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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两岁半,带到父亲家中。她打扮得那么整齐,仪态端正,大方可爱,比袁佳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优秀的两岁半小女孩都不差。小女孩童言稚语,居然把叱咤商场的袁老爷子逗得前仰后合。
“爷爷,你妈妈在哪里啊?”
“我妈妈,早就埋在老家的山里头喽。”
“我以后也会埋在山里头吗?”
“你不要乱讲话,你可是好好的小孩啊。”
“爷爷,你想妈妈,我就当你妈妈吧。”
“这个孩子好得很。生得端正,面相一看过去,这辈子就是富贵平安,长得也聪明。你要好好的培养,让她跟你一条心。”
袁佳的妈妈跟她耳语。
袁佳很不耐烦。你以为是条狗?我让她跟我一条心,她就跟我一条心?
“我听她不叫你妈妈,你怎么教的?”
“小孩子没有那么好教的,又不是橡皮泥。”袁佳皱着眉头辩解。
“你小时候就乖巧得很,让你做什么你都做。”母亲撇着嘴,有点不满。
这不满并不是对孩子,而是对袁佳。
她已经把一个孩子拉拔到三十岁,如今又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当然觉得自己是天下一等一成功的母亲。
如今翅膀硬了的袁佳对她总是疾言厉色,可在当母亲这件事上,她还是个嫩鸟,能有什么发言权?
袁佳听不下去,转身就走。她觉得很烦躁。人生怎么这么长?为什么有这么多关卡?总算什么事都平稳过来,现在又要被父母挑嘴。
等她再摆出一副甜美的笑容坐在父亲膝下,刚好听到孩子在问:“爷爷,阿姨为什么怕小兔子啊?”
她宛如晴空炸雷,当场就绷不住笑脸了。
你能指望两岁的小孩给你守着秘密?
“哦?那你怕不怕小兔子?”好在父亲只觉得是小孩子乱说,他对小孩子发问。
“我不怕,我就是一只小兔子。”
她学着动画片里的小兔子,跳来跳去。
袁佳总算把表情稳住了,可她却觉得一点失落。
她父亲哪怕问她一句,为什么要怕兔子。
他可曾记得他买回来的那只兔子?死掉了,僵硬了,埋在土中,华为腐毛骸骨的那一只兔子?
问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可父亲完全不问。
就像小时候,她心里很清楚。除非她做了什么优秀的事,比赛得到一等奖,英语说得顶呱呱,父亲才会对她亲切友善。如果是她病了,受伤了,害怕了,父亲便躲开远远地,连着出门应酬。
领着孩子回家的路上,她问:“你为什么怕做梦?”
“因为我有时候会梦见妈妈呀。”
小孩子平静地说。
袁佳当然想不到她所说的令她恐惧的梦中,那个吓人的妈妈到底是谁。她想得很偏。还以为是孩子想念养母,因为回不到养母身边,所以害怕做梦。
没关系,孩子还小,总有一天孩子会忘了那个女人。
她永远不会再让那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跟孩子关系好,孩子提出要求,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要吃鳕鱼,她就把已经煮好的海胆蒸蛋倒掉。
要工程车乐高,不要公主乐高,她就一转手把公主乐高送给管家的侄女,再重金去买新的玩具。日本有一种娃娃,很时髦很高级,每一个都要一千多块,若是经过名家改造又要再多花几千块钱。她让下属给孩子选了一只格外精美华丽的送给她,可孩子根本不喜欢,她就束之高阁。
这孩子嚷嚷着要和一个叫“桃桃”的男孩子玩,她终于搞清楚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能联系到他们。联系上了,车接车送,带过来给她家的公主作伴。
袁佳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至少从小,她父母不是这样教养她的。
女孩子就是要玩娃娃,穿裙子。男孩子才玩泥巴,玩工程车。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要跟有钱人家的孩子玩。无论他们多么傲慢、尖锐、喜欢炫耀,也不能选择自己更喜欢的朋友。
这个孩子,从头到尾,已经透露出被普通人家教养过的寒酸气,山珍海味不要吃,最爱西红柿鸡蛋面,如今她还不严加管束,以后岂不是前途都要毁掉?
可这孩子撅着小嘴巴朝她一撒娇,她的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有一天她又吵着要跟“桃桃哥哥”玩,袁佳好言好语,要带她去游乐场玩。那里的小孩子那么多,不比桃桃一个人强?可孩子嘴一撇就哭了起来。
“我要桃桃哥哥,我要桃桃哥哥!”
育儿书籍袁佳看了那么多,当然知道小孩子越是哭,越不能惯着。可看书是一码事,真正去做可不太容易。
桃桃哥哥又来了。
平心而论,袁佳挺喜欢这个小孩。他又懂规矩又有礼貌,下车跟司机说谢谢,进门就问阿姨好。她心想,比从小就被培养出来的有钱的小孩并不差。
他嘴又甜,长得也不错。每次跟Sandy一起玩,总是又谦让又和气,袁佳很放心。说真的,这孩子来了,她也能得半日清闲。
她终于有时间去逛逛商场,买买衣服。她过去最喜欢买高跟鞋,最喜欢尖头细跟的那种。那种鞋最最不适合她,她腿又粗又短,穿起来好像要把后跟压断。可她还是一双接一双买个没完,买回家了,都塞进柜子里。似乎连打开盒子看一看也少有。
可现在,她每每得到珍贵的逛街的时光,都流连在童装区。
“这个小裙子蕾丝很漂亮,要搭一个镶钻的发饰才好。”她对身边的王晓说。
从恋爱开始,他们两人似乎除了逛商场、看电影,就是找地方造人。眼下王晓陪着她,其实多少破坏了她散心的时光。更何况,不久前他才跟她说,他已经辞职,要去做什么“创业”。
她耐下性子劝他,只要袁老爷子发话,他想回去上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谁知这男人智商竟低入尘埃,冥顽不灵,无论怎么说都不行。
两人打打闹闹不作赘述,可袁佳觉得失望极了。
他工作认真,按着她规划好的道路,做业绩,升职,自然前途无量。这几乎是他除了外表英俊之外唯一的优点。
袁佳看到他就烦,几乎觉得恶心。可从前多少相熟的店员见过他们两个,现在她再出现总是形单影只,难免落人话柄。她绝对不会冒险。
王晓在她身后说:“我看你穿这个不错。”
声音懒散,语气嘲讽。她用余光看他一眼,之间他含胸抱臂站在后头,就像一个穿着破洞背心吃饱晚饭在街头剔牙的混混。哪有从前翩翩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