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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陆荣完全措手不及。
他没有想到苏烟会反抗。
这完全将陆荣那种残虐的本性给激了出来。
陆荣直接向苏烟扑了过去,一下子将苏烟扑到了地上,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覆在她的耳边说:“苏烟,你很聪明,但是你往往聪明不到点子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因为……苏烟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在陆荣这一边。
陆荣双手在苏烟的脖颈处不断的收紧,再收紧,只有短暂的一瞬间,苏烟眼前的光亮就一下子被掩盖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她有一种喉咙要断掉的错觉。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上忽然轻了一下,喉咙一下子涌入一股新鲜的空气来,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等到苏烟眼前重新恢复了一片光亮,看见了不远处缠打在一起的陆离和陆荣,想要开口说话,却制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咳嗽的胸腔剧痛。
刚才苏烟的话,陆离都听见了。
这一次是兄弟两人从冷战到热战的第一次暴力解决问题,儿时那个时候身材弱小而且又没有力气的陆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且陆离有过专业的搏击训练,很快陆荣就败下阵来。
“给我住手!”
陆老太太的声音横空而来。
一直都跟着陆家两位少爷的管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找人将两人拉开。
陆老太太的脸色苍白,但是眉目之间却是不怒自威的神情,手中拄着的拐着敲击在大树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在地上缠打成一团的两人被强制性分开,气喘吁吁。
陆离的嘴角出了血,表面上看起来严重一些,而陆荣没有伤在脸上,陆荣却一拳一拳都是朝着陆荣的肚子上打的,丝毫不手软。
苏烟扶着身边的树也站了起来,咳嗽了一下。
陆老太太看着这三个小辈,然后说:“先回陆宅,在墓地闹成这样,你们是不想要你们的爷爷走的安心吗?”
………………
这一次在墓地上打架,陆老太太亲自处理,别人都没有干预。
陆老太太将这两个孙子都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半个小时之后,陆离先从房间里出来。
当陆离从陆老太太房间里出来之后,先去找了苏烟。
“阿烟,你……”
陆离欲言又止。
苏烟外衣口袋里拿出来一支录音笔,递给陆离,“你听了就知道了,这是之前容医生说的话。”
陆离坐在床边,按下了录音笔。
里面属于容医生那独特的烟酒嗓传了出来。
“九号晚上,陆老爷子是找大少爷去谈话了,我就在隔壁,刚刚出门,忽然听见从书房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就急忙跑了过去,冲进去就看见倒在地上十分难受的陆老爷子,而陆大少爷就站在一旁。”
“就在我想要向前走的时候,大少爷忽然就拦住了我,他不让我过去,说反正陆老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这么让他安然的去了吧。”
“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陆老爷子直到断气。”
陆离的脸色一片灰白,在树林里听到的猜想,再到现在从录音笔中一字不差的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他喃喃地动了动唇,苏烟看懂了他的唇形。
“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利益。
陆离反应过来,忽然就拿着录音笔向外冲,“我要拿给奶奶去听!”
但是,他走到门边,不用苏烟出手去拦,他自己就停下了脚步。
陆离在想,如果告诉了奶奶,会不会把奶奶也气出病来。
而苏烟知道,就算是拿着录音笔过去,陆老太太也不一定会信陆离的,现在各种高科技多的是,合成音,或者是买通人说出这番话,都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而且,陆老太太偏向陆荣。
………………
在陆老太太的房间里,陆荣低着头站在床前,低着头叫了一声奶奶。
如果说陆离是陆老爷子的心头宝,那么陆荣就是陆老太太的心头宝。
虽然同样都是小辈,但是内心里也是有偏有向的。
陆老太太指了指一边的椅子,让陆荣坐下来,说:“刚刚我对阿离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
陆荣点了点头。
陆老太太说:“你给我重复一遍。”
“都是一家人,兄弟之间要相互爱护,”陆荣说,“不要总是计较得失,你多了点什么,我少了点什么,都是陆家的,在这个大家族大集体中,就没有自己,都是我们这个家!”
