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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里, 人人都想混个风生水起、榜上有名,可天资卓著、家世显赫的一共就那么几个,普通人若勤奋些倒还好说,可偏偏绝大多数又是不愿勤奋的。没家世、没天分、不刻苦, 那要如何才能出人头地呢?
话本传奇里通常只有两种选择——
掉下悬崖遇到世外高人,或者在不经意间拾获一张藏宝图。
头一种难度确实太高, 八成还要摔成烂泥, 不宜模仿;倒是第二种, 颇有跌一跤捡个金元宝的意思, 所以各种宝藏传闻也就应运而生,古墓陪葬、绝世秘籍、不老仙方、冰雪美人……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而孜川秘图也是其中之一,不过稍有不同的, 据说这是一本兵法,里头有本朝大将卢广原的毕生心血, 也被称为战神谱。
“当然了, 亦有人相信孜川秘图是宝藏图,或者干脆认定其中藏着一把神剑,执剑者能战无不胜,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云倚风道,“王爷生在皇室,应当对这位卢将军很熟悉吧?”
季燕然道:“在我出生前一年, 卢将军便已战死沙场, 不过关于他指挥的几场著名战役, 倒是听廖老将军讲过不少回。此人作战勇猛,从不给自己留后路,每回上阵杀敌,都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主帅如此,部下受其影响,亦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架势,堪称大梁的铁血雄师。”
可也恰是因为太勇猛了,卢广原终因太过冒进,于二十八岁那年折戟黑沙城,三万大军落入敌军圈套,惨遭绞杀,无一生还。
季燕然继续道:“黑沙城之战,是卢将军一生中唯一的一场败仗,无人知道他当时为何要做那个决定。廖老将军每每提及时,亦是长叹惋惜。”
云倚风道:“我还听过另一个传闻,能说吗?”
季燕然失笑,让侍卫先暂行退下:“说吧。”
“也有人说卢将军并非冒进,而是先帝忌惮他功高震主,所以想趁机除掉心头大患。”
“像这种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传闻,每朝每代都会有,不算什么稀罕事。”季燕然道,“甚至我与皇兄,不也有一样的问题?”
“也对。”云倚风想了想,“不过江湖中有关藏宝图的传闻,据我所知的,也只有这孜川秘图能与朝廷扯上几分关系,所以才顺嘴一问。可或许那位袁侍郎要找的宝藏,压根就与之无关呢,具体是什么,得查了才知道。”
“暗卫还在盯着袁府,袁远思若当真想寻宝,定然会有下一步举动。”季燕然看了眼天色,问他,“前头就是福瑞楼了,想不想吃菊花豆腐鱼?”
菊花豆腐鱼,一听便知很嫩很好吃。
云门主欣然答应。
酒楼老板听到消息,赶忙替两人准备好雅间,原是出于好意,省得再像福瑞楼那般,被诸多食客偷眼围观。但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眼见萧王殿下与云门主进了包间,厚厚的帘子往下一放,反而更加激动地猜测起来——不然为何不坐在外头?还通风,还畅快,还能赏这王城夜景。
一顿饭吃下来,书商那里连版都快刻好了。
消息传回清月耳朵里,他因为罚抄大字而酸痛的手臂,又隐隐哆嗦了一下。
灵星儿也颇为头疼,门主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要知道辟谣也是个体力活啊,好不容易才将烤鸭的事平息下去,怎么就又来了新一轮的菊花豆腐鱼!于是在这天晚上,她特意带着师兄,一道找去云倚风房里,苦口婆心提醒半天,往后大庭广众的,要学会避嫌。
云倚风态度端正:“好,为师记住了。”
转天就跟着季燕然去逛了庙会,还挤在同一条板凳上喝了碗鸳鸯茶。
鸳鸯茶,那是能随随便便喝的吗?
清月愁得头都要秃,觉得这师父甚不靠谱。
……
院中月影稀疏,云倚风站在窗前,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开来,看着斑驳树影出神。
他方才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正是骨酥体软,昏昏欲睡的时候,原想着再喝一盏乳酒就上床,墙头却突然跳下来一个人。
不是萧王殿下,而是风雨门弟子。
云倚风皱眉:“何事?”
弟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道:“去了听雨楼。”
王城里最大的青楼,夜夜都是灯火通明,莺歌燕语。
挂满红帐的卧房里,男子急不可耐地将上衣甩在一遍,露出满胸膛的黑毛来,哈哈笑着就想扑到床上去,窗户却突然被风大力推开。
那娇滴滴的窑姐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人凌空架出了房间,门被复而关上,屋内也安静下来。
云倚风站在桌边,慢条斯理道:“张大侠,别来无恙?”
那胸毛男子匆忙套上衣裳,脸拉得比苦瓜还长:“云门主,我最近可没犯事啊!”
“张大侠说笑了,你犯不犯事,与风雨门又没关系,更轮不到我来管。”云倚风道,“此番前来,只是想打探个消息。”
听他这么一说,胸毛男子登时就松了口气:“云门主想问什么?”
“听说你们莲华教的人,最近一直在帮袁侍郎找好货?”云倚风往桌上放了枚猫儿眼。
胸毛男子赶忙道:“是,在找孜川秘图。”
云倚风被噎了一下。
你还真是爽快。
“云门主都亲自出面了,哪里还能瞒得住。”胸毛男子将猫儿眼揣入袖中,嘿嘿笑道,“既然迟早要被查到,那不如现在就做了这笔生意,我发财,风雨门省事。”
云倚风又问:“你见过孜川秘图?”
