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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皇室王爷,在二十岁弱冠之前, 就已经早早地定下亲事了, 可是静王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宦大家, 哪一个不是目光如炬, 都不想来烧静王这个冷灶。
谢老诰命出身豪族谢家,是个极有教养见识的长者, 她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拜高踩低,嫌贫爱富, 但是唯有一件——
老夫人毕竟最疼爱七宝的, 假如把七宝许给了静王赵雍, 赵雍那个药罐子的身体, 某天“嘎嘣”一下去了,岂不是害苦了七宝?当寡妇还算其次, 最怕的是绑了送去殉葬。
今儿来威国公府的两个女人,身份很特殊,她们其中一个是静王的奶嬷嬷, 从小负责照看教导静王赵雍的。
毕竟赵雍的生母出身寒微毫无见识, 所以宫中特拨了这位吴嬷嬷来贴身照料, 等同是静王的半个母亲, 静王见了也要称一声“乳母”。
这位奶母特地来的缘故, 自然是想亲眼看一眼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如何的花容月貌了不得, 然后再图别的。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如意出去看四姑娘来了没有, 回头, 就见门帘打开,有两个美人儿从外走了进来。
谢老夫人眼睛直了直,心中大叫不好:她方才拼着一张老脸跟着两位嬷嬷打了半天的太极,就是为了不让七宝跟她们相见,却想不到这妮子竟自个儿来了。
老夫人跟苗夫人对视了一眼,看见苗夫人眼中也流露惊异无奈之色。
此刻那两位王府嬷嬷却盯着门口,不约而同地看直了眼睛,眼中也透出了惊羡欢喜的光芒。
她们自然不是在看四小姐周绮,而是望着她身侧的七宝。
虽然比较周绮而言,七宝的身量尚小一些,半垂着头,螓首娥眉,雪肤花容,天生丽质。
就算冷眼一瞧,亦有一种无法给忽略的惊艳之感,好像她身上有一团淡淡的光芒,引得人止不住地想把眼睛贴在她身上。
所谓的惊世美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这两位嬷嬷也是宫内女官出身,三宫六院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但在见到七宝的瞬间,却突然觉着之前见的那些真真都是些庸脂俗粉,连面前之人的头发丝儿也比不上。
两个人既然是王府的嬷嬷,自然身份尊贵,在谢老诰命跟前儿也都是坐着回话的,可见了七宝走进来,却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这会儿七宝跟周绮上前,向着谢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勉强维持着笑,故意嗔怪道:“七宝,你身子还没养好,怎么就跑出来了?”
七宝的额头的伤虽然轻微,但还是贴了一块儿薄纱挡着,免得冒了风留了疤痕之类的,如此却更多了几分楚楚可人。
七宝抬手扶了扶额头,眨眨眼,脸上露出几分委屈,道:“我先前在屋子里养伤,无意中听母亲房里的玲儿姐姐悄悄地跟我的丫头同春说,今日府内有贵客来到,本来老太太跟母亲是想让我见客的,可老夫人怕我伤了头,在贵客面前出糗,所以竟不许我出来。我心里觉着委屈,又听说四姐姐能出来,所以我便大胆也跟着来了。”
苗夫人忙向着老夫人微一摇头,表示这件事她不知道。
老夫人心中诧异,但她毕竟是见惯世事的,当下反而笑了起来,说道:“我在这里费了半天事替你遮掩,这两位嬷嬷也是通情达理的,并没有怪罪你,没想到你偏偏这样鬼灵精,不肯饶人。”
当下老太太握着她的手道:“既然这样,还不快去见礼。”
说着又笑着转头,对那两位嬷嬷道:“这就是我们府里的四丫头,这个爱饶舌的是七丫头。”
周绮跟七宝行礼,吴嬷嬷早忙忙地握住了七宝的手:“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竟比别人说的更好看千百倍。”说着又打量她额头的伤处:“怪不得老太太这样体恤疼爱,就算我们看了,也是心惊肉跳的,好姑娘,难为你肯冒着伤来见我们。”
七宝给她握着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嬷嬷,我们府里原本是规矩严谨的,几位姐姐们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只有我差一些,如今又破了相,所以祖母不愿我出来在贵客面前丢丑,嬷嬷们若是责怪,就只怪七宝唐突,可别觉着我们国公府的人也像是我这般无礼的呀。”
七宝的容貌既美,声音也如娇莺出谷,清丽可人。对上她清澈不染纤尘的明眸,再听了这般可心的话,只叫人恨不得把她抱入怀中,温柔安抚,哪里舍得给她半点委屈。