陆老太太这才招手,“阿荣,过来坐在床边。”
陆荣慢慢地踱步过去,坐在陆老太太床边,“奶奶。”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奶奶这样一双精明的眼睛,他的内心会有些忐忑,不敢面对,但是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反正已经做了,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陆老太太抓住陆荣的手,“孩子,刚才那话,是说给陆荣说的,也是说给你听的,之前你爷爷就给我说过,说阿离那孩子,性格宽厚,而你,魄力虽然够,但是太过于多疑,没有容人之量……”
“奶奶!”
“你先别说话,”陆老太太说,“等我说完。但是,你爷爷现在这一走,留下了一个摊子,你是咱们陆家的孙子,也是最有能力能掌控这个局面的,你叔叔,阿离的父亲,你也知道,整个人都是颓的,不喜欢经济商业,所以,这个担子就全都留在了你的身上。”
陆荣现在并不知道,陆老太太对他说这些好像是临终遗言的话到底是因为什么,后来,他才知道,却已经晚了。
………………
陆老爷子葬礼之后的第二个星期,陆氏召开了董事会。
董事会上,陆荣拿出来陆老爷子的一份股权转让书,当即让陆氏所有的股东大吃一惊。
这份文件……
是有律师公证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当即陆荣一跃成为陆氏最大的控股人,在董事会中以最高票数成为陆氏的掌权人。
苏烟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过于惊讶。
这件事情是意料之中的。
不管当初陆老爷子是属意将自己手中的股份给谁,到了现在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然而,在此时,原本从来都没有参与陆氏公司事务的陆离,却也列席了这一次的董事会。
只是列席。
因为陆离还没有成年,他身上只有百分之八的股份,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小股东。
在电梯内,陆荣冷笑着看着面前的陆离,笑了一下:“我告诉你,陆离,不要想跟我斗,那些不属于你的,根本就不属于你,别妄想了。”
陆离转过来狠狠的瞪着他,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现在陆荣早已经死了千百万次了。
陆荣讥诮地说:“陆离,你和苏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陆离没有回答,陆荣压根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
“不自量力。”陆荣笑了两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非要拼死拼活的去争取,到头来自己却是遍体鳞伤,你说,何苦呢?”
陆离握紧了拳头。
陆荣就料定了陆离在这里不敢动手,看着他,先走下了电梯。
他来到外面,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已经把那个医生给解决掉了。”
知道陆老爷子的真正死因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当时在场的容医生。
想要事情不败露,就只有一个选择。
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
但是,董事会的局势,在两天之后,忽然间出现了转机。
就在陆离十八岁生日这天。
这一天,苏烟给陆离过生日。
陆离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苏烟私下里去订了蛋糕,她第一次化妆,就是在这个时候。
当苏烟拎着一个大蛋糕在身后,敲响了陆离的房间门。
“是我,苏烟。”
陆离打开门,看见是苏烟表情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你……化妆了?”
苏烟点了点头,从陆离身边擦肩而过,盯着陆离看了两秒钟,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生日快乐。”
陆离一下子愣了。
生日……?
不仅仅他自己忘记了,而他的父母也没有提起过。
以往的生日,爷爷会提醒厨房,在早上的时候,给陆离送过来一碗生日面。
这一刻,苏烟在陆离的眼眸之中看到的是显而易见的光亮。
拆开蛋糕上的蝴蝶结,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吃着吃着,不知道两个人是谁开的头,开始了蛋糕大战,奶油抹了一脸,两个人都成了大花猫。
苏烟来送蛋糕祝生日快乐,还不是这个夜晚唯一的惊喜。
还有另外一个惊喜。
也同样是苏烟没有想到的。
次日,陆离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约他出去在外面的咖啡厅内见面。
陆离不解地问:“你是谁?”
“我是陆正勇先生,也就是您的爷爷委托的律师。”
既然是涉及到爷爷,陆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律师约他出去,出了门。
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陆离见到了这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律师。
“请问你是陆离陆先生么?”
