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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源老板快要吓死了。
盛之味面馆,这是吉源老板家祖传产业,专以做面而闻名,五十年前也是附近几条街上有名的店铺,多少贵人都专程跑到盛之味,只为吃一碗吉源家秘法制成的葱花面,生意最火爆时,店外面甚至能排出上百米的长队。
盛之味的面,那真是无上美味啊。
这句话是当年清水寺主持若野大师品尝过吉源葱花面后发出的由衷感叹,虽然直白简单却道出了无数食客的心声。
可是在进入现代社会后,曾经风光一时的盛之味面馆也败落了,年轻人们都跑去吃肯德基麦当劳这种美式快餐,而上层的贵人们时兴吃法国大餐,很少有人会专程来吃一碗这老土的葱花面了。现任吉源老板自十五年前自父亲手中接过这店面之后,虽然苦心经营,却依旧每况愈下,全凭着附近几条街那些怀旧的老客支持才算勉强维持下去。吉源老板渐渐变得心灰意冷,一直盘算着想要把店面兑出去,转行做些其他东西,有了这个心思,在经营上也就不怎么用心,开得迟关得早,上面慢给得少,在老客中的口碑渐渐变坏,上门得客人便越发的少了。
这一日,打从早上起就阴天,到得中午的时候,飘起小雨,店中生意冷清,大中午的竟然一个来吃面的客人也没有。吉源老板懒洋洋趴在柜台上掷着硬币玩了一会儿,终于下决定心,站起来挥手道:“关门,今天歇业了。”
无聊地坐着那里看电视的中年女店员听到老板发话,兴奋地一跃而起,飞奔向店门,准备上板关铺。店里经营不好,聘不起人,这唯一的店员立花里子还是吉源老板在北海道的亲戚,每月开不了几个钱早就不想干了,只是碍于亲戚面子不好说出口,平时端菜送面都是一副无数打彩的样子,唯有关店下班时最是动力实足。
立花里子走到店外,就开始上挡板,刚上了头一块挡板,忽听身后有人道:“啊,这么早就关店了?”立花里子一回头,就觉眼前一暗,好大一片阴影将本就阴暗的光线尽数挡住。
那是个足有一米八十多的高大魁梧男子,脚踏木屐,穿着一身虽然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和服,右手举着油纸伞,左手拎着一个长条包裹,就那么站在夏日午后的小雨当中,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感。
这么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却长着一张秀气得有如女子的脸庞,瓜子脸尖下颏,鼻嘴小巧,还留着一头系成马尾的长发,若不是那两道浓粗的眉毛的话,光看脸绝对不会与男人产生任何联系。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清澈沉静,目光温润如水。
一接触那双眼睛,立花里子就感到一阵慌张,立时把关店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转身鞠躬道:“客人想要吃面吗?”
“是啊,刚从北海道回来,特意过来,就是想吃一碗吉源家的葱花面呢!”
高大男人温和的笑着,笑容中带着的暖意,让早过了而立之年的立花里子便如怀春的小姑娘一般心中砰砰乱跳,忍不住想:“这男人的笑容怎么这么好看。”
“客人快里面请!”
吉源老板的大嗓门突兀地想起,打破了这种温柔的气息,笑得合不拢嘴的吉源老板夸张地弯着腰,把男人往里让。吉源老板原是出来想帮手上铺板的,结果一出来就听到这男人是专程从北海道赶来想吃一碗吉源家的葱花面,这让吉源老板蓦得有一种重温祖辈荣光的兴奋赶,不远千里,专程而来,这是多少年前才有的场面啊。
如此忠诚的顾客怎么能让他失望而归!
吉源老板立刻打起精神,把客人让进店中,安排最好的位置后,立刻直奔后厨,这便要亲自下面招待这位远来的客人。立花里子将那男人坐的桌子抹了又抹,奉上香茶,又往上端各式小菜。
男人温和地笑着,看着立花里子忙前忙后,直到她停下手,这才低头道:“多谢!”
“您客气了,快请坐下。”立花里子连忙回礼,回头看了看冷清的店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下雨了,生意不太好。”
男人将雨伞行囊放在一旁,在桌边坐下,点头应和道:“是啊,大家雨天都不太愿意出来。”
“客人请用!”吉源老板很快就端着热腾腾的葱花面走了出来,因为心情大好,难得地给得份足量多,而且做得极是精心,光是闻着香味就够诱人了。
男人深深闻了闻,闭目感受片刻,这才拿起筷子,夹面吃了一口,细细咀嚼咽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吉源的葱花面这么多年味道依旧这样好啊!”
