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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张嬷嬷心里头也是期待夹杂不安。
她当初是没活路了才进的宫, 从小宫女熬上来就很不容易,皇宫这个地方是外面人想进来,里面人想出去。在这里头要想不惹事非好生活着都难, 她们给秀女包括宫女教规矩的还好, 被指去各宫的跟对主子尚且是在刀刃上走,跟错人就不知道哪天活到头。
刚进宫那会儿天真, 多几年人就会朝两个方向走, 有些当够了奴才, 无论如何都想翻身。也有张嬷嬷这样的,仔细攒着银钱,想熬够年头出去另做打算。
结果她还没熬到,就赶上卫家添女。姜蜜总怕自己不会教, 让福妞出去给人笑话, 卫成怕夫人一直纠结这个过不去,趁着说到子女相关, 跟皇上求了求。
要是别家来求, 皇帝还会琢磨看看你想做什么。
卫家是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立刻想到吴氏的彪悍做派,暗道卫成想给他闺女寻个靠谱的教养嬷嬷真明智,要是让他家中女眷手把手教, 不好说会教成什么样。
要是也跟他府上老太太似的……那搞不好要砸手里, 难得嫁出去。
得亏卫成不知道他的伯乐在想什么, 他得偿所愿, 心满意足出了宫。
张嬷嬷被太监总管选中的时候有些愣怔, 非常短暂,跟着就有两个关系亲近的来同她道喜。皇宫里头好是好,却不是命贱之人待得住的,去卫府好,往后一来无性命之忧,二来前程可期。
卫大人深得圣心,还不满三十已经官拜正三品,他府上嫡女往后能差了?
张嬷嬷心里也火热,又有点担心,生怕府上主子不好相处,宫里伺候的都听说过卫大人亲娘那彪悍做派,不光他娘,听说他夫人也差不多……知道进了卫府,她给人领着进了二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进内院到老太太跟前。吴氏已经知道儿子进宫去讨了人,也知道她是皇上赏下来的,张嬷嬷在底下老老实实跟她问安,吴氏让人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看着是和自家伺候的婆子不同,她暂且满意了。
“福妞这月十八生的,你也知道奶娃子头一冬不好过,要多上心。”
张嬷嬷应下。
吴氏又说:“你来之前应该听说了我府上的情况,这儿是没别家体面,只要你好生照看福妞,尽到本分,咱也不会亏待你。同样的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做得不好,哪怕是宫里出来的我也不会给面子,到时候一样给你退回去。”
张嬷嬷心里颤了一下:“老太太放心,奴才知道。”
“行吧,你也不是头一天当差,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心里应该清楚,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你把东西放房里去,放好去见见人。”
不多时,姜蜜就见到女儿的贴身嬷嬷,她也问了两句,问张嬷嬷原先在宫里做什么的?到卫家来感觉如何?几问几答之间就发现这人话不多,不是嘴甜会奉承那种,看着还是实实在在的。姜蜜心安了几分,没再为难她。
就这样,张嬷嬷从宫里搬到卫府,在福妞跟前伺候起来。她会看会想,多两天就发现这一家子也不像外头传的那样。
要说主人家的仪态跟别家是比不得,包括用膳或者日常说话这家子都不大讲究。府上也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包括大爷二爷的教养都很值得称道。都说卫家太太是乡下女人,乡下女人教养的儿子也不比传统的勋贵之家来得差。张嬷嬷在宫里当差这些年见过许多贵人,包括皇子公主都有,他瞧着府上大爷不比任何人差,往后恐怕有大出息。
看大爷十分孝顺亲娘,又疼爱幼妹,这家女眷都是福气人。
张嬷嬷一点儿不敢小瞧老太太,更不敢小瞧太太。
老太太悍起来一般人招架不住。
至于说太太,外面关于她的说法很少,可你想想这个女人,她是乡下出身娘家没什么来头,就是习惯说的糟糠之妻,却被卫大人当成个宝。别说下堂不下堂,这府上连房妾室都没有,她独宠,她当家,她和公婆还处得很好,又生养了两个儿子……
如果说嫁得好是命,能把日子过得如此之顺,那是她本事。
婆婆看媳妇儿少有不挑剔的,这前提下她们婆媳相处融洽,做婆婆的该对她有多满意?
