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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跟着钟羡来到楼上钟羡的客房, 看样子钟羡昨晚还真看书了,书桌上放着一只已经收拾好的箱子和两本书。
看着钟羡打开箱子将放好的笔墨纸砚都拿出来, 长安问:“真要写字啊?”
钟羡道:“嗯,反正要等到中午,我想写封信给我的朋友。”
“写信给朋友?凶案当前, 你当是没有心情与朋友叙交情的。而你离开盛京才一天, 这一天之中, 也就客栈那桩凶案值得你临时起意。文和,你不但相信我在客栈的说辞, 还想请朋友来帮忙摆平追踪我的人?你这位朋友定然十分厉害。”长安端过砚台往上面倒了点水,拿起墨锭动作熟练地磨起墨来。
钟羡:“……”
“不过你如果真的把他当朋友,最好不要给他写这封信。”长安眉眼不抬道,“要除掉那些人或许不难, 但他们背后的势力, 不是好惹的。你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到底是谁?”
“对不住,无可奉告。”长安并不能确定罗泰背后的势力是否也有钟慕白一份, 如果有,她也不想让钟羡这么毫无准备地去对上他自己的父亲。
钟羡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同样的话她也曾对他说过。
默了一瞬, 他道:“既然你猜到了我写信的目的,又不想让我写这封信, 那你磨墨做什么?”
“你不是要聘我做书童?不写聘书么?月例差事什么的写清楚一点, 啊, 那个伺候沐浴之类的事情我不干啊。你先写着, 我去补个觉。”长安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转身来到床边往床上一趴,忽地反应过来:刚才我说了什么?伺候沐浴之类的事不干?我擦,哪根筋搭错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她悄悄扭过头去看了眼书桌那边的钟羡,但见伊人眉眼清俊坐姿端正,写个聘书,与他当日在华辰殿参加殿试时的表情姿势居然别无二致。
长安又重新扭过头来,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罢了,还是那句话,不睡何撩啊!
钟羡写着写着,心中一时又不是滋味起来。
就算不能将那帮人的来历告诉他,有危险这件事总可以告诉他吧?什么原则感情,都不过是借口罢了,他根本还是没有将他当成朋友。
想到这一点,他忽然就想把长安叫起来理论一番,然而看到长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再念及他昨夜在马车中也不知是如何煎熬度过的,遂又作罢,只握着笔在纸上重重写下一句“不得擅赴险地,如遇危险,不得瞒而不报”。
写好聘书后,他见长安还在睡,便出了房间关上门,来到楼下。
巳时初,捕头带着两名捕快来到驿站,在前院碰到了钟羡。
打过招呼之后,钟羡见他面色不虞,问:“如何?并未抓到人犯?”
捕头道:“人犯是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死了。”
“何以会这样?”
“当时得了那位小公子的提醒,我便派人去街上的药铺和医馆询问有无因双手红肿痛痒来求医之人,得知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半夜敲开了街上所有医馆的门,但因为医馆的大夫治不了,所以那人最后走了。我想着他既然在客栈杀了人,又在医馆露了面,应该不会在城内久留,于是便与手下兵分两路,分别从南城门和北城门出城去追,最后在城北的官道旁发现此人的尸首。此人双手溃烂面目青黑,似是中毒而死。右肩衣襟处有喷溅状血迹,身上搜出的短刀与客栈中死者勃颈上的伤口对得上,脚上所穿的鞋子与客栈围墙上的足印大小也正好吻合,应当就是昨夜在客栈中杀人之人。”捕头道。
钟羡略一沉思,问:“捕头可是要为此人之死带钟某的朋友回去审讯?”
捕头犹豫了一下,看着钟羡道:“那人夤夜擅闯东来客栈天字乙号房,心怀不轨,后又杀人潜逃,虽因在房中沾了毒-药中毒而死,也算是罪有应得。此等情况下,就算我将那位小公子抓回县衙,只要钟公子一亮身份,想必县令大人还是会放了那位小公子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捕头是个明白人。”钟羡认同他的说法。
“只是,我看那凶手死状甚惨,那我这位手下,一颗药真的能让他痊愈么?”捕头侧过身指着在他身后的两名捕快之一道。
钟羡定睛一看,发现那名捕快双手皮肤破损红肿,的确不似已经无事的模样。
“一颗不行就两颗嘛。”钟羡身后忽传来长安懒洋洋的声音。
见几人都向她这边投来目光,长安手一扬,将一只瓷瓶扔给捕头,道:“喏,都给你了,让他一天一颗,吃到好为止。”
捕头收了瓷瓶,也无其他事要说,便带着人离开了。
钟羡看着哈欠连天的长安,问:“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还没到午膳时间。”
长安状若无意地瞥一眼不远处神色不太自然的竹喧,对钟羡道:“你们在楼下说得如此热闹,我又岂能不醒?既然还未到午膳时间,那不如现在就启程?午后启程的话,会错过宿头吧?”