那边老夫人已经笑了起来:“亏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差一些’,我问你,差一些到底是多少?你这顽劣无礼的样子,跟你那些姐姐们,明明就是不能比的。”
七宝的二婶娘倪夫人笑道:“七宝年纪最小,府里上下都疼爱她,多娇纵一点儿不算什么的。”
王府的嬷嬷们忙道:“这般好的小小姐,连我们都想多疼她几分呢,老太太怎么舍得抱怨她。”说着终于依依不舍地松手。
老太太那边一招手,七宝偎了过去,抱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我听说昨儿康王妃娘娘来过了,可惜我那会儿还是晕晕乎乎的,必然是言语冒犯了,所以今儿祖母才不许我见外客。”说着,便向着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迎着她的目光,到底是最知心的祖孙,便知道她如此必有缘故,于是叹道:“你还敢说这件事呢,你糊里糊涂的非要逞能,拜见王妃的时候还差点绊倒,王妃问你话,你也支支唔唔的答不上来,让王妃颇为尴尬……今日的精神却是好了,又活蹦乱跳起来?”
七宝道:“除了时不时还有点晕,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老太太道:“吃了这个亏,看你以后可还淘不淘气了。”
七宝吐舌:“不敢了。”
两位嬷嬷在旁,满面含笑。
她们当然知道昨儿康王妃来府里的事,也知道府里让七宝见了面。
先前老太太一再拦阻说七宝病着不能见,她们面上不便说什么,心里早就恼怒了。
如今七宝露面,又听祖孙两人如此说话,这才恍然大悟,相信了府里不让七宝出来见,原来是这个缘故,而不是有意瞧不起他们静王府的。
两位嬷嬷解开心结,又亲眼见了周七宝,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嬷嬷们离开后,谢老夫人才沉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苗夫人忙分辩道:“老太太,我并没有对玲儿那么说。我立刻叫她来问问。”
“母亲。”七宝唤了声,暗中拉拉老夫人的手。
谢老夫人瞧她一眼,便不言语了。
这会儿府内其他女眷们,纷纷知趣起身告退。屋内一时只剩下了七宝,老夫人跟苗夫人。
七宝讷讷道:“其实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玲儿没有说那些话,也是我自己捏造的。”
老夫人笑道:“这又是怎么说呢?莫非又是自己淘气吗?”
七宝低着头,把心一横:“祖母,母亲,我不想嫁给康王世子殿下。”
苗夫人又惊又急:“这孩子在胡说什么?”
“不妨事,让她说,”老夫人制止了苗夫人,问七宝:“总要有个原因呢?”
七宝没有办法解释,难道说“两年后康王殿下会以谋逆罪名处斩还连累国公府”?
她想起梦境里那些惨状,不用开口,泪吧嗒吧嗒地先掉了下来。
老夫人见状,大为心疼,忙道:“乖,到底是怎么样,难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位世子?”
原来老夫人疑心是七宝何时见过康王世子,或者被对方欺负了之类。
“没有!”七宝知道她误会了,吸了吸鼻子道:“我只是不想嫁。老太太,答应我好不好?不要跟康王府订亲。”
她的及笄礼已经过了,康王妃也相过自己了,若这件事不抓紧,下一步结了亲,就算以后再悔婚,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苗夫人在旁道:“老太太,不要纵了她,好好的又在胡闹,方才任性地跑出来,现在又说这话……”
七宝一听,哇地哭了起来,埋首在老夫人的怀中:“祖母,我不要嫁康王府,不然的话我会死的。”
谢老夫人本还在犹豫,想着这孩子古灵精怪,指不定又胡思乱想什么,少不得回头细细地开解劝慰她,可突然见七宝放声大哭,又说出“死”,老人家不由心肝儿疼,忙抱紧了她:“胡说,不许胡说!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好商量,都可以答应你,就是不许自己乱咒自己。”
七宝抱紧她,仰头泪汪汪地看着:“老夫人给我做主啊,我不要嫁给康王世子,不然我真的会……”
“不许说!”谢老夫人急制止了她。
突然,老夫人看见七宝的眼神,女孩子的双眼通红,黑白分明的眼中含着哀求跟说不出的无助绝望,仿佛她此刻所说的句句是真,只要应承了这门亲事,就是推她入无间火坑似的。
这一瞬间,谢老夫人突然心头生寒,隐隐地也有丝丝地颤痛。
她定了定神,抬手抚过七宝的额头,柔声说道:“好,我的乖孙女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嫁就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祖母给你再寻别的更好的就是了,好不好?只是不许哭了,你再哭,我的泪也要给引出来了。”
擦干了七宝的眼泪,老夫人迟疑着又问:“你今儿特跑出来奉承那两个静王府的嬷嬷,是不是……觉着静王是良配啊?”
