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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天还未大亮。钟夫人在大群丫鬟小厮的簇拥下心急火燎地赶到钟家祠堂,进门就看到钟羡衣衫破烂鲜血淋漓地跪在那儿,钟夫人腿一软, 差点昏过去,身旁的丫鬟忙扶住了她。
“羡儿!”她扑过去,一边扶钟羡起来一边哭道:“你这傻孩子, 他叫你跪一夜你就跪一夜,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钟羡受了鞭刑,又跪了一夜,身体底子再好也难免脸青唇白的,见母亲如此,忙哑着嗓音安慰道:“母亲切勿伤心,孩儿没事。您也不要怪罪父亲, 是孩儿自己不好,当受此刑。”
“不好?你能有什么不好?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他要下如此重手?为娘今天定要找他讨个是非分明, 要我的命直接动手便是,犯不着通过折磨你来折磨我!”钟夫人一辈子就得了钟羡这一个儿子,又素来是个优秀听话的, 见他如此,哪能不心疼?真真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娘……”
钟羡正欲劝慰,钟夫人却目光一凛, 指着周围的丫鬟奴才骂道:“还有你们这群不长眼的, 老爷叫你们不许告诉我你们就不告诉我, 也不想想在这府里,到底是谁管着你们的衣食住行,掌着你们的生死荣辱!少爷若没事还自罢了,如若不然,看我怎么发落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扶少爷回房,去请大夫!”
钟羡见母亲动了真怒,知道除非自己情况好转,否则她这股气怕是消不了的,于是便不再试图相劝,只配合地回房治疗罢了。
与此同时,长乐宫甘露殿,慕容泓已经穿戴停当,坐在镜前由怿心帮他梳头。
长安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便递给他一只玉色的荷包,正是以前彤云临死之际塞给她的那一只。
“什么东西?”慕容泓接了荷包在手,问。
长安讨好道:“陛下,这里面装的是糖,但不是锤子糖,是奴才前几日让御药房配好了材料,拿到甜食房特意让他们做的。这里面有薄荷梨汁川贝母还有一些镇咳止喘的中药,待会儿您上朝的时候若是想咳嗽了,就含一片。奴才让他们将糖片做得很薄,入口即化,不会耽误您说话。”
“你有心了。”慕容泓看她一眼,道。
“应该的。”长安恭顺地退到一旁。
装扮停当后,众人将他送至甘露殿前,看着他上了步辇,由刘汾和褚翔及一干奴才跟着往前朝去了。长安这才回身,收拾好相关物品,再带上两名太监,欣欣然出宫往太尉府去探望钟羡。
宣政殿内,众臣今日来得格外早,待慕容泓出现时,众臣已经在殿内等了好一会儿了。
例行参拜后,丞相赵枢领衔奏事,将朱国祯谋反一案的前因后果及众臣在丞相府数次廷议的结果都向慕容泓汇报一遍,最后道:“陛下龙体抱恙,臣等本不该以政事相扰,只是兹事体大,几次廷议都商量不出一个一致认可的决策来,故而不得不请陛下亲自裁度。”
慕容泓病了许久体虚气弱,斜倚在龙椅上就如一枝营养不良苍白脆弱的娇花。听完赵枢的奏报,他将清澈却无力的目光投向钟慕白,道:“听丞相之言,半数以上的朝官都同意出兵讨伐逆贼朱国祯,然即便如此,也抵不过太尉你这个掌管举国军事的武官之首的一句反对。钟太尉,朕,要知道你反对出兵的原因。”
赵枢见慕容泓这次没拉王咎这个老滑头出来牵线搭桥,而是将矛头直指钟慕白,忍不住心中得意,冷眼看着钟慕白如何作答,抑或,像在廷议上一般,不屑作答。
钟慕白在众人瞩目下拱手一礼,答道:“陛下,臣不同意出兵云州,是因为出兵必败。即便侥幸取胜,付出的代价,恐怕也是陛下绝不愿意看到的。”
“太尉大人说这话是把旁人都当成傻子了么?”钟慕白话音方落,尚书仆射便道,“云州不过区区八万兵,我大龑京军就有三十万,更遑论各州各郡的驻兵加起来近百万。如此兵力,居然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云州,难不成云州的兵将都是万中选一,人人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不成?”
