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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可能,我的身世一旦大白于天下,真正被毁灭的,会是我和亦宸,这段本来就走得很艰辛的爱情……
看着我低着头,垂下的睫毛忽闪着,能掩盖眼眶中微润的光泽,却掩盖不住心头的那一丝忧虑与困惑,一只手轻轻的伸过来,又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看见季汉阳冲着我笑了笑:“不要太担心。”
“……”
“我——和太子,会保护你的。”
我点了点头,又问他:“对了,关于这次借兵的事,你告诉他了没有?”
“说了,昨夜与他谈事的时候,说了一些。”他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我的眼睛,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都没有提。”
其实,我也并不会担心这一点,他对我的感情,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但这一层窗户纸,他可能是到死都不会自己去捅破,尤其现在这个局势,让亦宸知道我和他在北匈奴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我曾怀抱着他度过了一整夜,我为了借兵而谎称要嫁给他,这些事都会是芥蒂,发生了无法挽回,但我们可以选择永远的忘记。
而我对他也并非愧疚,若用愧疚来说我和他之间,未免就太廉价了。我深知自己于他而言背负了什么,但不能还,一还,一切就都变了。
我向他笑着点了点头,便侧身打算离开,刚刚与他擦肩的时候,就听见季汉阳轻轻叫道:“鸢青……”
“嗯?”
他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但还是说道:“夏葛衣——夏家的人,已经都被太子带离了长安,到了洛阳。”
我微微的动了一下眼皮,但并没有露出什么太惊讶的表情。其实这我也估计到了,亦宸显然经营洛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早已有准备将这个地方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基石,朝中也有不少文武大臣躲避楚亦君的清剿而跟着过来,夏家原本就是之前最支持楚亦宸的势力之一,楚亦宸逼宫造反,他们定然会借机卷土重来,夺回昔日失去的荣光。
季汉阳现在说这个,是为了提醒我,夏葛衣与我身份上的对立,夏家,难道会对我不利?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憋着。
对着我沉静的目光,他终于还是带着一点苦涩的味道说:“关于葛衣,我和太子,我们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都看得很清楚。但这次回来,我觉得她变了很多。”
“……!”
刚刚他说夏家的事没有让我意外,但他说的这句话却让我微微有些吃惊。他的意思是,即使夏葛衣从李世风那里回来,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他和亦宸一直以来没有对她和我之间的关系作过什么缓和与调整,但这次我和他从草原回来,他却明显的发现夏葛衣改变了!
仔细想来,夏葛衣那次突然回到双月别苑,出现在我和亦宸之间,虽然她的归来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事,也让我多多少少在心理上受了些苦,可是,她似乎真的没有加害过我,即使之前怀疑过是她把我和季汉阳弄到了一张床上,后来也知道是静姝师姐搞得鬼,一直以来,她除了希望将我从亦宸身边赶走,不断的给我施加压力,似乎真的没有对我做过任何加害的事!
可是现在,季汉阳说,她改变了!
看着我惊愕不已的表情,季汉阳又慢慢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一个人,如果只做自己,可以得自在,得轻松;但一个人一旦背负了一些东西,家族利益,荣辱使命,他就不再简单直接。我——和我哥是如此,现在的葛衣,也应该是如此。”
我顿时全明白了。
太子离开长安,盘踞洛阳,天朝所有的势力划分都相当于重新洗牌,夏家必须趁这次的机会一搏,楚亦宸就是他们的机会。
夏葛衣——更不可能放开他。
我沉默着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对他微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看着我的笑容,他的眼中似乎也稍稍的放下心来,点头道:“嗯。”
“告辞。”
说完,我便侧身走过,离开了他的这个书房。
走出了几步,我突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那还没有关上的房门,看到季汉阳的背影,他似乎已经走到了书桌旁,轻轻的抬起手抚弄着什么,似乎就是那朵青龙卧墨池。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高大的骠骑将军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寂寥。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夕阳斜照遍地凄艳的颜色,我站在门廊上,扶着栏杆看着这熟悉的洛阳城,格局方正的城内已经有许多地方升起了袅袅炊烟。
风中也氤氲着淡淡的饭菜的香气,有一种质朴的感觉,我握着栏杆站了一会儿,身边慢慢的走过来一个侍女,是亦宸派来照顾我的,名叫珍儿,倒是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女子,关切的道:“夫人,要用饭了吗?”