“没见过,但听人提起过。”胸毛男压低声音,“若门主也想知道,可就要另算价钱了。”
……
王府书房,季燕然正在同下属议事,突然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轻,也很熟悉。
云倚风小声询问:“王爷在里头吗?”
小守卫赶忙道:“在,门主请先到偏厅喝杯茶,待赵统领同王爷议完——”
一个“事”字还没说出来,旁边已经有人拼命使眼色,云门主来找王爷,还等什么赵统领张统领,快些进去通传!
小守卫:“……”
讲道理,我刚来的时候,你们不是这么教我的!
季燕然递过来一杯茶,笑着问道:“怎么这阵跑过来了,有事?”
云倚风将莲华教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及时补充:“风雨门的弟子可没进袁府,是那张旭自己要逛青楼,才被我堵在房中的。”
季燕然道:“你一问,他就什么说都了?”
“风雨门在买消息时,从不吝啬。”云倚风道,“他在见到猫儿眼后,只恨不能将自己爹娘的情史也说给我听。”
季燕然欣慰点头:“此番幸亏有你,那我明日就去上报皇兄,对了,张旭人呢?”
“还在青楼里,我的人一直盯着。”云倚风道,“不过他也不大可能会跑,毕竟袁侍郎是花钱买消息,而且听起来这笔交易做得颇顺利。”
“风雨门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季燕然温柔道,“夜也深了,先回去歇着吧。”
云倚风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围观完全程的赵统领发自内心提议:“不如王爷也跟着一道去歇?”
季燕然飞起一脚。
赵统领忙不赢地躲开,又不解道:“王爷方才怎么不告诉云门主,其实不用他去青楼,我们的人下午就已探到了袁侍郎与莲华教的具体交易?”
“我为何要说?”季燕然看他一眼,警告,“你也不许说。”
赵统领无话可言,对自家王爷这明目张胆的色令智昏,崇拜得是五体投地。
翌日清晨,季燕然将云倚风送到几位老太妃宫中,自己则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李璟在听完所有经过后,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诧异,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季燕然怀疑:“不会是皇兄——”
“的确是朕吩咐袁侍郎去查的。”李璟叫德盛给他添茶,“原不想让你知道。”
季燕然立刻道:“我现在也可以不知道。”
“这是父皇的遗旨。”李璟示意他莫闹,“他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孜川秘图,决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还当真有这玩意。”季燕然道,“那内容是什么,卢将军亲笔所书的战谱?”
“没人见过。”李璟道,“在袁远思找到莲华教之前,你猜唯一一个提过孜川秘图的人是谁?”
季燕然摇头。
李璟道:“李珺。”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季燕然实在难掩厌恶:“他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
“八成是从父皇那里听到过什么,所以当成了保命符。”李璟道,“一口咬定自己见过,须得慢慢回忆,才能画出整张图。也是因为这个,我才又对你多瞒了几年阿寒的事。”
此番倒是正好,倘若真能找出孜川秘图,也不必再护着那草包。
“我大梁有你这位战神,原也不需要什么兵书兵谱。”李璟走下龙椅,“父皇的遗旨也是烧,而非用。”
“烧?”季燕然皱眉,“该不会当真……”
“当真什么?父皇与卢将军当真不合,所以趁机除掉异己?”李璟道,“说实话,朕也有过怀疑。但无论当年真相如何,只要那兵书里有对大梁不利的记载,烧毁总要强过流传于世。”
根据莲华教的供认,他们是在十年前,于晋地安水岭一带遇到了一个巫女。当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浑身都是伤,只在嘴里喃喃咒骂着,说姓王的狗贼卑鄙无耻,哪怕当了大官,也依旧比最脏的蛆虫都不如,还疯子一般喊了两句,说藏有宝贝的孜川秘图就在王城里的王大人手中,号召天下人都去抢,最好能有一把最快的刀,刺穿他的心脏。
喊完几句之后,人也咽了气。
莲华教的人当时并未在意,直到最近这段时日,听到工部侍郎袁大人在打探孜川秘图的消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于是赶紧颠颠跑来王城,拿着消息卖钱了。
季燕然道:“据云……门主所言,莲华教的人只是卑鄙无耻,倒不像是有胆欺瞒朝廷命官。”
李璟一笑,只当没听出这欲盖弥彰的停顿。
而根据故事推算,那个时间在王城的“王大人”,少说也有三位,没办法,大姓人太多,上早朝时喊一句“王爱卿”,往前迈步的能有一大群。
虽说事关先皇遗旨与孜川秘图,但目前整件事仍是无凭无据,仅靠江湖中一个下三滥的教派,和他们嘴里“巫女的故事”,显然不至于让所有“王大人”都放下手中事务,一天到晚待在家中等着审讯搜查,可若放任不管,那万一消息走漏,孜川秘图被送了出去,岂非更令人头疼?
季燕然道:“不如先暗中查一查这几人,说不定能找出一些线索。”
“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越快越好。”李璟道,“朕也想早日弄清楚,黑沙城之战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
下午的时候,季燕然寻到惠太妃宫中,见云倚风正靠在软塌上休息,身上搭了条毯子,手中捧了本书册,旁边还摆着蜜饯点心,悠闲得很。
“怎么这阵才回来?”他坐起来一些。
“那孜川秘图里,像是真藏有秘密。”季燕然从盘中拿起一枚蜜饯,递到他嘴边,“有件事想请风雨门帮忙。”
云倚风冷静道:“你没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