陆离一时间有点懵,依旧伸手和这个律师握了握:“是。”
律师从手边的一个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这里有陆氏百分之十五的股权,是在你成年也就是十八岁之后才生效的,现在需要你签字确认。”
………………
“然后,陆离就收到了这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加上他本身百分之八的股权,”苏烟说,“他成为了第二大股东,虽然还不及陆荣,但是却可以和陆荣相提并论了。”
杨拂晓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听一个传奇故事一样。
“然后呢?”
苏烟笑了:“后来很特别戏剧化,我死了。”
杨拂晓:“……”
“缇娜姐,你在开玩笑么?”
前面坐着的一个乘客都转过头来十分不解的看了苏烟一眼,用那种见鬼了的表情,结果对上苏烟的目光之后愕然瞪大了眼睛,咻的一下就重新转过头去了。
耳边响起空姐十分温柔的声音提醒飞机即将降落,苏烟笑了笑说,“该下飞机了。”
苏烟没有再提起,杨拂晓的脑海重也很快被另外一件事情充斥着了。
下了飞机,盛浩东已经派了人在机场接她,盛微微也在车上。
苏烟和杨拂晓两人上了车,盛微微叫了司机开车。
盛微微也是有几年都没有见过苏烟了。
杨拂晓偏头看着外面的街道,脑中忽然想起来在五年前的一个场景。
当时,她出院,盛微微、苏烟、顾青城、孟曦和沈嘉攸,都一起来接她出院,一路高歌着,当时阳光正好,风里面的花香都是甜的。
但是,真正的是物是人非了。
………………
董哲发誓,如果可能的话,也就算是去冲锋陷阵去干一些苦力活,也绝对不想再看小孩子了。
简直是太难搞了。
本来董哲想着不能让人老大一路上奔波,带着这个孩子也向相近的方向走,但是却没有想到,这孩子就死活不走了,只要是一出旅馆,就大哭大闹,搞的旁边的人都看他,竟然还有人说他是人贩子。
真的人贩子才落网,他怎么可能是又冒出头的人贩子?
这个孩子黑的好像是猴子似的,从第一天找到他,就在田地里玩儿的满脸都是泥巴,董哲几次让他去洗澡,他都不,急的董哲最后差点就把他直接扒光了丢进浴缸里去。
一天之后,在西北地区的这间小旅馆里,心头已经有成千上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他自己都快要变成草泥马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顾青城。
在出去给顾青城开门之前,董哲特别照了一下旅馆门口并不算清晰的镜子,看见自己好像是鸟窝似的头发,脑子里不禁嗡了一声。
这种仪容仪表……
就这么见老大不好吧。
在外面的顾青城看了一眼时间,又抬手叩了几下门板。
里面的董哲才开了门。
“老大。”
顾青城抬步走进这个小旅馆的房间,觉得房顶都感觉快要塌下来似的,仿佛是个危房。
“那个孩子呢?”
董哲指了指床边,“就那……刚刚还在那儿呢……”
他也疑惑了一下,刚才还在大作战,现在……
董哲走到床边,一眼就看见了在床外面露出来的一双脚,便蹲下来,拎着这个小男孩就把他给揪了出来,“在这里。”
顾青城:“……”
这是顾青城第一次见这个孩子,一张脸黑的好像是进了煤堆里,只剩下一双眼睛明亮,黑白分明,简直就看不出本来容貌了。
顾青城看着这孩子身上的衣服以及快要成了杂草脏兮兮的头发,不禁皱了皱眉,“给他洗个澡。”
这个孩子忽然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好像是一颗深海蹿出的鱼雷,向门口冲,被顾青城直接拎着后衣领给拉住了。
这个小孩子忽然就大声吵嚷起来,嘴里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堆话,但是顾青城一个字也听不懂。
顾青城看向董哲:“他说什么?”