张嬷嬷一点儿不敢小看府上太太,每回到太太跟前都谨慎得很。
姜蜜不知道她想了这么许多,洗三礼过后,老爷子提起来说是不是准备点年货顺带送封信回去,现在去筹备送到正好在年前,家里双喜临门,大伯包括亲家都能高兴一下。
卫父提的,全家都赞同,砚台自告奋勇说要代笔,东西是吴氏拨钱让府上采买去置的。近来账上钱多,临近过年佃农那边陆续也把地租交上来了,四百亩的租子,哪怕卫家收得少,收上来也是一笔款项。
农户们交租都很积极,生怕自己拖拖踏踏使得地主人家不高兴把地收回去租给别人,他们有钱赶紧就送过来。听说卫家添了喜事,还排着队说了不少吉祥话。
账上银子多了,吴氏瞧着高兴,让采买置办了不少年货,想着东西不贵,冬天里也放得住,多备些他们收到之后好分,老家乡下那么多人呢。
十月底,东西完全置办好了,满满一车年货连同书信一道晃晃悠悠去往南方。
这是最后一波赶在年前南下的,再晚一些就难有车队了,他们车队送的货物本来就多,加上冬日里北边已经有积雪,天寒地冻路难行,这趟格外耗时。
之前四十来天能到,这回实实在在上了五十天,送到的时候实实在在就是年货,那会儿都搭上腊月二十了。
一车东西拉近后山村,在大叔公家卸下一半,跟着就去了前山村姜家,卸下另一半。信也是一式两封,拆开让识字的一读,好家伙卫老三他又升官了!当朝三品大员!还说从今年起,只要宫里设宴说君臣同乐,卫成他就能携妻儿进宫,陪皇上过中秋陪皇上守岁。
“还说姜氏在十月间生了个闺女,这闺女才是落进福窝窝里了,生在三品大员家,等她长大说亲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爹又是几品。”
“不是说京官都是老头子?不到岁数升不上去?卫老三翻过年才三十而立!他多年轻!”
“三十岁!三十岁能中举就算本事大的!他都当了好多年官!早年真是看不出,他脸皮薄好说话,讲什么都好,还说是吃亏相,结果呢?全看走眼了!就姜家那头眼神好,捞着个金龟婿!”
听着这话有人斜眼一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什么眼神好?钱氏不也看走眼了?她当初为啥把姜蜜说去卫家你看不出?”
“……倒也是,还是人家官太太福气好,这是命啊。”
钱桂花原先让骗子忽悠瘸了,现如今还是盼姜蜜好,跟人提到都不说继女后娘的,仿佛自己像她亲娘一样。她想得简单,姜蜜要是不好,她会想起来接济娘家父兄?只有她顺心了,哪怕从牙缝里随便漏点给娘家也是好事情。现在差距是太大了,大到你都眼红不了,只能盼着人家念些旧情。
体面人家都要做脸,加上卫成那一家其实还是念着亲戚情分,经常同老家书信往来就是变相给他们撑腰,送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收到的人高兴得很。
咋说都是京城来的好东西,收着有面子,也得了实惠。
年货一分为二,卫大卫二丁点没捞着,钱桂花瞧着还拍拍胸口说幸好:“还是当家的你清醒,没跟周老大搅和上,要是跟隔壁村那两兄弟似的招了女婿嫌,那真是啥也得不到。如今咱们日子倒是一年年的变好了,别的我都满意,唯独狗子……”
钱桂花说的时候瞄着儿子。
他儿子喜滋滋看着京城那边送来的东西,压根不把老娘的话放心里,还道姐真不错啊,写信回来还关心了他的婚事,让定下来之后回个信,要给他添喜。
“爹你不是说给我看了一个?年后你回个信给我姐,问问她,她也说好咱们就定了。我估摸着我姐比我娘靠谱些,我娘天天瞎折腾也没折腾出个啥,我姐闷不吭声都成大官太太了。”
钱桂花气坏了,要臭骂他,姜狗子捡着吃的往嘴里扔,边嚼边说:“这味儿不错,难怪说是京城送回来的。对了咱们要不要准备点儿啥,也不能干收不回礼是吧?”
“回礼?拿啥回礼?难道拉一车粮食上京?现如今你姐是什么身份,拉些白菜萝卜的去不给她丢人?”
