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皿晔负手立在床前三尺之外,淡声道:“这样的小把戏以后还是不要再耍了,你从前是离小王爷最近的侍女,小王爷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也没有第二条命当赌注。”
凌子七蜷缩在被子里,“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猜不出来么?”
“难道……难道你是……西苑谨书楼上的那个……”
“没错,我就是皿晔,有幸和你同一日进门,有幸和你一样,忝被人称一声王妃。”
尽管皿晔说话的语气温淡得似没有滋味的温白开,凌子七还是从中听出他话里嘲讽的意味。
昨夜里她还想,和一个男人争宠,虽然很丢脸,总不至于败得太惨,但今日瞧见这个男人的长相之后,她觉得就算是丢尽脸,也未必能争得过这个人。
怪道阿岐王那样冷血无情的人都肯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原是长得太好。
再看这个男人的作派,又哪里是她一个婢女出身的人可比的?可他明明是一个武斗士,比婢女地位还不如的武斗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作派?
凌子七一时迷茫在自己的猜想中,却听皿晔温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人的命都是自己修来的。你选择什么样的路,便注定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凌王妃若选择死路,这世上也不过是多一座孤坟罢了。没有人会在意一座孤坟的。若是听懂我的话,说明你还有的救,若是听不懂,那你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番话说完,皿晔便半刻不再多留,转身出了蕴秀堂。凌子七呆怔地望着那个淡漠疏离却风华绝世的身影,他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翻转。
皿晔很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帮那位阿岐小王爷。在当初苏甲一纸婚书下到巴谟院他的住处时,他就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何况入苏王府做王妃,若他是女儿身,也还罢了,可他是个七尺男儿,若答应了,真是将皿氏的脸丢尽了。
将皿氏的脸丢尽,他想试试。他很想看看,皿家人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于是,他就一口答应下来。
本是图一时痛快,他并未多想什么,但昨夜甫一交手,他就发觉,阿岐王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事情也远非他想象中简单。
那个上谨书楼时一身喜服微带醺意的凉寒少年,纵是穿那样潋滟的颜色也掩饰不住内心里散发出来的寒凉,纵是脸上因为微醺而变得温软,也不能掩盖眸子里的冰冷。
不知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的心有如万年寒冰一般。
许是他在楼上看见那独立中宵的孤影,一下子被戳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又许是看那小小少年与那么多或奸猾或狠辣的人周旋,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他心底里竟生出些许疼惜来。
所以,他不打算再计较苏郁岐的算计,打算尽力帮一帮这个十八岁的小夫君。
走出东苑的时候,他想,劝凌子七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劝自己。他现在选了一条很有挑战性的路,将来会修出什么样的果来,还未可知。是好是坏,总归是一个果。他也想看看,和阿岐王这一段不被世人所容的关系,会修出一个什么样的果来。
诚然,有些果,世人不能容,他也不能。但总归是一个果,自己的果。
苏郁岐上朝的时候,小皇帝很惊讶,端坐在硕大的龙椅中将苏郁岐瞧了又瞧,除了瞧出一点倦色,其实也未发现其它。
“苏爱卿大婚才第二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上朝了?”
苏郁岐从座上站起来,走到中央回话:“国事体大,臣不敢有半分懈怠,大婚已耽搁了几日,岂可再有耽搁?”
龙椅上坐的半大少年才不过十五岁,站在下面回话的人也不过才十八岁,说话却都透着老成。
小皇帝客气了几句:“无妨,这几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苏爱卿可趁此机会再多休息几日。”
小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苏郁岐并未深想,只恭敬道了一声:“多谢皇上体恤。”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件事上都没有什么文章可以做。无意义的算计苏郁岐从来不屑。
正如小皇帝所说,朝中近日无事,各地呈上来的奏章都是些寻常事,按照惯例处理了,余下便是长倾公主出使玄股国中途掉转头回来的事,玄股国若是深究此事,说不得会安一个不尊重之名在他们雨师国头上,两国隔阂顿生。最佳的处理办法自然是找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再度出使,将误会解释清楚。
说到德高望重,自然首推四王。四王之中,祁云湘与苏郁岐虽是少年天才,终究年少,恐玄股国会挑理,担子便落在安陈王陈垓和东庆王裴山青肩上。
陈垓尚不足而立之年,年富力强,且又是个最缜密善言的人,自然是最佳的人选,但老当益壮的裴山青却站出来自荐,愿意走这一趟。
当下便定了由裴山青辛苦这一趟出使玄股国。
下朝之后,裴山青却叫住了苏郁岐。
“王叔叫小侄有什么事?”