“京军虽有三十万不假,但荆益二州贼患未平,为保盛京平安,最多只能拨出十万京军前去讨贼。盛京与云州相隔数千里之遥,一旦大军开动,且不说这一路上因地势险阻水土不服可能造成的兵士伤亡及粮草损耗,就算大军顺利地开至云州,必也是人困马乏,而对方却以逸待劳。在此种情况下,我军战胜的可能性能有多少?退一步讲,就算到了云州我军依然战力不减,但对方只需坚壁清野固守不出,我军又能与对方耗多久?”钟慕白道。
“太尉此言差矣。若是朝廷决定发兵云州,尽可让潭州刺史王浒打头阵,一方面消耗云州的兵力,一方面也能确保朝廷能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这场战争。”谏议大夫道。
“让王浒打头阵?若赢烨趁机攻打夔州怎么办?夔州与潭州加起来只有十六万兵马,而赢烨拥兵二十万,如果潭州刺史王浒因为奉命攻打云州而无法回援夔州,我可以担保,用不了半个月,赢烨就能攻下夔州。”钟慕白回身瞥了眼谏议大夫。
“太尉别忘了,兖州刺史刘璋手里也有十万兵马。若赢烨敢发兵攻打夔州,刘璋就可发兵攻打益州,到时候两面夹击,赢烨腹背受敌,或可一举歼灭这个心腹大患也不一定。”赵枢道。
“腹背受敌?哼!赢烨只要发兵攻打夔州,就会放弃荆益二州。以他的骁勇善战,待刘璋彻底占领荆益二州时,夔潭二州早已尽归他所有。而一旦他占领了夔潭二州,与朱国祯做了邻居,这二人为了壮大声势,定会结盟。届时,他进可攻打我大龑,退可直接退至海上,再要灭他,比之现在恐要难上百倍。”
“听太尉此言,仿佛我大龑的郡国兵除了纸糊的便是摆着看的。赢烨若进攻夔潭二州,难道我们就不能让福州刺史发兵应援么?”尚书仆射道。
钟慕白抬头看了眼正在掩着唇低低咳嗽的慕容泓,慢条斯理道:“福州刺史陈宝琛乃是盘踞福州数百年的世家豪族陈氏的族长,当年他以‘陈家兵不为天下战’为条件与先帝签订了归降文书。不知何大人有多大的面子,能说动他来应援我军讨伐逆贼?”
尚书仆射不过是个秩俸六百石的文官,哪里知道这些内情?被钟慕白一顿抢白登时面红耳赤,强辩道:“咱们这些人都是未上过战场的,个中是非曲直,还不是由得太尉你一张嘴说!”
“既然没上过战场,就别妄议用兵之事!”钟慕白冷声道。
“既然钟太尉坚决反对用兵云州,那你倒是说说看,朱国祯谋逆一事,到底该怎么办?”尚书仆射与他杠上了。
钟慕白抬起下颌道:“太尉掌举国兵事,兵事之外,那便是你们文臣的事了,问我作甚?”
“你——!”尚书仆射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向慕容泓拱手道:“陛下,自朱国祯谋反以来,丞相与臣等为求一平叛良策,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而钟太尉位高权重却不思为国尽忠,为保自己不损一兵一卒,极力反对臣等的建议。此情此景之下,臣有理由相信太尉钟慕白之所以会反对出兵讨伐云州,乃是为了保全实力拥兵自重,更是想借此事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在陛下面前,在举国军民面前立威!身居高位却为一己之私不惜祸国殃民败坏朝纲,其心可诛啊陛下!”
慕容泓咳得有些厉害,尚书仆射话音落下,他刚含了一片止咳糖在口中,于是便没有及时答话。
钟慕白却在此时忽然转身,越过众臣径直走到尚书仆射面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慕容泓的目光。
钟慕白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面色一冷目光凛冽,那股子杀伐之气便无所收敛,凛凛地逼得人汗毛倒竖。
尚书仆射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想起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绝不能失了气势,以免今后遭人耻笑,于是便又挺直了腰杆道:“钟慕白,你的太尉之位或许镇得住尚书仆射,但镇不住我何增这颗忠君之心。你以为先帝龙驭宾天,新帝年幼寡弱,满朝文武便得任你鱼肉?那你就……”
话还未说完,钟慕白忽然做了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情。
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就将尚书仆射刺了个透心凉。
众臣惊惧,纷纷退避。
“你……你……”尚书仆射目眦尽裂,仰面倒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一种不可置信的愕然中。
“来人!”满殿鸦雀无声的静默中,钟慕白一边不紧不慢地在尚书仆射的官服上擦干净剑上的血渍一边沉声唤道。
门外进来两名殿前侍卫,跪地候命。
“陛下见不得血,赶紧把人拖出去,地上擦干净。”钟慕白旁若无人地吩咐道。
侍卫领命,上来将尚书仆射的尸体拖了出去。
钟慕白提着森寒的剑,抬眸环顾四周,道:“众位大人站得那么远作甚?不是要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么?还不赶紧站过来挡住地上的血渍,以免惊了陛下。”
尚书仆射品级不高,站在他前后左右的自然也是跟他差不多品级的,当即便都抖抖索索地围过来站好。
赵枢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指着钟慕白厉声道:“钟慕白,你竟敢殿上行凶滥杀无辜,当真要谋逆不成?”