七宝脸上微红:“祖母,我只是不想开罪他们。”
老夫人认真打量了她半晌,并没有继续追问,只点点头,打发了丫鬟好生带七宝回暖香楼歇息。
七宝去后,上房内间,苗夫人看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轻声道:“您怎么竟也纵了那孩子呢?康王世子不是咱们择定了的吗?而且王妃那边也通过气儿,大家心照不宣的,只怕他们改日就要上门求娶了呢,好好的如何能断了这门姻缘?别因为这孩子任性,就伤了国公府跟康王府的和气才好。”
谢老夫人垂着头,回想先前七宝哀哀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七宝这孩子从小儿最乖巧听话,今日突然这样反常,必有缘故。康王世子再好,七宝不喜欢也是枉然,毕竟将来是她要跟着过一辈子的人,咱们再看准了,还得七宝自己中意,如今既然她执意不肯,想必不是她的姻缘。还是想法儿断了吧。”
苗夫人面有为难之色:“老爷那边我都也知会了,如今再说,怎么开口呀。”她心里乱糟糟地,想到今日七宝在两位王府嬷嬷前的举止言语,突然道:“或者说七宝碰了头神志不清,不适合嫁人?”
老夫人苦笑道:“不成,这样会毁了七宝的名声。”她拧眉又想了半晌,终于道:“不如就这样,赶明儿请个算命先生,就教他说,七宝的八字不宜早婚,暂时不能定亲,否则便会冲尅,世子年纪大了,必然不能等,岂不妥当?”
苗夫人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老夫人叹道:“都是那丫头逼得。不过也好,我也舍不得这丫头早早许给别人家呢。”
当晚上,苗夫人跟周老爷商议了一番,周蔚听了很不以为然,觉着七宝实在胡闹,不大像话。但知道老太太最疼七宝,且女孩子才受了伤,不宜在这个时候为难她,于是也默默地答应了。
次日果然请了个算命先生,教导了一番言语。
不出几日,京内都知道了,威国公府的小小姐八字不顺,前儿好好地从秋千上栽下来,几乎摔死,至少需要两年冲煞,不然的话贸然成亲,便会冲尅夫君。
果然一连数日,康王府毫无动静。
只是在端午来临之时,康王府突然派了人来,送帖子邀请老诰命跟府内女眷,包括七宝在内,过府饮宴。
这几天七宝很是得意,觉着自己简直英明而能干,一来没得罪静王府,二来断了自己跟康王府的姻缘,如此的话,至少就算是将来康王犯事,却也波及不到威国公府了。
于是同春不免又常常听见七宝喃喃自语,说什么:“我怎么这么能干。”诸如此类的话。
把小丫头吓得不轻。
——但七宝还有一桩最大的心病。
去康王府赴宴的前夜,七宝突然又梦见那个西府海棠盛开,那人自海棠花树下走进房间的日子。
那一双眼睛煞是好看,好像有星光隐耀,令人沉醉。
对七宝而言,这个人本是无所不能的神祗,亦或者可风流可温润的君子。
直到他倾身压下,毫不犹豫地撕裂了她身上轻薄娇贵的云纱春衫。
明南轩里,七宝接着一口酒,决定一探静王殿下的虚实。因为太过紧张专注,她只管盯着静王,直到外头那人迈步进门的时候七宝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过去。
当看见这个绝对不会出现在静王府的人居然从天而降似的现身,七宝“啊”地大叫了声,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正好周承沐也看见了张制锦来到,意外之余颇为惊喜。便忙站起身来恭迎。
恰见七宝跳了跳,周承沐忙举手稳住她,以为这小丫头惊喜过度。
这酒席摆在明轩的正中堂下,对着外头的月门,张大人才进门就把里头的情形瞧的一览无余。
这会儿瞥一眼七宝,便不动声色地向着静王殿下行礼。
静王赵雍仍是坐着,一探手臂笑吟吟道:“不用多礼,你怎么来的这样巧,正是我们才开席,必然是你饿了没吃中饭,特跑了来的?”