董哲也摇头:“听不懂。说的应该是这儿的土话,他不会说普通话。”
反正死活都是要给这孩子洗澡的,顾青城将这孩子给拎进了浴室,花了十分钟把浴室里不出水的花洒弄出了水,又花了十分钟将冷水调成了热水,最后花了十分钟脱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才从浴室里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和站在花洒下的小黑孩大眼瞪小眼,顾青城将花洒重新挂上去,上面搭上了一条毛尖,使水流不是太激烈。
董哲在外面站着,也是眼睁睁看着插不上手,等到顾青城出来,就向前走了一步递上一条干毛巾。
顾青城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珠,看向董哲,“你这……还没孩子吧?”
董哲当然是摇头摇的好像是拨浪鼓似的,他知道顾青城这是觉得他照顾孩子照顾不周了,但是他好歹也是一个七尺男儿,这种保姆的活儿,原本就不是他干的。
顾青城又问:“结婚了没有?”
董哲:“……”
这个脑回路转的太快,董哲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
“老大,您开玩笑呢,我还没女朋友。”
顾青城低着头含了一支烟在唇间,吐了一口烟气,“等到这回回C市,我给你介绍个。”
董哲:“……”
短短的几分钟内,经由董哲的口就已经向顾青城手下的兄弟们传遍了。
“明天过年还是回老家吧,小心老大要给俺们安排相亲了。”
当这个小孩子洗的干干净净之后从浴室里出来,顾青城看着他的眉眼,的确是有几分像是昔日的端午。
顾青城递给他一套衣服,“会穿么?”
结果这个小孩子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还手舞足蹈的,看不出来在说些什么。
顾青城扶了一下额头,敢情这一路上还需要带一个当地人做翻译么?
回去C市的路上,顾青城和董哲都是典型的安静,而这个小孩子却是个话唠。
而且话唠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说的话没人能听懂啊,倒是在火车上的时候,有一个当地人给他们翻译了一路。
直到顾青城拉着这个小孩子出了火车站,低着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咕哝出来两个字。
顾青城皱了皱眉,问董哲:“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董哲拿出一张纸来,说:“这是之前农村那对夫妇给写的名字。”
他想老大说不定是要重新给这孩子起名的,所以就没有主动说出来。
顾青城看了一眼纸张上七歪八扭的两个字:庆生。
………………
杨拂晓跟着盛微微来到医院,盛浩东让生活助理陈助理在楼下等着,带着他们一起上楼。
越是走近病房,杨拂晓就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了。
她觉得脚步有些虚浮,不知道等到进了病房门,看见那个女人会是怎么样的感受,这一刻,她真的渴望着顾青城在身边。
病房门在面前打开,病房内并没有苏静之,只有盛浩东。
盛浩东听见身后门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看见是杨拂晓,眼睛忽然就亮了一下,手中还抱着一个茶壶,就这么在半空中,没动静了。
五年过去,现在看起来盛浩东倒是像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一样,原来纯黑的头发中夹杂了很多白发,没有染,就特别明显。
杨拂晓向前走了两步,叫了一声:“盛叔叔。”
盛浩东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茶壶放在桌上,“拂晓来了,你看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这么几年不见,真是女大十八变,真漂亮了。”
杨拂晓听盛浩东说这句话,恍然间觉得鼻尖发酸。
在半年前她从国外回来,没有人对她说这句话,但是现在,盛浩东的这句话,终于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归属感。
盛浩东说:“你妈妈去做化疗了,还有半个小时,”他说着,就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不对,还有二十分钟。”
杨拂晓点了点头。
盛微微在病房里陪着盛浩东,杨拂晓由陈助理带着到医生办公室,询问了一下苏静之的情况。
主治医生是在肿瘤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医生从电脑里调出苏静之的病历来,说:“你妈妈她……做好心理准备吧,现在就算是化疗的话,保守的说,也就在七八月份了。”
杨拂晓心中一酸。
她又问了一些最近的注意事项,医生也是不厌其烦地一点点全都解释清楚。
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在走廊尽头,就看见了苏静之。
杨拂晓猛地顿下了脚步,半天都没有敢动弹,她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前的这个女人……
真的是那个曾经娴静淑雅,优雅从容的女人么?
