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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两人定亲后不久, 父辈就被调去不同机构任职,但仍然都在平州,时常会走动。
眼看着他们渐渐长大, 再过几年就能完婚。到时霍初霄根据父亲的安排当个小官,原主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算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 就在霍初霄十六岁那年, 东阴人的侵略大军踏上国土,来势汹汹,锐不可挡, 竟然从沪城登陆后一直攻入平州,险些让这片国土改名换姓。
是原主祖父这样的将领以生命捍卫国土,宁愿自己战死平州,也不让他们更近一步, 以几十万士兵的性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之后民间起义, 群雄四起, 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 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 自立新国, 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奇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
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不曾松懈过,今日难得放松,心中生出了些期待。
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
“三鲤,这里人这么多,要不改天再来吧。”
荣三鲤听他央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
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听到她说:
“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逛个什么劲儿?来,跟着我走。”
两人挤在人潮中,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
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慌张感顿时消失,悬空的心有了着落,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踮起脚尖一看,连忙摇荣三鲤的手。
“三鲤你看,居然有卖打卤面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
荣三鲤心中一喜,随他挤到店外看,靠近后却失望了。
“这个味道不正宗。”
“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
“算了,改天有空自己做吧。”
两人离开面店,一路走走逛逛,热闹得目不暇接。
他们中午要做生意,看戏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
荣三鲤转来转去,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里面有男装售卖,款式看起来很不错,估计价格也不菲,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只有他家门可罗雀。
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死活不肯进。
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荣三鲤反复劝说,未等他同意,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
西街口人挤人,大家默认不开车。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人们不但没指责,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
奇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小楼喃喃道:“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市长,省长?”
荣三鲤没说话,紧盯那辆车,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车门打开后,先跳下来两个端□□的士兵,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士兵紧跟在旁,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更像在监视他们。
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模样却很不错,气度非凡,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
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造次。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低声道:
“打听一下。”
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
很快,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
据小贩说,那中年男人姓盛,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
军阀在战场上献身,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
陈闲庭有心收服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
全锦州的人都知道,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有人企图上山偷看,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
盛参谋长性格随和,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
荣三鲤听完,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对方全名盛如锦,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曾与爷爷交过手。
爷爷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儒将,既有冲锋陷阵之勇,也有博古通今之识。出生不低,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子,要是放在以前保不准是个丞相的料,可惜生错了年代,活在这乱世里。
如今爷爷早就战死沙场,盛如锦也落得个软禁的下场,真是世事无常。
“三鲤……”
顾小楼见她半天不说话,推了推她,压低声音说:“这人我们招惹不起,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他了吧。”
荣三鲤前一秒不苟言笑,下一秒就满面春风,拉拉他的衣领说:
“行啊,不管他,来管管你的衣服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能穿得太寒酸,那不是给我丢脸么?”
顾小楼终究说不过她,被她连哄带骗地推进成衣店。
店里卖本地货、美国货、苏州货,各有千秋。
荣三鲤在满架子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后相中一套长衣长裤,款式看起来像西装,但是没垫肩没领带,布料用得是淡绿色细格子粗呢,不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可看着就让人眼前心生喜爱。
有些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有些人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荣三鲤是后者,即便当初在平州,家里还平安富裕时,她也从不费心思赶时髦,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
大家纷纷穿旗袍时她爱上洋装,大家纷纷穿洋装时她爱上女士西服,为此还带起了平州的一股穿衣风潮。
她让顾小楼去试,等换好出来,原本故作老成的青年变成了惨绿少年,白皙的皮肤配淡绿色套装,挺拔得就像春天里新抽芽的竹子,清新感扑面而来。
顾小楼站在成衣店的落地镜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荣三鲤却以飞快的速度结账拉他出门,生怕他脱下来。
顾小楼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她比了个巴掌。
“五百文?”
她摇头。
“五块大洋?”
又摇头。
顾小楼用力咽唾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五十块大洋?三鲤你疯了吧,快退掉!”
荣三鲤拽着他不许他退,最是韶年留不住,穿得这么好看,倾家荡产也值得了,怎么能退?
