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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少商也不回家了,遣桑菓回程府报说自己要夜宿长秋宫,叫家人不必牵挂,反正一应寝具被褥俱全,还有唠叨的翟媪作陪。夜里秉烛书案,她在一张光洁的木牍上写下一条条疑惑之处。次日一早,少商刚用过早膳,太子的贴身小黄门就来找她,请她往东宫一趟。
行至东宫,太子正与凌不疑在庭院中低声说着话,梁邱起让宫婢将少商引至偏殿,同时轻声道:“少主公说,紫桂别院的管事来了,想来女公子要见一见。您要问话尽管问,待会儿少主公就带您出宫查案去。”
少商点点头,跟着宫婢走入偏殿,只见太子妃正对着一名三十几岁的锦袍官吏哭诉。
“曲泠君这该死的小贱人,自己寻死也要拖累太子殿下,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我都没脸出去见人了!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少商听不下去,一脚跨了进去,大声道:“两日不见,太子妃别来无恙否?”
太子妃如今都有些惧怕少商了,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缩了缩身子。那锦袍男子却大剌剌的嚷起来:“你是哪来的无礼之人,见了太子妃也不叩首行礼?!”
少商松松垮垮的朝太子妃行了个礼,然后上下打量了这男子一番:“你就是孙胜,太子妃的堂兄,紫桂别院的管事?”
孙胜眼神浑浊的看着少商,得意洋洋道:“正是!小娘子生的不错啊”
“堂兄!”太子妃紧张道,“休得无礼!”自家堂兄是没吃过这程少商的苦头。
“无礼什么?太子妃就是平常太和善可欺了,致使咱们孙家这么憋屈!堂堂太子妃的娘家,至今除了两个虚爵什么都没捞着,真是太没脸面了!”孙胜愤然道。
少商轻嗤一声:“幸亏没给你们孙家人封什么官,区区一座别院都管不好,若真封了官,还不闹出大祸患来,贻害地方百姓,带累太子名声!”
“小贱人说什么呢!”孙胜脸色大变。
“我说你祸到临头还不知死活!”
太子妃连忙道:“紫桂别院虽是堂兄管理,但里里外外这么多奴婢,堂兄百密一疏也是有的。那几株紫桂每日都要散落许多桂花在地上,说不定那个下仆偷着捡去一把,这是防不胜防啊。”
少商冷笑道:“别院又不是到处都是紫桂树!翟媪说过了,那里原叫秭归别院的,后来东侧湖边长出了七八株极为稀有的紫色桂树后才改名的。说到底,其实整座别院也只有一个地方有紫桂,每日都派有专人打理。好吧,就算孙大人百密一疏,如今事发了,敢问孙大人可查出是谁盗走紫桂的?”
孙胜绷脸咬牙:“仓促之间,还未查出。”
“那别院里有没有哪些奴婢最近忽然财帛丰盈的?”
“别院奴婢众多,尚未来得及一一查问。”
“紫桂别院份属皇庄,里头的奴婢与宫婢宦官一般管制,轻易不能出去。这些日子以来,有哪些人离开过别院?”偷捡了紫桂,总要交货的吧。
“还未得知。”
“这个又不用一一查问,翻一翻进出别院的登录簿子不就成了么。为什么不知道?!”
孙胜被问的恼羞成怒,嚎叫道:“你不要再咄咄逼人了!我总管紫桂别院,自有分寸,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娘知道什么!这事得慢慢查办”
“恐怕来不及了。”凌不疑的声音传来,随后他与太子就一后一前跨进了偏殿。
众人连忙给太子行礼,孙胜面露心虚之色,赔笑道:“这太子殿下,您看这事”
太子沉着脸,不愿理睬他。孙胜求救的去看堂妹,太子妃神情尴尬。
凌不疑转头问少商:“你问完话了?”
少商一脸嫌弃:“这位孙大人一问三不知,官威倒是不小。”
凌不疑点点头,冲外面吩咐道:“来人,将孙胜拿下。梁邱起,你亲自押送。”
孙氏堂兄妹齐齐大惊。孙胜吓的懵了,太子妃颤声道:“你你要作甚?就算我堂兄疏于管束别院奴婢,也罪不至此”
凌不疑懒得废话,上前提起孙胜的后领,淡然道:“好叫太子妃知道,紫桂尚属小事,可太子的那枚玉蝉呢?太子许久未见曲泠君,上前相见之前曾自整仪容。彼时,殿下清楚的记得,那枚玉蝉还好好的挂在腰间。”
“那也许是回程途中丢的,骑马时本就容易颠落配饰啊!”太子妃犹自挣扎。
凌不疑看了一眼心虚的孙胜,冷笑道:“见过曲泠君之后,太子心绪不稳,在别院呆坐了许久,随后弃马坐车回的东宫。别院,马车,宫道,东宫,玉蝉只可能丢在这四处太子妃,您说这玉蝉会丢在哪里呢?”