嗯,亦宸也说今晚会和我一起用膳,我想了想,便对她说道:“让厨房准备两个人的晚膳送到我房里来,太子会来用膳。”
“是。”
她答应着边立刻下去了,我还是站在门廊上看风景,闻着那些香气,不一会儿,便看到有下人们端着碗碟朝我这边走过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夫人。”
我挥了挥袖子:“放进去吧。太子就要回来了。”
他们依言走进去,将饭菜摆好,我也跟着进去一看,虽然不是特别的丰盛,但比起平日里跟在亦宸身边习惯了的清粥小菜,这些鱼肉也够让人垂涎三尺了,当我看到最后珍儿甚至还端了一盆蹄膀上来,心里也微微有些忧虑,毕竟现在不是在长安那种环境,我们来到洛阳,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应该从简才对。
于是便想提醒她一下,今后不要如此。
可是,刚刚一开口,眼前突然人影一闪,我一抬头便看见夏葛衣出现在了门口。
她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袖与裙边上都有粉蓝色的团云的刺绣,长纱裹在她秾纤合度的身子上,显得那么纤长有致,整个人好像被一团氤氲的云雾环绕着,如仙子临世。
饶是我对他深有戒心,也不由自主的看得呆了呆。
“鸢青。”她那张绝美的脸上浮起的是淡淡的,如幽兰一般的微笑。
“太子妃……”
看到她出现,我的脑海里猛的浮现出刚刚季汉阳说的那些话,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向她行礼:“见过太子妃。”
她笑盈盈的上前一步,抓着我的手臂将我扶起来:“不必多礼。你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想来找你聊聊,正好现在有空,不过——”
她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品:“看起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我也不与她装腔作势,对着她作出了一个几乎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太子妃说笑了。”
可就在这时,那盆蹄膀油腻的味道一下次窜进我的鼻子里,胸口憋闷得难受,一阵恶心的感觉猛的涌了上来,我克制不住的捂着嘴,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这一下倒是把珍儿给吓了一跳,急忙走过来:“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咬了咬牙,一直起腰来就狠狠的一巴掌甩过去,将她手里的那个精美的盘子打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瓷盘的碎片也飞溅开来。
“啊——!”
珍儿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这样做,吓得尖叫了一声,跳着脚躲开了。
而我已经做出了一副凶悍的模样恶狠狠的骂道:“这是些什么东西,都敢端来给我吃?!我一闻着就想吐!”
珍儿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急忙跪了下去:“夫人,夫人对不起。奴婢错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连夏葛衣也有些震惊的,我是情急之下想要掩盖自己怀孕之后的反应,可是想想若是做得太过了,也未免会招人怀疑。
于是,我叹了口气,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袖:“赶快给我收拾好。”
跟在楚亦宸身边的人大都能看得出来他对我有多宠爱,所以尤其珍儿这样的奴婢更是不敢得罪我,甚至连起身都不敢,跪着便爬了过去将那一地的狼藉哆哆嗦嗦的收拾了,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手指好几次都被瓷盘碎片锋利的刃口割到,鲜血直流。
我的心里也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痛,那种愧疚立刻就涌上心头,可是夏葛衣站在我的面前,我绝对不能露出马脚,只能作出一副不耐烦的生硬的表情,等珍儿收拾完了,又向我磕头认错的时候,我便急忙说道:“行了行了,快下去吧。”
珍儿这才如获大赦,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夏葛衣这个时候才从刚刚我的表现中反应过来一般,显然她也有些不解,但还是很沉静的:“鸢青,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我抬起头来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让太子妃看笑话了。”
似乎是感觉到我身上的一些东西的不同,或许是淡然的目光中那种戒备,夏葛衣也微微有些不自在,勉强道:“你我姐妹一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不敢。”我淡淡道:“梁鸢青福薄命浅,哪里能配得上太子妃这样的姐妹。”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还是觉得,你和季汉阳那晚的事,是我做的吗?”