“那你买点细布给我外甥女做套衫子,再不做双鞋也行啊,好歹尽个心意,有事才写信去人家能高兴?换做是你你高兴不?”姜狗子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他是真不爱读书,把常用字认得差不多就打死不想学了。要说人倒是不傻,早几年贪吃贪玩的,现如今一混一天,除了不上进这点气人之外,平常倒也不闯祸不惹事非。
钱桂花最不满意就是他不争气。
至于说姜父,他当然也希望儿子出息,看狗子这样,又不知道怎么才能使他上进,想让他娶媳妇也是指望成亲之后他能多点责任心,知道家里有婆娘要养,以后还会有子女,当爹的要去挣钱挣口粮回来。
狗子说要回礼倒没错,姜父看了钱桂花一眼,让别抠,拿点好布料给外孙女做几样褂衫。
“让我做是可以,就怕我做的人家也瞧不上。”
“闺女她不是那种人。”
父子两个都这么说,钱桂花回头就安排上了,过个年,姜家这边还是高高兴兴的,后山村卫家那头不大愉快。之前卖书那一回,因为是自己做得不对,卫大卫二心虚气短没敢怎么闹。时间一长他们又完成了从自我反省到怨怪别人之间的过度。
大叔公八旬寿礼是一回,加上这次的年货,两个媳妇儿娘家都在嘀咕说怎么有好处净想着外人,亲兄弟屁都不占。就不说年货,连封信连句话都没,这是真要划断老死不相往来?
两兄弟哪儿都不痛快,又不敢上他们大叔公家去闹。
倒是毛蛋,他从镇上学塾回来,在家里听了些闲话,没憋住找到那头去了。
说什么来着?
说哪怕兄弟之间有罅隙,外人也该说和,怎么还有从中挑拨的?
这番话传到大叔公耳中,大过年的人气病了,家中子孙不依,找卫大家讨说法,让他把话讲明白:“你们兄弟分家是别人挑拨的?你们几十两卖书是别人怂恿的?自己做得不对招了兄弟厌烦怎么还能推给我们?我们欠你了?之前的祝寿图是老三替我爹求的!这回的年货是晚辈孝敬长辈的!没听说当儿子的等着收爹娘的礼,卫大郎你要脸不?你眼红京城送回来的东西,你又给你爹娘送什么了?”
卫父都料不到他给大伯给亲家公走个年礼还能闹成这样。
后山村扯皮的时候,皇上在宫中设宴同大臣们一道迎新年,这个时候姜蜜早已经出了月子,她跟着进了宫,一道的还有砚台。
姜蜜之前进宫来给皇后娘娘哭过丧,当时皇帝没注意看。
这回看她走在卫成身边,留意了一眼。
原来这就是卫大人爱妻。
倒是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做皇帝的也不能盯着臣妻猛瞧,他就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旁边裹得严严实实的矮冬瓜。
“卫爱卿可带你儿子来了?站出来给朕瞧瞧。”
砚台还在琢磨朝廷上有几个姓卫的爱卿,他爹就应声了,还扭头看了他一眼。砚台出去就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实实在在的把头都磕上了。
“起来吧,走近点给朕看看。”
砚台果然往前走了几步,他抬起头乌溜溜一双眼看着皇帝,皇帝坐在上面俯视他,看了会儿问:“怎么不说话?”
“天威浩荡,把小人儿镇住了。”
“你父亲说你是个话唠,怎么他就没镇住你?”
“那不一样。”
“天威浩荡,严父之威不浩荡吗?”
砚台犹豫了一下,问皇上:“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怎么说?”
“……爹他和蔼慈祥气性好最好说话。”
“真话呢?”
“这个嘛,奶骂人的时候都爱说‘我又不是你娘,惯得你’,惹着我爹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惹着皇上,皇上能打我板子。”
卫成提醒他:“是小民,不是我。”
砚台头一回进宫,还没习惯这么说话,不注意就顺过去了。他认真反省了自己的口误,又重新讲了一遍。姜蜜在旁边都感觉没眼看,皇帝好像还挺新鲜。
他如今也有好些个儿子,诸位皇子见着君父都是又敬又怕,倒是没见过像这样有意思的。嘴上说天威浩荡,没见他怕,一双眼看过来的时候也是清清澈澈的。
“你不怕朕?”
“不怕。”
“四海之内,甚至朝堂上都有许多人怕朕,你小小人儿一个为何不怕?”
“小民父亲是皇上一手提拔的,父亲常常提到皇上,说您心系天下苍生爱民如子,想的包括做的都是怎么让百姓吃饱穿暖。皇上是圣明君主,小民也没做过亏心事,何须害怕?”
皇帝有一会儿没说话,回过神才看向卫成:“爱卿教得很好,卫家虽然出自乡野,家教比名门望族也不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