她的身上穿着宽宽松松的病号服,能够看得出来空荡荡的,好像只是用一副骨架子支撑着整个摇摇欲坠的身体。
头发稀疏,也不如同以往那么浓密了。
苏静之是由一旁的护理扶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低着头,并没有看见杨拂晓,甚至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搀着她的护理都向她这边看了一眼,苏静之都没有看。
直到前面的盛浩东从病房中走出来,“静之,拂晓……来了。”
苏静之听见这个名字的同时,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杨拂晓的动作,好像是有点像是慢动作回放一样,杨拂晓看着苏静之,刚才听见盛浩东而忽然发酸的内心,就一下子酸到了眼睛里,眼泪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杨拂晓向前走了两步,在苏静之想要伸手抱她之前,先抱住了母亲的脊背,生硬,有些硌手,母亲瘦的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妈。”
杨拂晓当着苏静之的面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恍然间觉察到,其实每个人都愿这样温柔对待。
………………
当天晚上,杨拂晓在病房内陪着苏静之,将在这里守夜的盛浩东和同母异父的妹妹盛雨落都赶走了,说:“放心好了,盛叔叔,我一个人绝对是可以照顾的来的,雨落,我肯定会照顾好咱妈。”
杨拂晓在来之前,一直都以为自己会抵触,或者是尴尬,因为和苏静之多年未见,而且在离开前见到的最后一面又是那种模样的。
但是,等到她现在真的来到了母亲身边,才发现那些尴尬统统都没有,全都是她自己臆想的,她原本可以早一点明白过来的。
或许真的是长大了,成熟了。
亲人总归是亲人,是你在外遭受风浪之后的最后的港湾。
“妈,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杨拂晓说着,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拿起了水果刀,然后一刀就削到了底,中间苹果皮都没有掉,察觉到苏静之的目光,杨拂晓笑着看向苏静之,炫耀似的扬了一下眉梢,“我厉害吧。”
苏静之笑了。
这是她自从被发现恶性肿瘤之后,真正笑的最开怀的一次。
苏静之不曾出国去北欧,杨拂晓曾经在北欧生活过一段时间,苏静之对于那边的风土人情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建筑,杨拂晓就伏在床边,将很多事情都讲给母亲听,还特别将在欧洲旅游的时候拍的照片给她看。
“这是我在国外两个特别好的朋友,”杨拂晓指着照片上的人,“这个是米莎,长得漂亮吧,金发碧眼,这个是杰森特,当时睿睿说话行动迟缓,就是他介绍罗拉教授给睿睿看病的。”
杨拂晓对苏静之提起过睿睿,但是却隐去了睿睿的真实身份,只说是自己和顾青城的孩子,没有提沈嘉攸的名字。
“给我看看我的外孙。”
杨拂晓手机锁屏的照片就是睿睿的百天照,给苏静之看了之后,又特别翻出来云相册,里面有好几百张睿睿的照片,她当时想要给睿睿留下影像资料,还特别给睿睿录过成长记录。
这母女两人靠在一起,翻了一半的照片,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十二点了,杨拂晓想起医生的嘱托,立即将手机往后一收。
“妈,必须要睡觉了!”
给母亲吃了药,照顾母亲睡下。
在帮母亲将背后的靠垫放下,发现在枕头上有一绺卷成一团的长发。
杨拂晓悄无声息地将掉落的头发藏在袖口里,转身才躺在了一边的折叠床上,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刚才顾青城发来的微信消息。
顾青城竟然发送的是语音消息,杨拂晓没有带耳机,便拿着手机到走廊上去,按了一下。
“你妈妈怎么样了?”