正好她提那晚的事,倒是给了我一个借口,我淡然道:“那一晚的事,到底是谁所为,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鸢青愚钝,无从追究,也追究不出来。太子肯信我,是鸢青托了太子的福,若不信,要杀要刮,也与太子妃没有关系。”
夏葛衣出神的看着我。
时至今日,我和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初夏府的梅林中,那一对互相安慰,给对方温暖的姐妹了,世事无常,与人的结亲与敌对都不是我们所愿,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便要去面对。
“鸢青,你变了……”
我淡然笑道:“太子妃,也不再是过去的葛衣小姐了。”
她慢慢说道:“看来我之前对你做的忠告,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你是不打算离开太子的身边了?”
“如你所见。”
“可是,你也应该看到,太子殿下现在的处境,梁鸢青,若不是因为你,他会在皇上面前退到退无可退?他又怎么会被楚亦君找到可趁之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造成了,你就没有一点内疚?”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选择他。”
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刚刚走到门口便停下了,我和夏葛衣在一愣之下都立刻转过头去看,只见亦宸正站在门口,夕阳耀眼的光芒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微微有些刺眼,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
夏葛衣的反应倒是快,立刻跪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我也急忙跪了下去,亦宸倒是淡淡的,挥了一下袖子道:“起来吧,现在到了洛阳,今后就不必再行此大礼了。”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说道:“葛衣,你来找鸢青,是——”
夏葛衣急忙笑道:“一段日子不见,我怪想念鸢青的,所以来找她聊聊。既然太子殿下要在鸢青这儿用膳,葛衣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微微一颔首,便转身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亦宸便立刻走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双肩:“你刚刚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我,却说道:“你那样做是对的。现在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怀孕了,尤其是——”
我恍然大悟过来,刚刚在我们跟前的只有珍儿,既然亦宸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珍儿去告诉了他。看起来,珍儿是他专门派到我身边来照顾我,或者说保护我的。
知道了这个之后,刚刚愧疚的情绪才稍稍有些好转,想着找个时间一定好好向那珍儿道歉,而亦宸却已经走到了桌边,弯腰看着上面的饭菜,套四宝,清蒸白鳝,蜜汁一品肉,香菇酥鱼,还有牡丹燕菜,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嗯,怎么这么多?”
“我也看着多了,下次我会跟他们说,少送一些来的。”
我走上前去,和他一起坐下,两个人倒也没有多的礼节,就这么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我的肚子是有些饿了,胃口也还不错,这个大师傅做的东西很合我的胃口,不过亦宸看起来就不同,只动了几筷子,几乎都是在喝酒,我知道他心里有事,也不劝他,只是在他喝了几杯之后,给他夹一些菜到碗里,他倒也乖乖的吃了。
从开始吃饭他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先开口:“长安那边怎么样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楚亦君将皇城九门封闭,凡是反对他的力量,都在这短短几天被肃清,而且现在,他正在逼皇上下诏废黜我,立他为太子。”
楚亦君和过去的他已经完全不同。若是过去的楚亦君,在我跟着楚亦宸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一定会誓死都要把我追回去,可现在,他在意的却是在长安布防与势力收复,这样的心思和谋略,与过去那个暴虐的孩子,不可同日而语。
亦宸要与他争夺江山,有的争。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北边呢?”
亦宸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又继续问道:“是谁率军?”
