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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这就到了,一大早赵朴真就已换了一品妃礼服,带着七斤和观音奴,和上官筠会合,领着宫中众妃,给皇帝磕头贺寿,然后回了后宫,作为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子,与上官筠一同在芳华苑宴请诰命们。
按例贵妃比她位次更尊些,这次万寿宫宴,内宫宫宴也由贵妃主持,但这次上官筠却一反常态,颇为谦虚,将德妃与她的位次并排在中央。
赵朴真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应酬来往的场景,可自从她开办嫏嬛女学开始,她就已不能退后,宫里任何小事都是大事,万寿节她称病,嫏嬛女学那边上官筠又已出场授课,那么诰命们很快就会解读出另一种信号,德妃是否已经失宠。
嫏嬛女学刚刚开办,她需要这些诰命夫人、世家们的支持。女学的女童部资金来源里,善款居然占了不少的分量,来源是女学的学生父母们。家境较好的贵夫人们送女儿来就读,看到女童部里女婴们嗷嗷待哺,母性占了上风,慷慨解囊,也有不少人冲着德妃这个名头来,慷慨捐资,当然观望的更多。她若是撑不住,没有给人信心,那么更多的人不会支持她,因为有时候支持了她,就等于站在了上官筠的对立面。
如今她最大的优势,不过是因为皇帝站在她身后而已,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如何。
想到这一点,赵朴真其实略略有些失落,看着上官筠游刃有余地和各处的诰命夫人应对,谈笑自如,正有些怅然,其实赵朴真在这上头却是有些妄自菲薄了,她极少在正式场合出现,大多数诰命夫人们,想结交,又不熟悉她脾性,怕贸然得罪了她,因此只能观望。好在有李若璇、应夫人、白英陪着她说话,王彤是个八面玲珑的,也居中引荐了几位夫人,她跟前的座前,倒也不会显得特别冷清。
应夫人今日戴着面纱,她面有疤痕,因此宫里的女官也不曾让她摘下面纱,而她自己说话和言行举止,比平日都要低调许多,只是坐着和赵朴真说闲话:“无咎这几日也邀了上官将军打猎,猎了不少东西,在府上烧了吃,两人都是好玩的,呼朋唤友,竟是将府上搞得乌烟瘴气的,吃酒多了,干脆就宿在咱们府上了。”
赵朴真听她口虽嫌弃,心则喜之,也替她高兴:“无咎哥哥也来了?这次有没有打算替他择一门婚事。”
应夫人摇头:“再说吧,他一向在这上头就十分不在意,我又不太喜欢替孩子们做主,总觉得各人自有缘法,你那么多哥哥,也有看上了自己来我跟前求的,也有一直浪荡着的,也有懒得费心只让我替他们选的,只有无咎,既不要我选,自己也不肯挑,我想来,他心中自己有数就好,也不是孩子了。”
赵朴真笑了下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入口处有些骚动,只见文桐带了几个端着食盘的人进来,昂首宣旨道:“圣上口谕,嫏嬛女院进上的万寿诗集和锦绣山河图,朕十分喜欢,特赐食,望嫏嬛女学今后发扬光大,流芳百世。”
上官筠和赵朴真都起身恭领圣谕,文桐笑道:“恭喜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前边嫏嬛女学的学生代表献上寿礼圣上大喜,命人唱来,又教人将那锦绣山河图展在殿上,四海、外邦番国,都钦佩不已,有的夸我朝连女子都能做出如此好的诗,实在是文风鼎盛,有的又夸我朝织布技术高明,当场就有几个小国使者,跪求我朝赐下这门织锦的技术,上下官员们,都精神振奋,颇觉我大雍威加海内,大国声威不减,四海升平,眼看就在眼前了啊!”
诰命夫人们一片恭喜之声,场面一片喜气洋洋,正在这时,却有个女官面有异色,匆匆走了进来禀报上官筠:“禀报贵妃娘娘,知非真人来了。”
上官筠面色微变,而座中的贵妇们,也全都窃窃私语起来。崔真人,正是崔皇后,她被俘虏去青蕃,又以色侍人许久,名声如今不堪得很,赎回来的贵族女子们,没有一个再在人们的视线中出现过,全都被家族悄没声息的或远嫁或家庙出家了,崔婉回来后也隐居不出只说养病,按大家的猜想她应该就是在皇家的荣养下,安安静静地继续做一个隐身的出家人,让大家淡忘她才对,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在这场合正大光明地出现!