顾小楼犯了牛脾气,她拿出掌柜的架子来压他。
两人争执中不知不觉来到戏台子脚下,几个梳大背头穿西服的青年坐在长椅上看戏,其中一个无意间回头瞥了眼,目光落在荣三鲤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她穿一件淡粉色西式连衣裙,鸡心形翻领,袖口和腰身收得窄窄的,体型别提多婀娜了。
外面罩一件明度更低,偏近于灰的淡粉色针织衫,胸襟上别了一枚橄榄叶胸针,不知上面的钻石是真是假,亮得晃人眼。
秀发在脑后挽了个一字髻,再戴一顶雪白的小圆礼帽,帽檐上缝了几朵颜色柔嫩的绢花,一走出来就让行人眼前一亮,不禁驻步停留。
常清廷殷勤地邀请她上车,为她打开车门。
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看中东西就指,她保管给他弄来。
换做以前,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也怪有意思。
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明里笑呵呵,背地捅刀子,他们家的钱……哼,不坑白不坑。
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们。
“你们想往哪里去?”
“锦州我不熟,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你决定好了呀。”
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点点头。
“行,那我就看着开了……诶,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顾小楼。”
“顾小楼……”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么关系重要吗?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喜欢,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由衷地夸赞:“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果真爽言爽语,深得我意!”
他玩过许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负责任”三个字,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令路人怨声载道。
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实在好奇。
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真是让人费解。
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打扮得可爱漂亮,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一路开车一路聊,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
这里商铺林立,建筑物高大,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非常神奇。
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
他丢给他钥匙,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口中不无吹嘘之言。
“这里是锦州……不对,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下周这里准能看到。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对了,你吃过汉堡包么?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我带你去尝尝。”
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那么简单。
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但是为了让他出钱,表现得饶有兴致。
“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标志,笑起来明眸善睐,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常清廷问:“怎么了?”
荣三鲤微微一笑,来到他身边。
“我家小楼啊,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多寒酸。可惜我没能力,开个店也是赔本店,哪里买得起手表,唉……”
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店员出来接待他们,问他们看中哪一款。
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好似脚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心惊肉跳,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怎么能小气?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是不买,更是丢了大脸。
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给那块包起来。”
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连忙去找盒子。
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举着他的手端详。
“小楼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适……清廷,多谢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心里在滴血。然而钱都花了,派头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说:
“这点钱算什么,走,继续逛去。”
很快,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
荣三鲤没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又指着什么东西时,她必定开口帮腔,暗示他给他买。
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
等到后面,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
站在商场台阶上,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全是高档货。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谢你呀,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没事,一点零花钱而已。”
“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忙说: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答应:“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小楼,咱们看电影去。”
说罢两人就走进了商场对面的大世界电影院。
常清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满脸愕然。电影院外挂着一幅巨大的卷发红唇风情女郎画报,好似在嘲笑他被人耍了。
难得出来一趟,荣三鲤和顾小楼先看了夜半歌声,又看了白蛇传,最后看了风云儿女,出来后把上午买的商品都退掉,花两块大洋吃了顿西餐,这才叫了一辆车,迎着夕阳回家去。
锦鲤楼今天生意依旧不好,食客都去常家饭庄吃虾丸了,大堂里冷冷清清。
黄老头一看见他们回来,就迎上来抱怨没生意,荣三鲤却只交待他一句,要是常家人来找她,无论何时都说她不在,就回房间洗脸了。
顾小楼也换掉那一身洋气却别扭的衣服,穿回自己的长衫,下楼来看着对面的常家饭庄,冷哼一声。
热闹去吧,今天常清廷花了得有几千大洋,不晓得他们要做几个月的生意才能赚回来。
等常鲁易那个抠门鬼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
常清廷比他预料中的还要愚蠢些,晚上来找荣三鲤,被告知不在就走了,翌日又早中晚连吃三次闭门羹,终于觉得不对劲,找到爹娘求助。
常鲁易听完钱数都惊了,“你是不是被驴啃了脑子?为一个才认识的女人花几千大洋,你疯了!”
常清廷很委屈,“不是你叫我跟她套关系吗?我带她去逛商场,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啊。”
“那也不能什么都买,她这是给你设仙人跳!”
“仙人跳不是勒索吗?她又没强迫我,都是我自愿花的。”
“你还好意思说!”