“倘若有人蓄意陷害太子,自然要提前筹划。马车和宫道都是意外,不能预测。东宫嘛,上回那印玺之事后,想来也不那么好下手了那肯定是别院啊!”少商歪着头。
孙胜脸色惨白,高声讨饶:“殿下,不是我,真不是我定是有人暗中混入别院的!太子妃,您帮我求求殿下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问问便知了。”凌不疑不再废话,提着孙胜一把丢出廊外。
梁邱起早领了侍卫等在外面,十分熟练的将之擒住捆牢,顺便塞了团破布在孙胜嘴里。
太子妃在殿内看着这一幕,害怕的浑身打颤,跪到太子跟前连连磕头,直磕的额头血红,泣道:“妾拜求殿下明鉴。妾愚昧无知,浅薄嫉妒,但对太子之心惟天可表。妾的堂兄又何来异心去陷害您?!其中必有隐情,恳请太子明查!”
太子似有不忍,但依旧硬声道:“若真不关孙胜的事,他必能完好回来。子晟也不会故意与他过不去的。”
少商发现凌不疑看向太子的眼神中,有一种善意的轻嘲,似是在无奈太子怎么这么容易心软,不过是几下磕头几滴眼泪而已。
太子轻轻推开太子妃,转头道:“因孤的疏忽,种下大祸,还请烦劳了。”
少商顿觉重任在肩,郑重承诺道:“殿下放心,妾定当竭尽全力,还您一个清白!”
太子一怔,失笑道:“好好,孤信你”
少商察觉太子神情有异,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凌不疑,恍然道:“殿下,您刚才那话是冲着凌大人说的啊!”她自作多情了,真丢人。
太子不忍直言,背过身去双肩轻抖。
凌不疑原本正低着头忍笑,一抬头仿佛山花烂漫,山河明丽。他拉过嘟着嘴的女孩,一齐向太子告退。走在宫道上,他问女孩:“我们先去哪儿查看?”
少商瘪瘪嘴,嘟囔道:“问我做什么,你才是殿下信重之人,我不过是个添头。”
凌不疑目中盈满笑意,脸上却装的严正:“不论别人信不信你,有没有人看见,你都应认真去做每一件事,方是人间正道。”
少商缓缓的点点头,微露笑容:“好吧,虽然我知道你在哄我,但你说的很对,为人做事的确应该这样。”
“不生气了?那我们先去哪儿?”
“没有先后,我只想去梁府。万变不离其宗,关节就在那儿!”
“甚好,我亦是如此想的。”
梁府今日的气氛与昨日又有所不同。
若说昨日的梁府上下是一种八卦与茫然兼具的热切,今日的梁府就阴晦了许多,甚至隐隐带着一股萧索气息。进府后兵分两路,凌不疑翩翩然的去找梁州牧,少商照旧先去见曲泠君,谁知却先看了一场好戏。
曲泠君的庭院原本栽种了各种云株雾草,如今全被拔了个干净,腾出石板铺就的宽广平地,一群或执棍棒或拎绳索的健壮家丁肃穆而立,中间有七八个人被按在地上,正噼里啪啦打着板子。少商注意到他们都没被塞嘴,似乎故意让他们发出惨叫好让什么人听见。
袁慎站在廊下,宝蓝色的织锦绒氅凌风飘然,其人长身玉立,风度闲雅。
少商一愣:“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内宅吧。
袁慎冲着少商微微一笑:“今日家母来了。”
被凌不疑派来跟随在少商身后的梁邱飞冷着脸,拱手道:“卑职见过袁公子。”然后不等少商和袁慎寒暄两句,他又催促道,“女君,时候不等人,您赶紧进去问曲夫人吧。”
少商想想也对,就冲袁慎一颔首,迅速脱履上阶钻进内室。
此时室内的情形十分有趣,恰如一幕活剧。
上首正中高坐着一位素衣夫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容貌甚美,就是神情落寞,带着一股衰苦之气,仿佛对这世上什么事都不甚在乎。头上绾着一支剔透的白玉簪,耳畔两粒白玉坠子,左腕一枚回字纹白玉镯,腰间却系了一挂突兀的朱红色琉璃连珠佩——这人想必就是袁母梁氏。她听闻奴婢传报少商的名字时,多看了女孩几眼。
曲泠君跪坐在梁夫人身旁,似比昨日更瘦了,形容憔悴不堪,修长的身子仿佛只剩一副骨架子了。她的心腹侍婢幼桐陪在一旁。
下首则是一名面容凶悍的中老年妇女,咬牙切齿的瞪视着梁曲二人,若非身上被两名健妇牢牢的按住,想是早就跳起来冲去殴打曲泠君了。
梁媪被压的动弹不得,从牙缝里迸出来:“我是你庶母!你敢对我无礼!”