张制锦道:“原本是有一件急事跟王爷禀告。”
静王笑道:“什么急事?”
张制锦道:“王爷不必忧心,路上已经解决了。”
赵雍挑了挑眉:“真是瞬息万变,来,给张大人搬一张椅子。”
内侍飞快地搬了扶手椅过来,忖度着安置在静王赵雍的左手。
却因为原先赵雍坐了首席,周承沐自忖不敢为尊,便只坐了他的右手侧,七宝却坐在赵雍的对面。
又因是静王的“私宴”,便并没有准备那些长桌,只用了个大理石镶嵌的紫檀木小圆桌子,本来三个人坐着是十分宽绰的,又多了一个人,就显得紧密起来。
七宝瞪着张制锦,眼睁睁地看他在自己身边落座,那宽大的袍袖垂落,几乎能虽是碰到她身上。
这顿饭显然是吃不成了。
七宝飞快地稳定心神,正要找个借口逃之夭夭,静王笑道:“三公子,宝哥儿,且坐了说话。”
张制锦听见“宝哥儿”,便拿眼睛往旁边一瞟。
七宝本来就坐不下去了,给他清冷的眼神瞄了下,却像是被一把刀的锋刃扫到脖子上,越发的魂飞魄散,于是说道:“王爷、我……”
承沐在旁见七宝举止有异,便轻轻拉了她一把,七宝正在心神不稳,给他一扯,身不由己跌坐了回来。
她只能飞快地缩头敛手,把自己宽大的道袍袖子也往内抿了抿,免得跟他的有所碰触。
静王不以为忤,又看张制锦:“听说你户部的事忙的不可开交,今天倒也是正好,三公子跟宝兄弟特来探望我。还送了一件大礼。”
承沐正因为意外地碰见了侍郎大人,心里喜欢,直到听见最后一句,那份喜欢就跌入了万丈悬崖。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只盼着王爷千万别献宝似的拿出那幅画来给张大人赏鉴才好。
谁知怕什么便有什么,张制锦问道:“哦?很少看到王爷得了人的礼物是这样高兴的,不知是什么大礼?”
静王回头:“把那副画拿来。”
内侍们忙去取了来,周承沐这会儿恨不得脚底下裂开一个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忍不住看一眼七宝,见她竟也没有了之前的伶牙俐齿,坐在旁边,只顾低着头。
不多会儿那副画给取了来,静王接在手中,徐徐展开。
张制锦目不转睛看着,剑眉微微扬起。
周家兄妹在桌边低着头,犹如公堂上待宣判的囚徒,不敢吱声。
却听静王道:“如何,是不是好的?”
张制锦颔首:“真真是极好,从未见过这般绝妙的图画。”
静王大笑:“能入了你的眼的,果然是好的了。三公子说这是他的藏品,宝哥儿说,是山脉走笔自有风骨,还有什么来着?”