杨拂晓按着语言说:“刚刚睡下,我这两天都在医院守着……”
这句语音发过去之后过了有一分钟,杨拂晓都没有再接到另外一条新的语音消息,杨拂晓耸了耸肩,以为顾青城是睡了,便转身要走进病房。
但是下一秒,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吓的杨拂晓赶忙就按了接听键。
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铃声打开了,真是吓人。
杨拂晓怕在走廊上说话会影响到在现在病房区的病人们的休息,便转身向电梯口走过去,站在那边的安全通道前面的暗处,头顶的灯坏掉了医院还没有来得及修。
“你现在到C市了?”
顾青城说:“嗯。”
“睿睿怎么样?”
顾青城说:“睿睿挺好的,妈在照顾他,还特别让我来问候岳母大人。”
杨拂晓听着顾青城的这种称呼,开心地笑了,忽然听见顾青城那边好像是有叮咚一声类似于电梯门打开的声音,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顾青城说:“刚上电梯。”
“都快十二点了你才回去啊,”杨拂晓说,“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杨拂晓其实心里并不轻松,只不过现在她用那种故作轻松的语气,来缓解自己内心的压力感。
面前的电梯键上数字显示着上升,红色的数字到七楼,也就是杨拂晓现在所在的这一楼,忽然停了。
杨拂晓向后退了一步,让开电梯门的位置,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说:“我听着你那边电梯也停了是吧,照顾好小睿睿啊……”
身后电梯门缓缓打开,电话听筒内和现实中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嗯,不过睿睿告诉我,让我要好好照顾他妈妈。”
杨拂晓完全僵住了,有点迟缓地转过身来,就看见了面前穿着一身深蓝色休闲款西装的男人,和她同样的姿势,一只手扶着电话。
她没什么动作,顾青城先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走到杨拂晓身边,拿过她右手的手机,帮她按了挂断键。
“你怎么来了?”
杨拂晓微微仰着头,刚好可以看到顾青城有点青色胡茬的下巴,再向上对上他一双闪亮的双眸。
“我不是在电话里告诉你了,”顾青城将杨拂晓的手机放进口袋里,手顺势扶上了杨拂晓的腰,“我要来见岳母大人。”
杨拂晓这才反应过来,“都快十二点了,你这会儿过来管什么用,到外面找一家酒店先住下吧。”
她注意到顾青城眼底有阴影,肯定也是有多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因为病房这边只有一张折叠床,顾青城肯定不能睡在病房里,杨拂晓叫顾青城在电梯口等着,先回病房去看了一眼,发觉母亲是睡着了,又去告知了一下值班的护士多照看一下,“我有点事情,一个小时之内就回来。谢谢您了。”
杨拂晓拿着钱包,从走廊上一路小跑过来,顾青城远远地看着她好像是一只兔子似的。
杨拂晓跑过来,在顾青城的手臂上撞了一下,“快点走啊,电梯来了。”
顾青城手垂落下来,搭在杨拂晓的腰上,带着她上了电梯。
两人走在夜路上,初春的风特别暖,不知道是不是杨拂晓的心里作用。
其实,不管多年来怎么变化,杨拂晓本质乐观的心性,是不会变的。
杨拂晓将顾青城送到酒店,等他安顿好了,才转身要走,顾青城要送她,杨拂晓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来送你你再送我,这样我们大晚上的我们也都不用睡觉了。”
顾青城笑了一下:“不用睡觉正好。”
杨拂晓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戳了戳顾青城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我就知道,现在你脑子里又涉黄了,需要严打”
顾青城圈住她的腰,“那你说呢?当时是谁说的要给我生个孩子的,结果现在肚子还没有一丁点动静。”
杨拂晓皱了皱鼻子,“那是你的种子不好,怎么好几次了就没有反应呢,我就说你应该戒掉抽烟喝酒,”她踮起脚尖在顾青城面上嗅了一下,“你肯定又抽烟了。”
顾青城已经将房卡从卡槽中抽了出来,“我送你出酒店,”见杨拂晓又想要说话,顾青城伸出手指比在杨拂晓的唇瓣上,“别又拒绝,快点下楼了。”
虽然顾青城说的是要送她出酒店,但是实际上,出了酒店,又牵着手走了很久,基本上到了医院和酒店之间的位置,才停下了脚步。
顾青城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进医院。”
杨拂晓点了点头。
她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停顿了两秒钟,转过身来,一下子扑入了顾青城的怀里,“你说,我妈妈……会不会有事?”