梁夫人道:“当初我就不赞成父亲娶你。门第微寒还只是小事,你这人狭隘浅薄,私心用甚。从不懂什么叫顾全大局,只知自己眼前的利害。如今好了,你将太子殿下拉下水,阖族人的性命前程你都不管了,家中哪位长辈还会来为你撑腰?别做梦了。”
梁媪恨声道:“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儿惨死,这贱人却能逍遥脱身?!”她看向曲泠君的目光仿佛要活活吞噬了她。
“案情尚未明白,不可草率行事。”
“放屁!你们一个个都自恃出身高贵,一直看不起我们母子,可阿尚到底是未来的梁家之主,我到底是你父亲的遗孀”
“所以我说父亲不该娶你。这世上,是先有梁家,再有梁尚。就凭梁尚的本事,若没了梁家,他又值得几钱?还有,我跟你透个底。这次不论结局如何,你这遗孀夫人都做到头了,你会被看管起来,‘好好养病’。”
梁夫人神情冷漠,发落梁媪仿佛只是将一只蟋蟀拨进瓦罐。说完这话,她让奴婢堵住梁媪的嘴,不想看她惊恐惧怕的神情,转头向着曲泠君。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好好一桩婚事却弄成这样。梁尚打你,你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么?你父兄也不是不顾你死活之人,早些闹出来,也不至于如此。”
曲泠君面容苍白,神情颓然:“起初我要绝婚,梁尚要挟在外面说我与太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彼时我年纪小,一时被吓住了。有孩儿后,我看出梁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又想绝婚。他却阴毒的说,说就算我能走,孩儿总是要留下的,小小孩儿不知能活几日我就又犹豫了。”
“再说,梁曲两家当年势如水火,好容易才和好,我怎能为我一人之故就坏了大局。可是该怎么办呢,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是以我暗中物色了几位身手了得的武婢,让她们常伴身边,梁尚就不大敢对我再动手了。其实,我只有前头几年是真的有苦无处说,后来,梁尚打我几下,我一定让武婢打回去。不信让仵作看看,梁尚身上也有伤。”
“这几年梁尚本来消停许多了,谁知来都城后故态复萌,可是今时今日我哪还会再忍他。几日前,我已将这事向州牧大人和盘托出。堂兄虽然十分为难,然而依旧答应我,如若我与梁尚绝婚,就将两个孩儿带走,请族中和善有德的叔母抚养。所以,我为何要杀梁尚,我早有脱身之计了!”
说到最后一句,曲泠君多少有些激动。
少商暗叹一声。难怪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昨日知道曲泠君常年遭受家暴时,她心中其实有些不屑,觉得只有软弱无能的女人才会忍耐这种破事,这曲泠君也不过如此。现在想来,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梁夫人也久久默然。她转头朝少商道:“你既奉了长秋宫的令,想问什么就问吧。”
少商点点头,端坐凝神,开始发问。
“中午去书庐送饭的究竟是谁?”
“是幼桐。她披着我的绒氅去的,我不愿让府里的人知道我出门了。”
“可梁公子看见幼桐后,难道会认不出?”
“他知道就知道,反正我已与他撕破了脸。有些事,心照不宣罢了。”
“所以那书架的确是梁公子推倒的喽?”
“唉,他看见幼桐前来,立刻知道我出门去了,于是发脾气推倒书架。不过他当时沉迷于镂刻中,不愿中断,只是扬言等我回来再好好算账。”
少商摇摇头,无声叹息——这案子真是曲折离奇极了,昨日推算出来的可疑之处,居然反而都是真的。
“还有那口书箱,夫人能确认里头究竟是什么吗?”