常鲁易险些被自己儿子给气死,脱下鞋就往他身上抽,黄润芝心疼这唯一的儿子,用身体护住,常清廷忙往她怀里钻。
“这能怪清廷吗?要怪也只怪骚狐狸不要脸,你别光在家里跳脚,有本事去把钱要回来。”
“钱都进人家口袋了,怎么要?吃进去的东西能吐出来?”
黄润芝说:“我不管,这几千大洋不能白给她,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报警,看她一个外地人能怎么办!”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常鲁易看着对面已经打烊的锦鲤楼,下定决心明天再上门一趟,不行就报警抓她!
美女是好,可再好也好不过钱……几千大洋呢,可以买套房子了,败家子!他得不吃不喝攒好久!
雄鸡报晓,天色微明。
黄老头夫妇早早来店里蒸粉皮,荣三鲤与顾小楼则在各自房间里睡着。
紧闭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刘桂花握着一把香葱去开门,以为是起早的食客,没成想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诶,你不是那卖鱼的么?有事吗?”
洗完脸,荣三鲤打开衣柜,打算挑选出门穿的衣服。
这个房间除了面积稍大点以外,并没有比杂货间好多少。家具乏善可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套老掉漆的旧式梳妆台。
幸好她出平州时,能卖的贵重物品都卖了,包括首饰和皮草,带来的只有两手提箱的衣服,放进衣柜里还空出一半位置。
街上人多,东西买多了还得自己搬,容易弄脏衣服。
她把昨天的白色呢大衣挂进去,取出一件墨绿色的小短袄,配上呢料长裤和小皮靴,及肩的长发梳成中分,低低地盘在脑后。
站在梳妆镜前,她端详自己。长途跋涉后脸色苍白,看起来太素净了些,就打开梳妆盒,捏着炭笔描出两道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又往唇上抹了点丹琪唇膏,这才拎起包,打开门走出去。
走到大堂时,顾小楼追上来。
“三鲤,你不吃早饭了?”
“既然要开酒楼,总得了解了解这边人的口味,你也别吃了,咱们一起上街吃好吃的去。”
荣三鲤说完就挽住他的胳膊,踩着小皮靴往外走。
一出门就是繁华热闹的街,人来人往,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满身烂补丁的。
顾小楼与她靠得这样近,很不好意思,走了一段后见她挺胸抬头,眼睛只顾瞟周围的店铺,僵硬的身躯便也逐渐自然起来,指着一家包子铺问:
“在这里吃怎么样?”
包子铺是家极小的店面,小到门脸只有牌匾那么宽,匾上写了一行字“老张包子”。
笼屉一打开,热腾腾的香味就冲了出来,油条还在锅里噼里啪啦的炸着。
荣三鲤看了几眼,摇摇头。
“包子哪儿都有,要吃就吃点特色的……你看那儿。”
她无意间看见常家饭庄外支着个小摊,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里面忙活,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不知道卖得是什么,只看得见热气当中时常有青花瓷大碗一闪而过,摊位前已经等着好几个食客。
顾小楼皱眉,“他们连个店面都没有,东西都是露天摆放的,卫生吗?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别人都不吃坏肚子就我们吃坏?没那么娇气。”
“可是……”
“别可是了,排队去。”
她下了令,顾小楼只好照做,不情不愿地站到食客身后。
荣三鲤则等在旁边,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将街上的热闹尽收于眼底,大脑不停转动着。
其实租下店铺后,她手里还有一笔相当丰厚的资产,哪怕月月赔本也能支撑好几年。
不过有谁开店是冲着赔本去的呢?要想把生意做好,在这条街上立足,就必须动脑筋。
食客拿到东西从她面前经过,她这才发现碗里装得是粉皮,汤上飘着一层红油,配翠绿的葱花,煞是好看。
食客们一拿到手,就端进常家饭庄里吃了,而摊位前并无座位,卖粉皮的老头应该与常鲁易达成过什么协议,大家配合一起赚钱。
等了一会儿,轮到顾小楼。
“两碗粉皮。”
收钱的老婆子转告给做粉皮的老头,一碗两张粉皮,老头往汤里下了四张,一边用汤勺将黏连处搅开,一边朝二人投去奇怪的目光。
顾小楼在街上要过饭,最讨厌别人看自己,尤其是陌生人,总会令他想起不堪的过往,当即把头扭向一边。
荣三鲤却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冲两位老人说:
“你们的生意可真好,是老手艺吧。”
老婆子很热情。
“是啊,都卖了十多年了,大家都喜欢这个味道,天不亮就有人来买,喝完一碗热乎乎的汤再去干活,别提多舒服了……不怕你说我吹牛,这整个锦州城啊,也没有第二家比得过我们。”
荣三鲤哟了声,朝锅里看。
“这么好的东西,那我必须得尝尝了。”
老头忽然将盖子盖上,原来说话时粉皮已经盛了出来,正在往里加料呢。
“你吃不吃辣?”
