向后使劲地拉动套筒,“咔嗒”一声,子弹上膛了。
“是不是这样啊?”丁美兮哆嗦地拿着手枪,哭着说。
“我也不知道啊!”李唐也带着哭腔看着她。
门上的插销即将被拨开了——
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四只小手紧紧地握着这把手枪,颤抖着将枪口指向了房门。
门已经被弄开了,露出了一道小缝,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门。
一片静谧中的居民楼中,丁战国家卧室的窗口突然火光一闪。
乒!
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居民楼门口,几辆挎斗摩托车飞驰过来,在居民楼门口先后停住,大批公安火速跳下车,鱼贯而入。
他们围在丁战国家门口,其中一个公安在获得领队的允许后,慢慢地将丁战国家的门推开。敞开的门缝越来越宽,屋里一片安静,四下也无人,只有丁战国卧室里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门口的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触目惊心。
几个荷枪实弹的公安先后走进来,一个带头的人走到卧室门口,稳了稳,突然一把将门推开,几个枪口同时伸了进去。
地板上,脸色苍白的李唐和丁美兮靠墙坐着,紧紧地抱在一起,正瑟瑟发抖。
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是李春秋和丁战国。两个孩子在看到父亲后,当即哭了。
丁美兮一下子扑到了丁战国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李唐却一动不动,他拼命地忍着自己的眼泪,看着李春秋。
李春秋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看着他。顿了顿,李春秋才伸出手,把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李唐这才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看着李春秋,憋了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你和我的游戏,我赢了。我能记得住那两个人,他们一个穿着毛皮坎肩,一个穿着皮夹克。”
李春秋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一把搂住了儿子。
雪地上,一串血迹滴滴点点。
一队解放军战士牵着一条警犬,在丁战国家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沿着血迹往前搜索。
来到一个平房住户门口的侧面时,警犬突然冲了过去,对着一个覆盖着破草席子的杂物堆一通狂吠。
解放军战士一把将破草席揭开,露出了胖子死灰的脸。他穿着那件羊皮坎肩,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而他右肩上的血已经被冻住了,眉毛上全是白白的冻霜。看样子,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不多一会儿,其余的解放军战士也赶了过来。胖子的尸体被搬了出来,躺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李春秋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随后站起来,对一同前来的丁战国说:“枪伤在右肩上,不足以致命。要他命的是窒息。”
“被勒死了?”丁战国看着他。
李春秋点点头:“他被两个孩子开枪打中了,跑不远,救不走,同伙把他就地杀了,灭了口。”
丁战国又恢复了平日里和李春秋相互搭档合作时的默契,他看了眼胖子的尸体,说:“穿羊皮坎肩的就是他了,现在还差一个皮夹克。”
“他应该没跑远,最近的路卡在哪儿?”
丁战国家附近的另一条小巷内,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用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一把笨铁锹,在颇为隐蔽的一棵大树下面,挖出了一个雪坑,然后他把身上穿着的皮夹克、带拉链的短靴等一件件衣物,扔进了雪坑里,再将四周的积雪铲进坑里。
全部弄好后,他站起身来,机警地望四下里瞅了瞅。
此时,他满脸煤灰,已经穿上了一身脏兮兮的棉袄,头发也像草一样乱糟糟的,脚上还踩着一双厚厚的毡靴子,活脱脱一副煤矿工人的模样。
他走出旁边的巷子,来到大街上。他看着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都是人。他知道,这些都是被哨卡挡在封锁区内的行人。
哨卡处,两道木栅栏挡住了街道的两侧,只留下仅供一人通行的口子。所有行人都要一个个经过检查后,才能通过哨卡。
几个挎着枪的解放军战士在哨卡前来回走动。
他一个闪身,汇入了人群,随着人流慢慢地靠近了哨卡。
正在这时,丁战国开着吉普车,载着李春秋父子和丁美兮赶了过来,来到哨卡附近。他将车慢慢地停到了路边,和李春秋一起往外看着。
哨卡旁,行人陆续地通过,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李春秋和丁战国都没什么发现。
丁战国把手伸到了车门的把手上,他刚想下车,后车门已经开了,李春秋对丁战国说:“我去看看吧,你看好两个孩子。”
李春秋已经下车了,丁战国只好退了回来,转头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丁美兮和后车座上的李唐。
李春秋往哨卡的方向走,先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正好走到了哨卡边上。
一个解放军战士看着他,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男人张开嘴,咿咿呀呀了两声,他比画着自己的喉咙,摸摸口袋,着急地表达着什么。
“证件,你的证件。”战士对他比画了一个小四方形。
男人摇摇头,咿咿呀呀说得更急了。
身后突然有人喊:“这是个傻子,哪有什么证件。”
更多的人附和地抱怨着:“大过年的封路,真有闲工夫。抓紧点儿吧!”
解放军战士犹豫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男人走了过去,他穿过哨卡,往外走去。
车里的李唐趴在车窗上,往外瞅着。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穿过了哨卡,路过最后一个解放军战士时,他下意识地冲这个战士笑了一下。
李唐刚巧不经意地看过来,正好看到了阳光下他的笑脸。他咧开的嘴里亮光一闪,李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见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嘴里镶着一颗金牙。
李唐着急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用手指着那个男人,对李春秋大喊:“爸爸!就是他!”
李春秋顺着李唐喊的方向,一下子看见了先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男人一扭头,正好看到了李唐。
哨卡处离他最近的那个解放军战士已经扑了过来,男人一下子被扑倒在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他将这个战士腰间的手榴弹一把揪了出来,压到了自己的身子底下。不管身后的解放军战士怎么动手来抢,他只管飞快地拧掉了盖子,看着从四周冲过来的一群解放军战士和李春秋,他完全绝望了,一咬牙,把弦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