“谋逆?”钟慕白提着剑向赵枢走去,“丞相忘了先帝赐我佩剑上殿的初衷是什么了?上斩昏君下斩佞臣。尚书仆射何增诬陷我不打紧,但字字句句挑拨陛下与我的君臣关系,他就该死。我不过是在行使我下斩佞臣的职责罢了,何罪之有?”
“你说他该死他就该死?不知太尉置我大龑的律法于何处?置陛下于何处?如此独断专行暴戾专横,以后这满朝文武,还真不知是该效忠陛下,还是效忠你钟太尉了?”赵枢道。
“不管是效忠陛下,还是效忠我,只消不是效忠你赵丞相,一般来说,我是不会妄开杀戒的。”钟慕白还剑回鞘。
赵枢气得脸色发白,转过身面向慕容泓拱手道:“陛下……”
刚开了个头,慕容泓就摇了摇手,道:“丞相,别再说了,性命要紧。”
赵枢一噎。
“关于朱国祯一事,卿等也不必再争了。别平叛之策没想出来了,彼此间倒失了和气。不就是想称王么,何必谋反?朕给他们封王便是了。大鸿胪何在?”慕容泓声息孱弱道。
大鸿胪范淮出列道:“臣在。”
“传朕旨意,封兖州刺史刘璋为赵王,青州刺史郑澍为燕王,潭州刺史王浒为韩王,夔州刺史张其礼为梁王,福州刺史陈宝琛为楚王,扬州刺史周平为吴王,襄州刺史谭良为襄王。以上诸王,均与国休戚世袭罔替。你拟好诏书后,布告天下咸使闻之。另传令诸王,朕身体不适,就不必来京谢恩了。”慕容泓说完,又咳嗽起来,于是又含了片糖在口中。
“是!”范淮领命。
“陛下,分封诸王事关重大,万不可草率行之啊,请陛下三思!”赵枢万没想到慕容泓会来此一招,忙出言劝谏意图阻止。
“丞相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大龑能顺利建国,这七人居功至伟,本来一早就该封赏的,只因先帝驾崩,朕又无经验,疏忽了。若是一早分封,或许也不会有朱国祯一案。当然,若是丞相觉着他们之中有人不配封王,现在亦可提出,朕与卿等再行商议。”慕容泓道。
赵枢看着慕容泓,实在猜不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美貌柔弱的皮囊下,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心肠?
他这么随口一封,半壁江山都出去了,他是不懂其中厉害?还是忍痛割肉收买人心?
若是后者,其人心思之深,简直深不可测。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在此事上,他是不是中了慕容泓与钟慕白的圈套?
由钟慕白在廷议上反对对云州出兵,而他为了确保能顺利出兵,必会寻求握有另一半虎符的慕容泓的支持。然后慕容泓假做同意他向云州出兵的计策,诱使他将如何应对朱国祯谋反一事的最终决定权交至他手中并为他召集了朝会。最终,钟慕白在朝上立了威,而慕容泓则趁机借封王之事收买人心。
且方才他说这七人本该一早就封王,之所以拖到如今,乃是因为先帝驾崩他没有经验以致疏忽了。此话往深层理解一下,不就是怪三名顾命大臣没有提醒他之过么?若是他再在这关头拦上一把,各地的封疆大吏恐怕就得得罪光了。
念及这一点,赵枢虽可以慕容泓还未亲政为由暂时拦住他的封王之举,却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见赵枢不再有异议,慕容泓接着道:“朕最近新聘一帝师,他告诉朕安国必先安民,朕深觉有理。所以,既然太尉反对发兵云州,那就不打了,让百姓们休养生息吧。至于云州,既然朱国祯称其已不在我大龑治下,那么,从即日起,在潭州与云州之间设立关隘,终止大龑与云州一切贸易往来,禁止百姓与兵士在两州之间自由来去,若有违者,一经查获,杀无赦。”
赵枢领命。
慕容泓想了想,又道:“大鸿胪。”
范淮再次出列:“臣在。”
“传朕旨意,加封太尉钟慕白为定国公,赐‘开国辅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