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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镕没有回答开疆,但他们彼此心里都有答案。
食君之禄,必要忠君之事,纵然正义在他们的心里有了倾斜,也要坚持王道。
他们所经历的,是先帝留下的悲剧,他将皇位传给了一个儿子,又将万民敬仰和无上荣耀赋予了另一个儿子。
任何一位捍卫皇权的君王,皆没有对错一说,有的只是成败。
兄弟俩分别时,开疆说:“但愿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好让母女二人归于平静,去过安宁的日子。”
祝镕策马离开,一路上想着开疆的话,只怕不能如他所愿。
即便王爷父子永归西天,王妃和郡主也绝不会贪图安逸,她们上京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五年前逝去的人,报仇雪恨。
祝镕倏然勒马,停在了大街上,路边少不得有人打量他,不知这样貌英俊的年轻公子,为何坐在马上,立在路当中发呆。
他想的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和扶意怎么办,而扶意会不会有一天知道,他身负皇命:得遇胜亲王父子,必就地正法,杀无赦。
“这位小爷,请让一让……”身后有人催促。
“请吧。”祝镕翻身下马,让出道路,随后牵了缰绳,沿着街面缓缓前行。
一直以来,不愿扶意牵扯到大姐的事,源头还是在纪州、在胜亲王父子,即便那时候,还没能互通心意,他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刻。
可他没有错,扶意更没有错,他们只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能互融的立场。
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繁荣兴旺,祝镕将心沉下来。
百姓们不会期待动乱和战争,他们无所谓谁做君王,只要天下天平,能安居乐业,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区别。
但又恰恰是坐龙椅的人有了差别,百姓们的日子才会不一样,眼下的一切,就是真正的安逸繁华吗?
安于现状的百姓们,是否想过,他们可以过得更好?
祝镕晃了晃脑袋,他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一旦越来越多的百姓意识到,原来日子怎么过是可以选择的,这天下就乱了。
他再次上马,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日入夜,绯彤又来清秋阁,请言姑娘去陪伴二小姐用晚饭。
可扶意推辞了,绯彤连人都没见着,只有香橼出来说:“小姐身上不大自在,已经歇下了。”
姑娘家每月总有那么几天,韵之得知后也没多想,横竖再过一天,她就能自由,昨天被野猪威胁生命的那一瞬,她真不想死。
而想到这一切,自然又记起闵延仕,韵之觉得自己一定是摔了脑袋痴傻了,一天一夜过去,她竟然满脑子还是那个人。
两亲家虽不常往来,可一年里也总有几次见面,回想起来,她竟然从没好好对闵延仕说过话,也从没留心过,在自己认识的男子中,有一人的优秀样貌,能和她三哥哥媲美。
韵之抱着枕头,傻傻地笑了。
绯彤送药来,问道:“小姐笑什么,有高兴的事?”
韵之不理她,翻过身去背对着。
绯彤笑道:“该喝药了,怎么又转过去了?”
“我没病,你倒了去。”韵之懒懒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退下吧。”
绯彤端来的汤药,只是凝神补气之用,老太太说过不喝也不妨事,她便不勉强,端着又走了。
“等等……”韵之忽然又喊她。
“还要喝吗?”绯彤问。
“明天一早,你去找扶意来,一定要早些,不然平珒要去上课。”韵之说,“我有很要紧的话对她说,要她一定来见我。”
绯彤早就习惯了二小姐想一出是一出,就算她现在要爬到屋顶上去摘星星,也不会大惊小怪。答应之后,把药碗递给门前的丫鬟,进来为小姐吹灭蜡烛,放下纱帘,才关门退出去。
芮嬷嬷站在回廊这头,见二小姐屋里熄了灯,便回到老太太跟前说:“真难得,还以为要用绑着的,才能叫二小姐静养两天,竟然乖乖地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不挪地儿。”
“必定是经历了生死,知道惜命了。”老太太说,“小孩子,总会慢慢长大。”
芮嬷嬷见老太太写完了信,便帮着收入信封里,这是要往四皇子妃娘家送去的话,她格外慎重。
“我心意如此,人家未必能懂我的意思。”老太太说,“就算这一步奏效,只怕也就拖个一两年,到头来贵妃还是会以长远的利益来说服他们。”
“利益?”嬷嬷问。
“贵妃要扶持四皇子为储君,四皇子背后就需要强大的朝廷力量来支撑。”老太太说,“与祝家联姻,无疑又多一臂膀,皇子妃的家人也会考量,是不是该先稳住四皇子的前程。横竖将来为后为妃,再斗不迟,最好的例子,就是闵家和杨家,总要先得了天下,再各凭本事。”
芮嬷嬷说:“可我们不是已经有少夫人,公爵府和宰相府早就是亲家了,贵妃娘娘不见得这么想,不过是二夫人利欲熏心。”
老太太苦笑:“你别忘了涵之。”
芮嬷嬷不禁一叹:“是啊,奴婢怎么把大小姐忘了。对了,听大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大小姐迁出去?”