承沐见七宝仍是不做声,忙忍着脸红替她说:“这画里的民风民情是好的,比那些附庸风雅之辈意境不知强了多少。”
张制锦看向身边的七宝:“这位小哥儿看着年纪不大,倒是很有些见识。”
此刻静王命人把画重收了起来,因见七宝突然钳口结舌,跟先前那般灵动之态判若两人,他自然知道是因为这席上多了一个人的缘故。
静王突然想起她方才的问话,便道:“对了,宝哥儿方才问起的那件事,其实……”
七宝听静王答话,这才又抬起头来,又些紧张地看着他。
静王笑笑:“其实,虽然七小姐甚好,但是实不相瞒,本王、已经心有所属了。”
七宝万万想不到,静王的答案在“可”或者“否”之外,还有这么一种回答方式。
心有所属?就是说静王另有心上人了。
不论静王这是不是搪塞之词,答案却也都是异曲同工的“不娶”。
虽然自己是扮了男装,静王不知问话的就是“周七宝”,但在听了静王答复的瞬间,七宝还是迅速地红了脸。
她毕竟是个闺中的小姐,虽然为了避免家族遭难,避免自己可能重蹈梦中所见的命运,所以勇气倍增,做出这些破格逾矩的事,但本质上却仍是个闺中女子,而且她从小到大都给满府里的人呵护着,生得且好,之前康王府甚至一再求娶,可没想到……竟在静王这里狠狠地撞了南墙。
跟七宝的心情不同,对于周承沐来说,静王这么回答却是正合他意。
本来老太太就不愿意七宝嫁入王府,而周承沐私心觉着对面的张大人是最佳人选,所以听了静王的答复心中竟然一喜。
正想着要不要说两句话把这件事抹过去,突然发现静王脸色一变。
顺着静王的目光,周承沐发现身边的七宝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眼中掉了下来。
承沐这才意识到,静王的回答伤着了七宝。
“七……弟,别哭。”周承沐有点慌神,忙倾身过来,想提醒七宝现在是在王府,不是在威国公府。
谁知手才碰到七宝,她已经跳起身来,转身跑了出门,眼睁睁地,便见那道身影冲出月门。
承沐叫道:“等等!”他忙回头向着静王行礼:“王爷恕罪,舍表弟他……”
静王忙道:“不打紧,你快去看着她。”
周承沐心头一宽,又向着张制锦行了礼,转身便追了出去。
堂下只剩下了两人。
静王赵雍跟张制锦面面相觑,张大人却瞥向身边留着的那还剩下半杯酒的小小青花瓷酒盅。
赵雍说道:“看样子,还是伤着了那孩子。”
张制锦道:“胆大妄为,不知羞耻,也该给她一个教训。”
“行事虽然惊世骇俗,但是举止处处惹人怜惜,”赵雍笑了笑:“方才看她落泪,实在叫人心头不忍。”
虽然七宝扮了男装,走在街头,或许可以瞒住那些色迷心窍之人的眼,把她认作是娈童一类,但是静王是何许人也,何况之前曾听张制锦说起了那天游湖的事。
那天驸马都尉王廷在他面前赞不绝口,说周承沐所带的那个小表弟是个绝色。静王一问张制锦,便知道了真相。
“王爷动心了?”张侍郎举手,喝了一口酒。
赵雍说道:“早听说威国公府的嫡小姐是个绝色,今日一见,却觉着‘绝色’两个字,实在是玷辱了她。本王毕竟也是个男人。”
张制锦道:“虽然王爷心有所属,但是寻常男人还可以三妻四妾,何况是皇室,大可以也纳了她。”
赵雍笑道:“这孩子不是凡品,就凭她把那副山水行旅图送了来就可见一斑。”说到这里,静王看着张制锦道:“说来也怪,那幅画在容宝斋生了一年灰,怎么就给那小丫头看中了呢?不会是你泄露的吧?”
张制锦匪夷所思地笑:“我?”
原来这幅图画,原本是出自静王赵雍的手笔,原本他谁也没有告诉,只是悄悄地命人送到容宝斋寄卖。
因为画家无名,价钱且贵,大半年也无人问津。那天张制锦无意中逛到,看见这幅画,又瞧见落款,回头便问静王是否是他的手笔,静王才承认了。
张制锦的“制锦”,是贤者出仕做官的意思,但“曳白”,却有考场上交白卷的意思,正好跟张制锦的名字相对,再加上张大人熟悉静王的笔法,由此一眼就看出了蹊跷。
当时静王叮嘱叫他不许告诉人,也不许去买,只是挂在彼处,看看这世上是否有知音之人。
三天前静王还叫人去瞧过,知道那幅画好端端挂在彼处,所以周承沐所说“珍藏”自然不是真的,而从周承沐跟七宝两人对待这幅画的态度上,静王也当然看了出来,主导者是七宝。
赵雍也笑:“说的也是,你自然不会去告诉那小丫头。”
静王说了这句,噗嗤一笑。
张制锦问道:“王爷笑什么?”