钟羡颔首,道:“也好。”
众人收拾好后,钟羡对长安道:“只有一辆马车是用来载人的,里头是我从府里带来的厨娘和丫鬟,你要不先跟她们挤挤?到下一个驿站再添置一辆马车。”
“不必,我坐后面载东西的马车就好。”长安说着,就往后头第一辆马车走去。
“你坐第二辆吧。”钟羡忽道。
长安回身:“为何?”
钟羡道:“第二辆箱子里装的是吃的。”
“文和,你这个朋友太够意思了!”长安说完,欢天喜地地跑到第二辆马车上去了。
钟羡无语。他算是发现了,也只有在说到吃食时,长安才会表现得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队伍启程后,长安挤在箱子与箱子之间的缝隙里,将身边的箱盖一打开,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纸包和盒子,每个纸包和盒子上都贴着纸条,什么银丝糖茯苓糕太和饼八珍膏阿胶糕应有尽有。
她拿起那盒子芝麻核桃阿胶糕,啧啧道:“什么是亲妈装的箱子,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
长乐宫甘露殿,宗正卿康修刚刚出去,慕容泓看了片刻他呈上来的公府侯府请封世子的名单,伸手拿过桌角的地藏经,从里面翻出两只指偶来。
两个小人,一人头上画着团龙金冠,一人头上画着太监帽子,黏合粗糙画工拙劣,掉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然而当初那人用这两件东西所呈现出来的场景,却是鲜活而明快的,就好像,他和她真的能如这两只指偶一般,亲密无间寸步不离。
慕容泓原以为他能在更长的时间后才会觉得这种离别难以忍受,毕竟他曾不止一次的和她冷战过,动辄十天半月不见面。
然而,她此番走后他才明白,冷战不是离别,于真正的离别而言,一天所带来的煎熬,抵得上冷战一个月。
“陛下。”门外传来褚翔的声音。
慕容泓回过神来,忙将那两只指偶重新夹入书中,放回桌角,这才道:“进来。”
“陛下,有人去帝陵那边打听过长安。”褚翔道。
慕容泓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道:“没关系,原本就没指望能瞒过他们。你传朕的口谕,让司隶校尉谢雍进宫见朕。”
“是。”
褚翔下去后,慕容泓唤:“张让。”
张让忙从外殿进来。
“摆驾长秋宫。”慕容泓起身道。
四月,整个后苑都淹没在月季深浓浅淡的艳色中。
慕容泓记得自己曾在雨中贪看花色,让身边人淋湿了衣袍,于是一个劲地催他快走。
而今,身边没了催他快走之人,他却也已不再贪看花色了。
进了后苑没多远,耳边传来一阵女子嬉笑之声,听声音,倒似从花园那边传来的,且人数不少。
慕容泓脚步略略一停,便继续往长秋宫那边去了。
张让也是个见微知著的,见状,便向身后一名小太监打个手势,让他过去探探是怎么回事。
慕容泓还未走到长秋宫,那小太监就回来了,对张让道:“是娘娘们在花园蹴鞠。”
小太监声音不小,张让去看慕容泓,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问那小太监:“皇后娘娘在吗?可别让陛下过去吃个闭门羹。”
小太监道:“皇后娘娘不在花园,花园里就陶美人,栾才人,尹选侍和裴选侍还有伺候她们的宫女在玩,奴才看得真真的。”
张让不再说话。
长秋宫慈元殿,赵宣宜接了驾,照例伺候慕容泓净过手后,笑问:“陛下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
慕容泓在窗下坐下,道:“有一事让朕颇为心烦,是以想来与你商议一下,听听你的意见。”
赵宣宜端茶给他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稳稳地将茶杯放到慕容泓面前的桌上,有些受宠若惊道:“陛下直言无妨,若是妾力所能及之事,愿为陛下分忧。”
慕容泓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屏退宫人,道:“方才宗正卿将各公府侯府请封世子的单子拿来给朕看了,朕看到丞相请封的世子人选,是你弟弟赵合。”
赵宣宜心头一缩,仍是端庄娴雅道:“父亲他向来对三弟寄予厚望。”
慕容泓道:“知行是朕的郎官,朕与他也是颇有交情的。但是,为了将来不会因储位之争引起朝廷动乱,步东秦覆灭的后路,朕想将嫡长继承制确立下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此,便不会出现无谓的争端。要确立这一制度,就需得从朕继位后这第一次分封各府世子开始。丞相作为百官之首,朕的决策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方能顺利施行。这册立咸安侯世子于朕而言算是国事,但于你而言,却是家事。依你看来,若朕劝丞相立你兄长为世子,他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