顾青城就知道,见到他之后,杨拂晓一直想要开口问她这句话,可是却始终都没有开口问出来,也就是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候才真正知道。
“我现在不敢说任何事情,拂晓,我不是医生。我只能告诉你,生老病死,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经历过,也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杨拂晓听了这句话,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那你就不能编谎话骗骗我啊。”
顾青城笑了一声,将杨拂晓揽的更近了一些。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长,与头顶的星光遥相辉映。
………………
可是,就如同顾青城所说,生老病死,是必经之路。
在医院日夜陪伴母亲的这一段时间里,杨拂晓也每天看着母亲的变化,虽然时时刻刻是笑着的,但是内心却是悲苦的。
每次化疗回来,头发都会掉下一些来,但凡是杨拂晓看见,都会替母亲收了,不让她看见。
但是,化疗还是无法阻挡癌细胞的扩散,也只是减缓了扩散速度,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一天,杨拂晓在外面买了汤给母亲送上来,手拧开门把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苏静之的声音,便放缓了脚步。
盛浩东坐在苏静之的身边,苏静之原本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些凹陷了,因为有些瘦,颧骨也露了出来。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拂晓,我这个大女儿。”
盛浩东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身后的靠垫上,说:“她不会怪你的,拂晓是个好孩子。”
“浩东,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帮我……”
盛浩东厉声打断了苏静之的话,“你再乱说些什么话?!你怎么可能不在了,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对你的女儿好!”
苏静之摇了摇头。没有一辈子了。
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可以活的。
苏静之叹了一口气,说:“前些天,我化疗之后掉头发掉的特别严重,拂晓都是默默地将枕头上的头发给藏了起来,然后转过来笑着看着我,她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都看见了,一清二楚。”
盛浩东攥着苏静之的手,没有说话。
杨拂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眼眶中的眼泪,却仍旧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保温盒放在地上,俯身的一瞬间,几滴眼泪扑簌地掉落下去。
从楼梯上走下去,一路都是默默地掉着眼泪下去。
在这个病房区域的医生护士,对于眼泪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杨拂晓低着头往前走,前面有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处,她仍旧低着头,就想要绕过面前的人继续走,结果却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也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处,就好像是故意挡着她的去路似的。
“你……”
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撞上面前男人的目光,杨拂晓没有控制住,直接扑到了顾青城的怀中,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顾青城,你知道么?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家,但是我可能生来就是孤儿的命……”
在很小的时候,有外婆照料她的时候,她被其他的小伙伴们嘲笑她是没有妈妈的孩子,老师让写作文,我的妈妈,她以为,有妈妈才是家。
后来,她被舅舅舅妈卖掉,来到杨家,再后来,外婆车祸去世,她连最亲近的人也没有了。
她以为盛浩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腹中怀胎八月却生下一个死胎,唯一的血脉也不在了。
而现在,刚刚等到了和母亲团圆,母亲却要被癌症打垮了。
上天好像一直在给她兜圈子开玩笑,到现在,终于成了一直原地转圈的贪吃蛇,头咬到尾巴,然后gameover了。
顾青城扶着杨拂晓的肩膀,让她重新直起身来,手指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柔的抹到眼角。
“拂晓,你愿意一直跟着我么?”
杨拂晓看着面前的男人,面前一片朦胧的泪光,几乎都看不清楚他的轮廓了。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愿意。”
顾青城重新将杨拂晓拥入怀中,他的声音低沉稳重,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那杨拂晓,你记住,今后,我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