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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钟羡, 长安回到甘露殿前,进殿时因脑中想事情没看路,一头与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头一看, 尖叫:“啊!鬼呀!”一下躲到了殿门之后。
刚想行佛礼的无嚣:“……”
刘汾瞪了长安一眼,对无嚣道:“禅师请勿怪,宫里奴才少见多怪, 失礼了。”
无嚣道:“无妨。”
刘汾便领着他继续向外走。
待两人出了门,长安才从门后出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无嚣的背影,转身向内殿跑去。
内殿里,怿心捧了唾壶跪在软榻边上,正伺候慕容泓吐呢。
“这是怎么了?”长安忙过去替慕容泓抚着背。
慕容泓早膳吃得少,如今又近晌午了, 哪有东西吐?干呕了几声便又倒回榻上,挥了挥手让怿心出去, 气喘吁吁眼角含泪道:“脸, 太恶心。”
长安看他一副绝世美颜娇弱可怜的小受样,腹诽:小瘦鸡就是忍功无敌,连恶心都能忍到人走了再吐。口中却道:“既然如此, 陛下为何还要将那老和尚留下?奴才听刘公公说还要给他安排房间?”
“老和尚?”慕容泓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唇角一弯,道“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一代名宿当世大儒傅月樵。”
“傅月樵?”长安觉着这名字耳熟,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慕容泓曾托慕容瑛将他聘来做帝师, 慕容瑛说他因为在东秦时拒绝做太子太傅, 被萧皇后给杀了的。
“他没死?”长安疑虑地蹙眉。
慕容泓道:“看见那张脸了么?灭门之祸下的漏网之鱼。”
“可是脸都烧成这样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傅月樵?”长安道。
“要知道他是不是傅月樵,难道朕还用看脸么?”慕容泓不答反问。
长安闻言,贼兮兮地凑过去笑道:“若他真是傅月樵,那陛下您岂不是得见他一回吐一回?”
慕容泓眸光清澈地瞟她一眼,似笑非笑:“朕连你都能习惯了,何惧他尔?”
长安:“……”当即站起身一声不吭转身走人。
“去哪儿?”慕容泓问。
“您自己呆着吧,奴才就不碍您的眼了,奴才自去找看奴才顺眼的人。”长安负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往外面走。
慕容泓瞠目:这奴才在做什么?恃宠而骄?
“你给我回来!”他加重了语气。
谁知话音方落,那奴才非但没回来,反而直往门口蹿去。
慕容泓:“……”
这奴才是欺负他病卧在床不能教训她呢。他当即一掀毯子,从软榻上下来,准备去把那放肆的奴才给揪回来。谁知到底久病未愈,猛一站起只觉眼前一黑,然后便是金星乱冒头重脚轻,他一个重心不稳就向一旁倒去。
不想出丑太过,情急之下他伸手去扶榻首的几案,头昏眼花之下看不清距离,又不慎将几案上的杯盏茶壶等物拂落在地,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跪倒下来,额头还在桌腿上磕了一下。
长安被身后一阵乒乓乱响给惊到,回身一看,见慕容泓跪倒在地,吓了一跳,忙去扶他。
慕容泓长发披散白衣委地,额头抵着桌腿,闭着眼微微喘息。察觉她的搀扶,他胳膊微微一挣,便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动作虽小,却显然是带着怒意的。
长安跪在他身旁,沉默地看着他。
虽然差不多年纪,但比起钟羡来,慕容泓无疑深沉得太多。别说心思,就连喜怒,都难以捉摸。
僵持片刻,他呼吸渐缓,睁开眼,自己扶着桌腿试图站起身来。
长安又凑上去扶他。他本欲挣开,长安抱得甚牢,他甩了几下都没能甩开长安的手,忍不住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他眼尾锋利,笑得时候能如初春嫩柳般柔和清丽,然而不笑的时候,这双眼的弧度冷利得能让人觉着疼痛。
长安与他对视半晌,忽而粲然一笑,道:“陛下,您能不能赏奴才两只螃蟹吃?”