老太太很是忧愁:“越往无人处藏,涵之的痴病越不能好,如今还只是精神不好,很快她就会身体不好,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芮嬷嬷轻声道:“郡主和言姑娘往来密切,今天又在清秋阁呆了一下午,您说言姑娘她,能不能告诉郡主这些事?”
老太太也不愿生事,可一想起孙女,竟然被她的爹娘狠心打下腹中的孩子,就恨得握紧了拳头:“五年前我若知道涵儿有了身孕,绝不会让他们造孽。”
“您别动气……”
“你听我说。”老太太含怒看向芮嬷嬷,“明日派人到京城里去散布消息,就说祝家大小姐疯了。”
芮嬷嬷吓得不轻:“您这是要做什么,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没听说吗,闵王妃在围场勾引皇上,二十多年前的情分,皇上至今还在心里。闵王妃若是在御前哭闹几句,我们家可就要吃官司了。”
老太太笑嬷嬷太单纯:“闵王妃若是要靠勾引皇帝来站稳脚跟,她头一件事,就是要把纪州王府的一切都忘了,她会那么傻,去皇上跟前哭胜亲王父子的血脉?”
芮嬷嬷问:“可是……您图什么呢?”
老太太冷静地说:“乱起来了,事情才会有进展,你照我说的去办。”
夜色渐深,扶意独自在卧房,就着烛火研读棋谱,香橼坐在门边的小凳上,托着腮帮子看她。
翠珠忽然从门外进来,险些踢到她,弄出了动静,扶意抬起头问:“何事?”
“李嫂嫂来接您去内院说话,是老太太要您陪陪二小姐。”翠珠说,“李嫂嫂在门外等着呢,但也真奇怪,先头都说了您身上不自在,难道绯彤没报上去?”
扶意明白,李嫂嫂来,那就不是老太太和韵之的意思,更何况这个时辰了,必定是祝镕在等她。
她并不认为一直以来他们是偷偷摸摸,这样能省去口舌是非,扶意心甘情愿。
可是今晚,她不想见祝镕。
“还是说我不自在,睡了。”扶意道,“香橼,你也去送送。”
门外头,李嫂嫂信以为真,叮嘱香橼和翠珠,别叫姑娘受凉,便匆匆走了。
自然,等回来了李嫂的祝镕,没能等到扶意。
李嫂说什么姑娘家都这样,他信了一半,毕竟今天郡主又上门的事,他也知道。
开疆说过,郡主早就发现她被人跟踪监视,若再聪明一些,猜到是谁所为,她一旦对扶意提起来,扶意必定会想到自己。
祝镕失落地往回走,途径清秋阁,墙里只有微弱的光芒,扶意像是真的睡了。
他心里好生矛盾,既不愿扶意是有心事才避开他,又舍不得她真的被腹痛折磨。
隔着院墙,隔着窗户,隔着重重纱帘,扶意仿佛能感受到祝镕就在门外,她心里堵得慌,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在江上遇见他?
难以安眠的一夜过去,隔天还是打起精神为平珒和妹妹们授课,午前女孩子们的课上,是扶意为她们指点棋艺,沉浸在棋局里,一时也忘了满腹烦恼。
却在这安逸的时刻,忽然有人闯入清秋阁,姑娘们应声看来,只见大夫人出现在书房,纷纷上前行礼。
杨氏冷冷吩咐下人:“把她们都送回去。”
映之、敏之惧怕嫡母,不敢发问,慧之被自家奶娘进来接走,可她惦记着言姐姐,走到一半又跑回来看,刚好撞见大伯母扬手一巴掌,扇在扶意的脸上,吓得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