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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调来的那一年,是九十年代初,正赶上亢州撤县建市后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召开的前夕。
丁一来组织部干部科报道的那天,彭长宜没在家,他被部长派到乡下去执行一次秘密任务。
三天后的一大早,彭长宜和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来机关上班。
当他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再一看没有错,这就是他们干部科的办公室。
但是,眼前的办公室已经跟三天前的大不一样了。所有桌子上没有了过期的旧报纸,烟灰缸和废纸篓被擦得干干净净,彭长宜办公桌的对面,多了一张新桌子,桌上,是一盆飘逸淡雅的文竹。
再看四周的墙角,没有了蜘蛛网,没有了灰尘,犄角旮旯都是干净整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清新。
他忽然想起部长几天前跟他说过,说组织部新分来了个女大学生,放在他这个科室,估计在他不在的这几天,这个女大学生已经上班了,办公室的变化,肯定也是她的功劳。
彭长宜进了屋,随手关上房门,很快,他又有了一个新发现。
只见他对面的新桌子上,三张16开写满了小字的白纸一字摆开。彭长宜定睛一看,这次更加吃惊不小。
只见那16开的白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宣纸。那上面的小字也不是钢笔字,完全是毛笔写的蝇头小楷!
书写人可能怕墨迹粘连,才这样摆开晾干的。
彭长宜走过去,弯腰低头仔细端详着这蝇头小字,惊奇的发现,这些字只有黄豆粒般大小,匀称工整,端庄秀丽,且排列整齐,尽管只有六、七毫米大,但每笔的笔锋都一丝不苟,笔画流畅纤细,提按分明,给人以平和恬静之感。
彭长宜不会写书法,但却喜欢欣赏,眼前这蝇头小字绝对吸引了他,比起樊书记他们写的那些大字来,不知要秀丽多少倍?
彭长宜想起元代丁鹤年的《雨窗宴坐与表兄论作诗写字之法》诗:“蝇头小楷写乌丝,字字钟王尽可师。”
这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一头短发、上身穿灰色针织衫、下身穿土黄色细纹灯芯绒长裤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两只手各拎着一只暖水瓶,腋下还夹着一个白毛巾包裹着的饭盒,进门后弯腰把左右两只暖水瓶放在地上,同时向后抬起一只脚就把门顶上,刚从腋下抽出那个饭盒,就听屋里有人说道:
“你好!”
那个年轻姑娘跟本就没想到屋里会有别人,吓得她突然就是一激灵,手中的饭盒“咣当”一声就掉在地上了。
彭长宜赶紧过去帮他捡起饭盒,好在有毛巾包着,里面的东西才没有滚落出来。
他把饭盒递到姑娘的手中,又把地上的两只暖水瓶拎起,直到他做完这一切时,发现姑娘还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他。彭长宜笑着说:“呵呵,看来吓的不轻啊。”
姑娘的脸窘得通红,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说道:“您是彭科长吧?”
彭长宜微笑着点点头。
姑娘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昨天小郝和老钱还说您今天可能来上班,没想到您这么早就到了。”
彭长宜发现这个姑娘长的很好看,脸型娇小五官精致。两只乌黑的不算太大的眼睛明净清澈,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她的皮肤白细无暇,渗着青春的光泽。可能由于刚才的惊吓和窘态,脸上还有没完全褪去的红润。
“呵呵,习惯了。”彭长宜不好盯着女孩子看,他调开了目光。
“我叫丁一,所有数字中最小的那个,一。”她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随后大方的冲彭长宜伸出自己的手。
彭长宜和她握了一下手。他感到这只小手温热而柔软,他平时握手的对象大都是男性的手,今天握这只手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彭长宜很想看看她的那只手,怎么写得如此清丽的小字,但没好意思,唯恐自己失态,就及时松开了她的手,笑笑说道:“丁一,这个名字好,简单,易记。但却不是最小的,在亢州,你是最大的,在中央也是最大的。”
丁一“咯咯”地笑出声,她说道:“你们怎么都是这种思维呀?”
“哦,还谁这么说?”彭长宜很有趣地问道。
“王部长也这么说,他说我的名字一共才三画,如果我参加选举,按照姓氏笔画排名的时候,保准能捞到便宜,他说人们有个习惯,就是喜欢给排在前面的人打对勾。”丁一说道。
彭长宜笑了,部长从事组织工作多年,把这一切都琢磨透了,他附和着说:“部长说得对,的确是这样,希望你能捞到便宜。”
丁一又“咯咯”地笑出声。想想父母给她起名字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层小优势:“那如果不是选举是砍头呢?是不是也要从姓氏排在前边的人先来?”
“砍头的时候不从前面来,一般都从后面的名字开始。”彭长宜认真地说道,还并起手掌有力地做了一个“砍”的动作。
丁一又笑了,她感到科长很有意思,也很和蔼,平易近人。
彭长宜觉得她笑得很好看,明眸皓齿,眼睛还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有一种单纯自然的美,让人不得不惊叹她的清灵和毓秀。
丁一将手中用白毛巾包着的饭盒递给他,说道:“彭科长,您吃早饭了吗?这是我给小郝从食堂带回的包子,还热呢?您吃吧。”
彭长宜笑着摇摇头,说:“谢谢,我吃过了。”
小郝叫郝东升,是他们科室去年分来的大学生。
彭长宜指着桌上的小字,说道:“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丁一“嗯”了一声,说:“这是我每天早上练笔的,写的不好。”丁一谦虚地说道。
“写得太好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蝇头小楷。”
“呵呵,不好。”丁一说着就将桌上的宣纸摞起来,连同笔墨收进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