“吃。”
他朝碗里豪爽地洒了两大把辣椒粉,分量似乎比先前的多许多,嘴里说:
“你就是对面新来的掌柜是不是?”
“是,我们见过?”
他笑得脸上皱纹愈发深刻,“昨天你们下车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做生意,正好看见了。”
“以后大家都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多多照顾呀。”
荣三鲤客气道。
老头点头,把加好料的粉皮递给她,满满当当地两大碗。
“进后面的店里吃去,酒楼早上不做生意,桌椅随便用。”
荣三鲤刚要接过来,就被顾小楼抢先一步。
粉皮两个铜板一碗,他已经放了四个铜板在柜台上,端着粉皮就朝酒楼里走,荣三鲤冲二老笑笑,也跟了进去。
如老头所说,店里早上果然不做生意,坐在里面的都是吃粉皮的,满屋子飘着香菜味儿。
由于不赚钱,杂役也不伺候人,长凳自己翻,筷子自己拿,没免费茶水,桌上还有些昨晚剩下没擦干净的油腻。
顾小楼皱眉看着眼前的桌子,碰都不想碰。
“这是出来做生意的态度么?咱们回家吃吧。”
荣三鲤没说话,也没动。
他看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吃定了,只好用袖子擦干净长凳,陪着她坐下。
“生意能做到现在,说明人家有自己的本事,别只看缺点不看优点。”
荣三鲤拿着筷子,认真看这碗飘满红油的粉皮,只见其晶莹剔透,薄如窗纸,却又张张分明,不带一点破损。
汤水因辣椒粉变得红通通,上面飘满油,却一点也不显得腻,葱花和香菜新鲜饱满,颜色如此分明,看得人食指大动。
不说别的,光这卖相,就比她以前吃得好许多。
顾小楼不像她似的有耐心欣赏,夹起一片白玉似的粉皮就往嘴里塞,没成想粉皮竟是那么烫,汤水又辣,他呛住了,咳得满面通红,肺管子都差点吐出来。
荣三鲤忙给他拍背,掏出手帕帮他擦掉嘴角的红油。
顾小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从额头到脖子的皮肤都泛出一层粉红色,眼睛里满是泪水,蒙了一层雾似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其他吃粉皮的人看见了,见怪不怪,还笑话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粉皮也是一样啊。你看汤上飘得油这么厚,又是刚出锅的,一时半会儿能入嘴吗?年轻人,还得学着点啊。”
顾小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洋相,本就很不好意思,还被他这样一番调侃,就将气发在粉皮上。
“什么破东西,我不稀得吃。”
荣三鲤笑而不语,拿起那双涂了黑漆的竹筷子,夹起一块粉皮吹凉,然后送到他嘴边。
顾小楼惊讶,“做什么?”
“吃呀,张嘴。”
她将粉皮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他的嘴唇了。
顾小楼受宠若惊,连谢谢都忘了说,呆呆地把那块粉皮吃进去。
等他咀嚼下咽后,荣三鲤才问:“味道如何?”
味道如何?
他只顾着开心了,哪里还记得住味道?
顾小楼从小父母双亡,自懂事起就在街头流浪,从来没人给过他好脸色,活得比流浪狗还不如。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被恰巧上街的荣三鲤捡回家,对方给他东西吃,给他衣服穿,给他床睡,让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从那时开始,他就在心里发誓,别说给她当义子,当孙子都行。
荣家被灭门,荣三鲤要报仇,找祖父的老部下成立荣门,他不顾性命,义无反顾地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