这一句话让吉源老板心花怒放,咧着嘴道:“客人怎么称呼?以前经常光顾本店吗?”
“啊,小时候我就住在附近,最喜欢来这里吃面了。只是最近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没有回来,一直想着您店上的葱花面,这次一回来其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先过来了。”男人笑得温和有礼,看起来就像是个体面人,想是在外面做得也是高级白领之类的光鲜工作,“我叫五十铃嘉兵卫!”
“真是个好名字啊!”吉源老板赞叹了一句,“请用餐吧,不打扰您了。”
五十铃嘉兵卫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面。
吉源老板心满意足地往柜台里走,这个突然到来的客人在这里略有些湿冷的雨天中给他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温暖,不经意间就重温了祖辈曾经的荣光。
突然,门帘一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光头大汉走进店里,后脑勺和手背上露出的刺青清楚地表明了他们黑帮成员的身份。不过吉源老板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个黑帮合法化的国度里,谁没见过两个混黑份子呢?混黑份子也是人,也要吃饭,而且那些底层的黑帮成员,也更青睐他这种小饭馆。
“客人里面请!”
立花里子小跑着过去迎宾。
那两个光头大汉瞅了正在吃饭的五十铃嘉兵卫一眼,一声不吭地走进店里,一屁股坐到嘉兵后方的桌子上,粗声粗气地叫道:“来两碗葱花面,再来两听啤酒!”
“请稍候!”立花里子又开始忙着收拾桌子,吉源老板再次钻进厨房做了两碗热腾腾的葱花面,端着就往外走,刚一走出厨房门,却吓了一跳。
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工夫,空荡荡的店面里竟然坐满了人,全都是清一色西装光头的大汉,个个坐在桌旁沉默不语,只是紧紧盯着五十铃嘉兵卫,目光中充满了恶意。
立花里子早被吓得躲到柜台后面不敢露面了。
人人都见过混黑份子,可不是每个人有都机会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混黑份子,更何况这情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些黑帮成员是针对五十铃嘉兵卫而来的,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想不会是为了喝个茶见见面。
吉源老板快要吓死了!只觉得两条腿说什么也不听使唤,小腿肚子正撒了欢地想往前面转,一时间步子都迈不开了,手上的面碗沉得好像两座山,压得他几乎抬不起胳膊。
“老板,快上面!”
最先来的那两个大汉不耐烦地叫道,“再给每人都做一份葱花面,一共是六十份!”说着掏出厚厚一叠钱扔到桌子上,“多的就不用找了”。
嗤溜一声长响突兀地响起,吓得吉源老板差点把面碗给扣到地上,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幸好自幼受到良好训练,竟然仍稳稳端着手中的面碗,连汤汁都没泼出来。嗤溜一声未绝,便听轰隆哗啦咣当一连串乱响,大半黑帮成员猛得站起来,动作过大,撞猛桌子摔碎茶碗,小店里登时一片狼籍。
五十铃嘉兵卫吸进最后一口面条,慢慢嚼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对于四周充满恶意的目光,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倒是人多势众的黑帮这边却明显更紧张,离着五十铃嘉兵卫最近的几桌人紧张得满头都是汗水,不停地扯着领带,似乎那碍事的东西阻挡了他们顺畅的呼吸。
“嘉兵卫,你不要太嚣张了,你就算再能打又怎么样?我们这里有六十多人,压也压死你了,你难道还能一个打我们六十个!”