“我知道程小娘子的意思。梁尚此人无才无德,唯一痴迷的就是金石镂刻。那些书是我之前就备好的,一直留而不放,就是想在要紧时顶一顶梁尚的怒气。但前日抬进书庐的那口书箱,我确认里头的的确确都是书,绝不是被人掉包的尸首。”
“夫人为何如此确定?”少商觉得奇怪。
曲泠君面有羞惭之色,定定神,坚定道:“那日我从紫桂别院回城,沿途遇到一位晒卖古籍的老翁,便顺手买了一卷。回家后,我让人将我院里的书箱抬过来,就在去书庐的湖边小径上,我亲自打开书箱,将最后一卷书放了进去。此后,家丁一直在我身旁抬着书箱,再未离开我身边。那油布底下为何有血迹,我是真不知了”
少商皱眉沉思。既然那书箱在曲泠君院中已摆放许久了,想来有人趁机在油布下做了手脚,曲泠君及其侍婢未曾察觉,也是自然的。
她忽想到一事,奇道:“可那日在书庐里,我见那书箱里只有几卷书啊。”
曲泠君面露隐痛,哑声道:“我与梁尚名为夫妻,实则连泛泛之交都不如。那日我进书庐后并不想与梁尚打交道,说了几句梁尚没有搭理我,我以为他在发脾气,也懒得理他,就自己打开书箱,将竹简一筒筒放进最外面的那座书架。放了一半时,我发现始终无人回应,这才奇怪起来。我绕过书架和屏风,看见梁尚竟靠在西墙上,身上插了一把刀,我吓倒在地上,将人都叫了过来。”
少商无语了,这是什么巧合啊。
“夫人这样解释固然可以,可纪大人的说法,哦,不止是纪大人旁人都说,是你将梁公子的尸首从书箱内拖出,靠墙放好,然后将书庐内的书搬几卷进箱子做样子。”虽然梁尚的书庐里没多少书,但填满一个书箱的竹简还是够的。
侍婢幼桐忽道:“女君在湖边打开书箱时,几个家丁都看见了,箱内的确没人啊。”
少商叹道:“那几个家丁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吧。都替夫人抬尸首了,何况区区隐瞒。说出去,人家不会信的。”
幼桐呆了一刻,扑到在地上痛哭道:“那日奴婢就说了,就由奴婢认了这杀人罪过,可女君偏偏不肯!”
曲泠君抚摸着心腹婢女的顶发,叹道:“傻幼桐,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你杀人与我杀人有什么区别,我一样得落个驱使奴婢杀夫的罪名,还要饶上你。”
幼桐痛哭不已。
少商道:“妾能否看看幼桐那日披的绒氅?最好连那日穿的衣裳都叫我看看。”
曲泠君同意,就让抽抽搭搭的幼桐带少商到后面去。
幼桐的屋子并不与其他婢女一处,而是直接睡在女主人寝室后面的隔间,好就近照料。
少商在曲泠君内寝等待时,东看看西瞅瞅,倒看见了一件很眼熟的东西,她不由得心里一动。
很快,幼桐捧着那日穿过的衣裳和曲泠君的绒氅出来,少商仔仔细细翻查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一点血迹和疑点,遂作罢。
接着,少商打算去案发的书庐看看,谁知站在廊下的袁慎听闻,竟笑吟吟的跟了上去。
“令堂那样不苟言笑,你怎么这么爱笑?”少商道。
袁慎依旧微笑:“一家人嘛,取长补短。家母不爱笑不爱说话,我就多笑笑,多说说。”
“你跟着我来做什么?”
“你我还是有些渊源的,我陪你一道去,免得你害怕。”
“呵,害怕?!当初我在滑县外见过的尸首何止上百?!哈,害怕,我就不会写这俩字!”
袁慎停下脚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举在少商面前:“你将这俩字写来看看?用礼书上的字体,不许用裨官小吏常用的字体。”
少商瞪视了他半天,最后自己先笑了出来:“我还真不会写!”