“——,呼延郎,还有一个北匈奴的大将,他们各出兵五万。”
我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亦宸似乎也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用一种很温和的口气说道:“没事的。就算他想打洛阳,也没有这么容易。洛阳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当初我们进洛阳城,都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更何况,匈奴骑兵习惯了草原上作战,这里的地势,并不适合他们。”
“……”我沉默着,也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我很清楚,不管呼延郎能不能打下洛阳,坐取渔翁之利的总是楚亦君,他是站在不败之地的;等呼延郎和亦宸的这一仗打下来,就算亦宸取胜,也一定会被弄得元气大伤,到时候楚亦君想要再收复洛阳,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亦宸看着我低头不语的样子,突然说道:“不要胡思乱想。”
“嗯?”
“这样对孩子不好,会长皱纹。”
我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个笑话,也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
他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在怀孕的时候还这么费心费神,应该为孩子着想,他一定能把一切都解决好的。这么想着心就放宽了,吃完了一碗饭,又去添了一碗,嗯——燕菜的味道真是香浓,一品肉的味道也不错。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吃了三碗饭,又有侍女送来了热腾腾的汤,补刚刚被我打饭的蹄膀的,嗯,看那汤熬得又浓又香,味道应该不错,胃里好像还有一点空的,可以喝点汤水润一润。这么想着我便又添了一碗汤喝下去。
等我放下碗的时候,看到坐在旁边的亦宸,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
“你——你怎么这么能吃?”
“啊?”我不解,低头一看才发现,桌上的菜几乎被我风卷残云的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一些残羹冷炙,而他,几乎还没吃什么。
我顿时羞得脸都通红起来,回想起昨夜被他抚着小腹的时候肚子咕咕叫的样子,怎么最近总是出这样的丑。
他也是一脸憋着笑的模样,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没事的,今后,让他们送三个人的膳食来就好了。”
我顿时脸上都要燃起火来了一般:“你还说!”
他呵呵的笑了起来。
印象当中,他笑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那张俊美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而能笑出声的时间,更是如凤毛麟角般珍贵,我有时候会想,也许这个样子的他,只有我见到过。
这一天晚上他仍旧是在我的房里过夜,有了身边这个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我比任何时候睡得都好,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觉醒来窗外已经透出了乳白的天光,其实我喜欢和他两个人躺在一起,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被他抱着听他心跳的感觉,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他已经早早的起身了,穿好衣服回头看见我也睁开了眼,便温柔的道:“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乖乖的点头,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便转身出去了。
有他在,给人的感觉时间都过得更快,或许是因为快乐会比较容易流失吧,而他不在身边,就有些无聊了,我想了想,还是起身穿好衣服,梳洗之后打算在州府的周围去走走看看,散散心。
可是出门没多久,我便感觉到了州府内的气氛不对劲。
所有路过我身边向我行礼的下人们,虽然是毕恭毕敬的,但那戒备而谨慎的目光中却显出了一丝惶恐,一旦我走过,他们都是飞快的逃开,甚至有的,明明迎面走过来,一抬头看到是我,都立刻转身匆匆的走开,一副看见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样子。
怎么回事?
我有些疑惑的,但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继续在四周慢慢的走着,走到一处假山的旁边,突然听到矮墙的另一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你们知道么,那个太子侧妃,仗着太子宠爱,横行霸道的,昨天把珍儿打得,一双手上全是血口。”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啊,太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恶妇?”
“看她长得也不如太子妃,却这么受宠,是不是什么妖怪,狐狸精变的,不然怎么会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原来如此……
我没有听接下来那几个丫鬟用夸张的口气讨论狐狸精是如何迷住男人的,转身便往回走,一路上周围的人看到我,那目光就像是看到狐狸精一样。
这个流言来得太快,出处也太明显,我根本懒得计较,若是这个时候与她对上了,于公于私,都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这样也正好,我怀着孕,本来就不想与人太接近,对我的恶言传开了,那些人对我避之不及,倒是少了很多麻烦。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点的流言,只是一场大风暴的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