其中一个大汉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紧张,拍着桌子大叫起来。
“识趣的就赶快离开京都,我们老大发话了,你这些年已经不参与金花会的事情,不算金花会成员,所以大人大量地放你一码,只要你乖乖离开京都回到北海道,不再管金花会的事情,就保证不会……”
“唔?”五十铃嘉兵卫突地抬头,目光扫过,那大汉面色大变,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半句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连着撞翻了几张椅子,最后被绊得一个跟斗摔了个结实。
可实际上,五十铃嘉兵卫看得并不是他,目光只在那大汉身上一扫即过,最后落到了墙壁挂的电视上。
电视里播出的还是刚刚立花里子选的频道,此时正在播放新闻,内容是京都站发生了轰炸袭击,一个名犯罪份子杀害了十几个旅客后,又干掉了数十名警察,现正挟持人质躲在站内与警方对峙,警方正在研究进攻计划。
当五十铃嘉兵卫抬头时,电视台正在播放一段监控摄像头录下的最新画面。
画面中,遍地血肉,仿佛屠场,一个年轻人抱着个小女孩正扭头看着摄像头方向,一脸惊愕,那女孩说了句什么,还冲着摄像头挥了挥手。
五十铃嘉兵卫收回目光,掏出钱放在桌上,拎起行囊挟起油纸伞缓缓起身,向着吉源老板笑道:“钱放在桌上了,多的不用找了,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吃到您店上的葱花面!”冲着吉源老板一躬,转身向店外走去。
所有的黑帮成员同时站起,自衣服底下拔出家伙,有砍刀有,向着五十铃嘉兵卫逼了上来,其中一人喝道:“嘉兵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
五十铃嘉兵卫摇了摇头,缓缓扫视四周的黑帮成员,目光中满是怜悯,摇头道:“不要上来送死了,想要对付我,让日莲宗派人来,你们……不行!”
黑帮中的一个最是魁梧的大汉大恼,哇呀呀叫道:“嘉兵卫,久闻你是金花会第一高手,我苍卷正则早就想跟你较量一下了,出手吧!”跳将出来拦住五十铃嘉兵卫的去路。这苍卷正则曾打过五年黑市拳,数百场未尝一败,号称无敌铁拳,拳劲刚猛,一拳打出连钢板都能打穿,被惊为非人存在,是如今青田组的第一金牌打手,只是脾气太过暴躁,脑子又是一根筋,除了打人什么都不会,虽然贵为金牌打手,却一直没有独挡一面的机会。
五十铃嘉兵卫叹气道:“你不行,不要白白送死了!”神情无奈,仿佛不是面对凶悍的挑战,而是被小孩子纠缠要糖的成年人,无可奈何,却又不怎么生气。
苍卷正则怒道:“我打遍关西无敌手,国际黑市格斗也是百战百胜,你以为你是谁?黑市格斗之王格雷西默多克吗?一句话就想打发我?接招吧!呀呀呀!”脚下猛地一跺,闪电般冲到五十铃嘉兵卫身前,一拳击向嘉兵卫面门,带起的强劲拳风激得嘉兵卫长发翻飞!
“锵”
一声扣人心弦的刀锋颤鸣蓦得响起,在狭小的酒馆内带起一片嗡嗡回响,雪亮的光芒突兀地爆发出来,闪电般掠过苍卷正则,自店门冲出。
光芒不过是一闪即逝,房间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苍卷正则如同木偶般呆立在五十铃嘉兵卫前方,钵大的铁头离着嘉兵卫的鼻尖仅仅一线,却再不能前进分毫。
“这不公平,你怎么可以用刀!”苍卷正则艰难地嚅动着嘴唇发出痛苦的控诉。
“我们是混黑份子,杀手,恶棍,不是武道家!”温和如水的高大男子笑了,摇着头越过苍卷正则走向店外。
一丝血线在苍卷正则的额头中央突地出现,沿着整个身体的中线飞快地向下漫延,越过鼻子嘴下巴喉咙再到胸腹,便听啪一声轻响,铁铸一般的男子自中分为两半,两片身子各向一侧倒去,内脏鲜血哗啦啦洒了一地。
五十铃嘉兵卫对于近在背后的变故恍若未觉,只不过一步迈出,恰好避过了溅起的黑血,身上连个血点都没有沾上。当他走到店门前时,门帘就在他面前突地分为两半,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将门帘居中撕开,只为了恭请嘉兵卫出行。五十铃嘉兵卫迈出店门,撑起油纸伞,消失在夏季午后的细雨当中。
轰隆隆一串闷响,盛之味面馆的正面门脸就在响起中塌倒,溅起浓雾般的灰尘。
尘埃落地,露出的是店内一众面无血色的黑西装大汉,其中还夹着坐在地上的胖胖面馆老板与躲在柜台后面却露出半个身子张望的女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