皇后在学业上对她从来没有硬性指标,以明理为第一要领。
女孩笑颜如花,洒脱灵动,虽时值冬日,袁慎胸口却似揣了一只小小的暖炉。
——随在两人身后的梁邱飞听的直翻白眼,比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气愤,可偏偏袁慎身份高贵,口齿伶俐,他又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来逼退他。
“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偏爱戳人家短处!”少商叉腰瞪眼,却忍不住想笑。
袁慎似乎被骂通体舒畅,朗声大笑。
“莫笑莫笑,人家梁府这会儿正出了人命呢!你笑成这样,讨打啊!别笑了,就算你是梁夫人的儿子,当心被人敲闷棍!”少商紧张的四下张望。
袁慎慢慢收敛笑声,然后长长的作了一个揖:“少商君,在下这里赔罪了。”他起身,看着女孩微微而笑,“我知道少商君勇毅过人,适才是在下出言不逊了。”
少商看他说的真诚,莞尔道:“这点小事就算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为梁州牧和令堂分忧,那就一起来吧。”
梁邱飞目睹一切,只觉得气血翻涌,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他跟身后的侍卫低声吩咐两句。那侍卫看了眼走在前头的一双年貌登对的玉人,几乎秒懂,迅速得令而去。
而此时,凌不疑正与梁无忌在一处幽静的内室促膝密谈。
“州牧大人好好想想,我不着急。”
“既然不着急,你又为何来逼迫于我?”梁无忌冷冷道。
“梁大人,你以为如今着急的是太子么?非也。如今最该着急的应是州牧大人,是整个梁家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梁无忌低头拄掌而坐,沉默不语。
凌不疑端坐案前,声音清朗:“这件人命案看似扑朔迷离,什么书庐密室,什么绒氅书箱,还有玉蝉紫桂这些统统合在一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曲氏与太子私通,杀死梁尚后企图脱罪——而这也是暗中之人想要的结果。”
梁无忌头痛:“这怎么可能?曲氏自成婚就在一直在河东,不曾踏足都城,而且”
“不错。你知道曲氏不可能杀梁尚,因为她已有了脱身之法;我也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因为他已十年未见曲氏了——可外人不知道啊。”凌不疑道。
梁无忌颓然瘫坐。
凌不疑道:“人言可畏,等谣言越传越广,太子声名扫地,暗中之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梁无忌不无嘲讽道:“我原以为这事是曲氏连累了太子,如今才知道是太子连累了梁家。暗中之人大费周章,怎会只针对一个弱女子,原来是剑指东宫!梁家徒遭此人伦惨事,可如今,子晟你还来逼迫于我?”
“梁家也并非全然无辜吧。”凌不疑淡淡道,“难道梁尚不姓梁?”
梁无忌不解其意。
凌不疑道:“若梁尚品性正直,与曲氏好好做夫妻,恩爱敬重,亲密无间,这桩筹谋也未必能成。可是,他偏偏要做的畜生!之前就有不少人就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了,如今事情揭穿,更知道曲氏受苦,梁尚下作卑劣。于是,这栽赃愈发板上钉钉了。”
梁无忌有气,沉声道:“原来全是梁家的错!凌大人好辩才。”
“梁家的新妇,梁家的子弟,梁家的宅邸,梁家的书庐和家塾学子不是梁家的事,难道还是我的事?”
梁无忌被气了个仰倒。
凌不疑继续道:“州牧大人不用冲着我生气。适才我漏说了一句,不但我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陛下也深知太子不会。太子虽行事不周,可若是因为梁家的缘故,致使太子陷入这泼天的污水中,州牧以为陛下会作如何想?”
梁无忌一悚,怒气消散,惧意上涌;于是诚恳道:“敢问子晟,那梁家该如何了解此事?”
凌不疑正要回答,他的侍卫忽然在外发声求见,允进后,侍卫附在凌不疑耳边轻言数句,凌不疑脸色微变。
梁无忌有些好奇,眼前这位俊美的贵公子适才还一派气定神闲,与自己应对时老辣圆熟,毫不露怯。这会儿不知出了何事,让他这幅模样。
凌不疑皱眉,然后忽又朝梁无忌一笑:“梁州牧,你我在此畅谈无妨,可梁家族亲还在外面争执喧闹。依在下看来,还是稍加控制为好,不然传扬到外面去,岂不火上浇油?”
梁无忌一愣,不大明白自家亲戚在自家府邸里面吵闹,跟太子能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不欲多生是非,从善如流道:“子晟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让他们稍安勿躁”
“州牧不必费心。”凌不疑道,“梁家众人如今既担忧家族名声毁于一旦,又担心牵扯上太子,如何能轻易劝服,寻常人前去是没用的。州牧不如遣袁慎公子前去,我看他就很好。袁公子是半个梁家人,又学识渊博,名声清贵,能言善辩,定能安抚梁家族亲。”
梁无忌:
“多谢子晟如此关怀梁家。”州牧大人虽饱经世事,此时也有些茫然。
凌不疑十分礼貌:“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