“制锦才高书善最,鸣琴化洽人欢怿,”赵雍道:“我笑的是,之前这位小姑娘,把你那些绝版珍贵的书都扔的扔,烧的烧,还加了那精彩绝伦的八字评语,怎么回头却对本王的这幅画如此青睐呢?”
不论静王对七宝是如何的心意,但被美人青睐,这种感觉总是不差的。只是想想自己伤了美人的心,又有点不忍:“不知道那孩子会如何,唉,我也是没想到她居然会亲自前来,而且直言问我,这件事真是透着怪异,据我所知威国公府的老夫人明明对我并不中意,为什么这小七宝却仿佛……偏偏又是她把我的画送过来,难道……”
张制锦道:“王爷要说难道她就是您的知音,姻缘天注定吗?”
赵雍眼波流转,还没回答,外间有个内侍匆匆跑了来,在门口跪倒说:“回王爷,出事了。”
静王忙问何事,内侍说道:“方才来府里拜会的那两位公子,出门后不久遇到了康王世子,然后世子不由分说,竟把那小公子掳走了。”
静王色变之际,张制锦已经站起身来:“我去看看。”静王忙道:“做事情小心些,不管如何,这会儿不能明着得罪康王。”
张制锦道:“清楚。”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出外去了。
张制锦沉声道:“听我的,悄悄的去紫菱巷子那等着,我去找人。”
七宝给掳走,就像是把周承沐的心也挖走了,满目漆黑无所适从,哪里还能理智想到别的。
如今听了张制锦的话,却仿佛眼前有一盏明灯指路,于是忙颤声道:“张大人,拜托你了,若是我妹妹出事,我也活不了了。”又向着张制锦深深地做了个揖。
这会儿张制锦的随从牵了马来,他一勒缰绳,低头同随从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那侍从回头又交代了身边人几句,便也上马追着而去,剩下那人去不知往哪里去了。
承沐想了想,只得先按照他的吩咐,赶着车往紫菱巷子去了。
***
且说在马车内,七宝一看来人是他,还试图垂死挣扎,却早给张制锦从车内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往怀中一抱。
七宝叫道:“放开我!”
“住口,”张制锦皱眉:“别动,不然我就把你……”
上回在船上,他威胁说要把人扔到水里去,但是这会儿在平地,一时有些说不上来要把她怎么样。
但虽然没说完,七宝却果然安静了下来。
只过了会儿,才从他胸口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不然就怎么样?”
张制锦对着身后的随从打了个手势,那人拨转马头去了。
突然听七宝这样问,张制锦嘴角一动,沉声道:“就把你扔在地上。”
不料七宝闻言,便又挣扎起来。
此时张制锦一手拢着人,正要翻身上马,见她很不老实,便把手臂勒的紧了些。
像是弄疼了她,七宝低呼了声。
趁着这机会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把人抱在胸前。
身体腾空而起,七宝本以为自己给扔掉了,已经做好了跌痛的准备,谁知无事发生。
她疑惑地小声问道:“你怎么还没扔?”
张制锦正打马往前,闻言一怔,这才明白她的企图:“你就这么想被我扔下地吗?”
七宝“嗯”了声,埋头不敢看他:“你快松手。”
这会儿前头巷口有几个人经过,张制锦不愿给那些人瞧见她的脸,当下双腿夹紧马腹,把她的头往怀中一摁:“安静点。”
七宝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他怀中,他身上久违的气息在瞬间萦绕过来,夏日衣裳单薄,同乘一骑这种姿势更是尴尬。
七宝又是害怕,又是生气,忍不住嘀咕:“你这个大骗子。”
声音虽然很小,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闭嘴。”
他是个品行端方,名声极佳的君子,可到了她嘴里,居然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如今还是大骗子。
实在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论本心还真想把她扔在地上,只是……
张制锦打马行了片刻,便看见自己的侍从洛尘坐在一辆马车上,正在东张西望,另一名随从骑马立在旁边,见他来到,忙迎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