虽同为辅政之臣,苏郁岐与裴山青的往来却委实不多。苏郁岐不禁心生疑惑。
裴山青从广袖里摸出一沓子奏章来,递在苏郁岐面前,面色凝重道:“这是下面送上来的奏章,皆是奏你身为辅政之臣却行为不端,娶武斗士为妻之事,因为你婚事办得急促,婚事办完了他们的奏章才到,本来都要送到皇上那里,被我给压了下来。我就要出使玄股国,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郁岐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因此当初决定婚事时便已防范着,婚期定的极近,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该来的总会来,但现在来也是白来。事实已成,反对无效。横竖他们那些人还没有本事拉当朝的军机首领、辅政重臣下马。
苏郁岐接了那些奏章,脸上却一脸恭敬之色,道:“多谢王叔,王叔放心,小侄会处理妥当的。”
裴山青语重心长:“但愿你能处理妥当。古语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心一失,你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没有地方施展了。”
苏郁岐恭敬地俯首一礼:“多谢王叔教诲,小侄谨记在心。”
这样的话,裴山青还是第一次说给苏郁岐听。苏郁岐不是没有怀疑他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些。但左思右想,也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那就容后再想,总归他说的是好话,值得一听,那就听一听。路过皇宫的钦天监,见钦天监院子里正冒着袅袅青烟,苏郁岐顺脚走了进去。
青烟是从国师余稷的炼丹房的烟囱里冒出来的,钦天监的几个小官恭敬行礼,苏郁岐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只略略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进到炼丹房,果见余稷正在丹炉前挽了袖子干得热火朝天。一旁拉风箱的小伙子更是赤膊上阵,呼呼拉着风箱,炉膛里的火被吹得极旺。
这位国师余稷是先皇帝时御用国师,先皇驾崩,小皇帝登基,朝中人物大换血,国师因为不涉及朝政,被留用下来。
但小皇帝不似先皇那般宠信这位国师,且小皇帝也没有亲政,国师余稷就等同于皇宫里吃闲饭但拿着高薪俸的。
苏郁岐将手中一摞奏章顺手丢进炉膛,瞥了一眼正弯腰作揖行礼的余稷,莫测一笑:“先皇都驾崩三年了,国师你还炼丹呢?”
余稷四十来岁的年纪,道士装束,身形瘦弱,脸已经瘦成倒三角,一双眼硕大,尖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胡,一说话时山羊胡一翘一翘的:“嘿嘿,岐王爷,小老道这就是个闲职,且又没什么本事,除了看看天象炼炼丹,也不会干别的了。”
苏郁岐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自炼你的丹,皇上自会赏你一口饭吃。但,余稷,你自己炼的那些丹药,要想给皇上吃,别怪本王会手下不留情。”
苏郁岐至今清楚记得,先皇帝驾崩之时,因为服用过量丹药,导致整张脸都是乌青面色,连嘴唇都是乌青的。那时苏郁岐还只是名武将,没有涉足到这纷杂朝政中来,对很多事还不是很了解,朝中根基未稳固,也不好多言语什么。
现今却不一样了。骁骑大将军已经成长为辅政重臣,当朝的四王之一,不仅手上的权利更大,心智也更成熟缜密。
余稷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揖到底:“是,小臣不敢。小臣谨记岐王爷的话。”
苏郁岐看那些奏章在炉膛里燃得热烈,腾起的火苗泛着橘红,很快便化为灰烬,最后,连灰烬也同炉膛里的柴灰混在一起,分不出来,苏郁岐转身离去。
余稷怔愣地望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影,问身边拉风箱的小伙子:“岐王爷是来做什么的?”
赤膊的小伙子更迷茫:“来烧奏章的?”
余稷:“来警告我的吧?”
赤膊小伙子:“不能吧,岐王爷什么时候管过钦天监的闲事?”
余稷眸光幽深:“最好是不要管钦天监的闲事,否则……”眸光愈加幽深,甚而还有些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