此情此景下这奴才居然还敢问他讨赏,凭心而论,慕容泓自己也是挺佩服这奴才的胆子和脸皮的。
“陛下您别误会,”长安咽了下口水,信誓旦旦道“奴才绝对不是因为嘴馋才向您讨赏。奴才是想告诉您,奴才知错了,在宫里,尤其是在您面前横行霸道,是会死翘翘的。”
“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讨赏?”慕容泓挑眉。
长安道:“知道不等于能铭记于心啊。只有亲眼看到那横行之物如何被肢解分尸吞吃入腹,奴才方能记忆深刻不敢或忘。”
慕容泓在软榻沿上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垂眸调息片刻,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长安,轻声说了三个字:“别越线。”
长安眼神一闪。
“这句话朕只对你说一次,但你最好永远铭记于心。你要明白,那些螃蟹之所以会被送进广膳房,不是因为朕爱吃螃蟹,而是因为,它们长得太大了。”
长安垂下眼睫,老实道:“奴才知道了,谢陛下提点。”
慕容泓在榻上躺下,道:“退下吧。”
“那您的御膳……”
“朕现在没胃口,先放着吧。”慕容泓闭上眼睛。
长安来到甘露殿外,长禄拎着一只食盒站在海棠树下,见了她,迎上来道:“安哥,你去广膳房要的面。”
“谢啦。”长安接过食盒,拍了拍他的肩道。谁知一拍之下,长禄却面露痛苦之色。
长安的手僵在半空中,长禄则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
“咳,那个,许御医人不错的,下午没事的话,可去他那里讨点膏子抹抹。”长安道。
长禄点点头,没说话。
长安知道这种事一般人都不愿提及,于是也没多说,拎着食盒去了茶室。
嘉言果然按着她的吩咐独留嘉容在茶室当差,其他人大约都吃饭去了。
长安进去时,嘉容正独自坐在窗下,两手托着脸颊怔怔地看着窗外,小脑袋瓜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哼!”长安故意清了清嗓子。
嘉容闻声,扭头一看,站起笑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长安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食盒中端出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面条,放在嘉容面前道:“来给我家容儿过生辰啊。”
嘉容看着那碗面条,又呆呆地抬起脸来看着长安,嗫嚅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
长安伸手捏一下她白嫩嫩的脸颊,道:“我有什么不知道?”她在桌旁坐下,将食盒拎到地上,对嘉容道:“快吃吧,再不吃待会儿该糊了。”
嘉容点点头,坐下来开始吃面,然而没吃几口,眼泪却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长安:“……”
“喂!哭什么?该不是只有我一人给你过生辰,觉着冷清了?”她问。
嘉容摇头,哽咽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起了赢烨。往年过生辰,他总是一大早就端一碗面给我……我好想他,真的好想见他。”她握着筷子泣不成声。
长安:“……”这个傻姑娘,还想见赢烨呢,照眼下情况来看,除非慕容泓是个短命的,活不到亲政或者刚亲政就死了。否则的话,她与赢烨的见面之日,大约也就是他俩命丧之时了。
“好了,别哭了。一早跟你说过了,你陷在这儿这么久他都不设法来救你,肯定在外边已经妻妾成群,早把你给忘了。你便哭死了,也是白死。”长安掏出帕子一边为她拭泪一边道。
“不会的,他不会的。就算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我也不相信他会忘了我。”嘉容一边哭一边道。
长安对她的死脑筋倍感无力,又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于是只好胡乱转移话题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如何就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了?”
提起赢烨,嘉容果然哭声渐止,抽抽噎噎道:“他很高……”
长安翻白眼,这儿又没有NBA,高有什么用?
“比一般男人都高,比一般男人都强壮。他打架很厉害,一个人就能撂倒十几个人。虽然他怕吓着我,从来不让我去看他与手下将士切磋,可是我早就偷偷地去看过了,他们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他。他有一柄很重的刀,他拎着时就像羽毛一般轻,可我却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搬不动。那日他回来,恰好看到我在搬他的刀,可把他吓坏了,从那以后他都不敢再把刀放在卧房里了。”
嘉容在回忆赢烨的时候,表情前所未有地生动起来。长安坐在一旁看着她光芒渐盛的眸子,在不屑的同时,心里也难免地冒出了一丝疑惑和好奇。她没有爱过什么人,便是上辈子那位初恋校草,也没有喜欢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大约更不曾爱上过他了。这爱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能叫一个傻白甜的姑娘在困境中忘乎所以地欢喜雀跃?
“大约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他手上有很多茧子,偶尔牵着我的手散散步,都能把我的手给磨疼了。但我不会告诉他我疼,因为若是我告诉他的话,只怕他会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了。他的头发粗硬浓密,每次都得两个丫头合力给他梳头,才能绑得整齐。还有他的脸……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嘉容双臂支在桌沿,下颌搁在手臂上,做梦一般微笑着。
长安:“……”很好,很花痴!
“啊,还有,”嘉容忽然直起身子,倒将长安吓了一大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忍着笑道:“我只是还想告诉你,他喝醉了酒就会唱歌,而且唱得可好听了。但他清醒的时候就唱不出来。有一次被我逼急了,他一张嘴,结果把满院子的鸟雀都惊飞了。”说到此处,嘉容应是想起了当日那场景,笑得花枝乱颤。
长安敷衍地跟着她笑,道:“还真挺有趣的。”
嘉容从怀中摸出上次那个香包,纤纤素指细细触摸着香包上绣的那个字,神情又黯然下来。
她将香包递给长安,道:“若真如你所言,他日你能见到他的话,他看到这个香包,就不会杀你的。”
长安接过一看,见香包上就绣了个赢字而已,正想表示质疑,忽然发现那个赢字似乎绣错了。正确的写法是亡口月贝凡,而这个字却是亡口月夭凡,下半部分中间的那个贝字,被夭字给取代了。
“这个字,是有什么玄机吗?”长安问。
嘉容点点头,晶亮的双眸又蒙上了一层水雾,道:“这个字,是他教我写的。我姓陶,单名一个夭字。他将我的名嵌入他的姓中,他说这样就表示,我陶夭是他赢烨此生唯一的珍宝。只要他赢烨还在,我们就永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