议论纷纷中,崔婉已经带着几个道姑走了进来,一身天青色的道袍在行动中显出了低调而奢华的丝光,宽大的袍袖中只露出了一点如玉的指尖,象牙一般的肌肤上柔润光洁,仿佛笼着圣洁的光辉,骨秀神清,正似一尘不染的青莲,她神态清高出尘,目光扫过座上众人,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和怜悯,反教那些想看她笑话或是嘲笑她的人感到了一阵心虚和惭愧。
上官筠已经迎了上去,就是赵朴真也只能站了起来迎上前,不管怎么说,这位都还算是她们的长辈,还是先帝的孀妇,迎回来后,如今也被今上奉为庄敬太后了,虽然她仍是出家,大部分人都还是称呼她的道号知非真人。
两人齐齐行礼,崔婉笑了一声:“不必多礼,我听说今儿热闹,因着当初流落在青蕃那边,穷山恶水,遍野豺狼,一直思念故国,如今回来,虽说仍是方外之人,却终归是回到了故国家乡,好歹来沾染点人气。”
众人看她毫不讳言在青蕃被俘的事,坦荡光明,这话有说得极婉约哀伤,不由心下既纳罕又感伤,想想女子身不由己,若是自己在那时候,又能如何,不免生了同情之感来。看着崔婉在上头坐下,含笑着问上官筠和赵朴真:“今日少不得叨扰一下贵妃了。”上官筠心中虽然惊异,脸上却仍然笑着道:“真人说哪里话,您可是长辈,能得您指教,可是三生受益的。”
崔婉微微含笑道:“能有什么收益的,贵妃才华过人,我看着你长大,心里也是极喜爱的。当初你才这么点点大,就能在赏花宴上口占绝句,这么多年了,我都还记得你那日做的诗是……”她侃侃而谈,竟是和上官筠说起旧时的事来,渐渐众人都看出来了崔婉这基本仿佛看不到德妃一般,只和贵妃说话,话题德妃根本插不进嘴,都有些觉出了微妙的不对来,崔真人这是替上官筠撑腰?可是她都已算是什么长辈了?这会子摆长辈的身份,已是不合时宜了,在座的都是高官诰命夫人,聪明的都安静下来,并不会去参与话题,以免被德妃记恨上。
赵朴真却没觉得有什么,她本就被崔婉多年前当成白英强掳过,两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可以不必含笑对仇雠,那是最好不过。
正说话时,忽然发出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众人抬头去看,崔婉身后一直低着头捧着拂尘、瓷瓶等物的道姑,忽然有一个将瓶子打碎了,那道姑急急忙忙低垂着头跪了下来,也不敢说话,只是磕头。
赵朴真历来过目不忘,却觉得这道姑身型有些眼熟,正怀疑之际,只见崔婉已笑道:“起来吧,这位娘子是边陲人,不是伺候惯人的,原是我前些日子见了觉得颇有慧根,十分赏识,便留在身边偶尔教导一番,她听说今日宫里万寿宴,又因为父兄丈夫都品级低了,不能进宫,特特央着我带她进宫开开眼界,想来是不惯在这等场合,失礼了,贵妃莫要责怪。”
上官筠也只好笑道:“并没什么大事。”却看到那一直深深埋着头的道姑身旁的一个道姑笑着道:“可不是慌了手脚,原来她适才悄悄同我说,觉得这上头的德妃娘娘,却像她多年前走失的亲姐姐呢!”
那低着头的道姑忽然抬头,却霍然正是赵灵真,她看向赵朴真,面上惊惶,却矢口否认:“我没有说!我不认识德妃!你胡说八道!刚才明明也是你推我,那瓷瓶才摔落的!你害我!崔真人,这人定然别有用心,您一定要重重惩治!”
场上倏然一静,那道姑面上通红,显然也没想到赵灵真居然如此混不吝,在这样大的宫宴,也如此直愣愣地说话,更料不到的是,堂上德妃明明就是赵朴真,崔真人煞费心思,才将这二愣子带了进来,就等着在这宫宴上喝破德妃的身份,没想到这蠢女人一进来就一直牢牢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她只得按原来说好的,自己制造响动,来揭破此事,没想到她还是不认!
这是什么缘故?这家人明明一进京就各种打听赵朴真,又是利欲熏心得紧,如何真发现这堂上的宫妃有赵朴真时,反而不认了?偌大的泼天富贵就在眼前,这蠢妇,竟然舍得不认?
连崔婉都有些绷不住脸了,这时堂下已经有一位诰命老夫人站了起来,走到中央,行礼下跪:“是臣妇管教不严,教媳妇在此出乖露丑,臣妇实不知道她胆大妄为,居然隐瞒身份随同崔真人入宫参加宫宴,祈娘娘恕其年幼无知,让臣妇领回去,严加管教。”正是连山诰封慧敏夫人的老土司夫人,她一进殿,就已发现了德妃就是昔日的赵朴真,却一直隐忍不言,直到自己媳妇瞒着自己被别有用心的崔婉带了进殿,眼见着差点闯下大祸,这才站了出来,替媳妇领罪。
上官筠自那道姑一说话,就心中一咯噔,知道到底还是要被崔婉借刀杀人,幸好这赵灵真不知为何亲姐在前不认,那老夫人站出来也正是绝好台阶,又有女官在旁轻声介绍了这老夫人的身份,连忙笑道:“原来是慧敏老夫人,连山狼兵此次收服两京,战功赫赫,这位想必就是下一任的土司夫人了?依我说实不必好奇,来日你也有受封进宫的那天,只怕到时候你也嫌应酬麻烦,不愿意进来呢。”又命人在老夫人身旁设座儿,命赵灵真下去坐,赏下酒水,却是矢口不提那什么亲姐的事。
众诰命们都是伶俐人,此时也笑着纷纷将话题岔开,人人都仿佛听而不闻,将这事轻轻抹过,宫宴花团锦簇,原以为千秋节这大日子,就这么平顺喜庆地过去了,然而等众诰命们纷纷回家,才知道原来今日前朝,却发生了一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