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春溪笛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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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李二陛下找着李元婴所在的位置,往李元婴那边看了一会。

    见李元婴和前头的人说起话来,李二陛下便问孔颖达前头那监生是谁。

    孔颖达当然不可能认得所有监生,但唐观他还真认识,回道:“那是唐尚书之子唐观。”

    一提唐尚书,李二陛下就知道了,他们算起来还是亲家来着。李元婴也不知和人家说了什么,弄得对方黑着脸转了回去。想想李元婴平时说话有多气人,李二陛下能猜出肯定是李元婴又讨人嫌了。

    李二陛下没再看下去,留了个人叫他等会去把李元婴领到直舍那边去,自己和孔颖达一起去看监生们写的文章,瞧瞧有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人才。

    去年已经下了诏令,让各地人才来京参加春闱,国子监之中应考的监生自也不少。孔颖达心里都有数,取了自己觉得好的文章呈给李二陛下看,君臣一行人都分了几卷,读到精妙之处便挑出来讨论。

    等文章都看完了,留在校场的人却没把李元婴领回来,只带话回来说李元婴跑去用晚膳了,要他们转告一声,他吃完再过来找皇兄!毕竟,皇兄随时都能见,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二陛下绷着一张脸,看看左右,魏征等人都正襟危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二陛下把手里的文章一搁,起身说:“走,我们也去尝尝国子监的晚膳。”

    孔颖达看了眼魏征,见魏征没有劝说的意思,只好起身引着李二陛下一行人去食堂。因为李二陛下是微服过来的,许多监生虽远远看过李二陛下主持释奠,却也没敢仔细打量过李二陛下的长相,是以李二陛下走进食堂时也没太多人认出他来。

    反倒是认得孔颖达的人更多,见孔颖达来了,都拘谨地起身向他见礼。孔颖达摆摆手,示意众监生接着吃自己的饭去,都不用起身了,麻烦,动静还大!

    李二陛下扫见李元婴一圈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挺欢,径直走了过去。

    李治最先看到李二陛下,忙拉拉李元婴,示意他起来相迎。

    李元婴一看,李二陛下脸色有点臭,马上起来腾了个位置给李二陛下,积极欢迎李二陛下的到来:“皇兄您怎么来这里了?您也饿了吗?我去给您取些吃的来!”说完他没给李二陛下反应的时间,一溜烟跑了,留下其他人紧张不已地待在原位,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行礼。

    李二陛下在李元婴给他腾出的位置上,摆摆手让其他人不必拘束,周围人多眼杂,闹出太大的动静容易引来太多人的注意。

    其他人纷纷挪出位置让孔颖达等人落座。

    李元婴溜得快,回来得也快。他溜走后悄悄数了人头,叫李二陛下身边的人按人数端对应份数的饭菜过去一一分到魏征等人面前。

    知道李二陛下分明是特意来看李元婴几人的,随行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听李元婴差遣。

    李元婴忙活完回来,乖乖巧巧地坐回李二陛下身边,给李二陛下介绍今天的菜色,今天还是两荤两素,虽不是什么大菜,胜在肉煮得入味,菜又鲜嫩,着实很不错。

    李二陛下不是挑食的人,一一尝过了,觉得每天能有这样的饭菜也算能入口。

    一行人都把饭菜解决完了,李二陛下见周围很多监生都不太自在,领着李元婴几人起身离开食堂。

    李元婴和李治一左一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边,后面还缀着个城阳。

    李元婴不觉得自己决定先吃饭有什么不对,亦步亦趋地追着李二陛下问:“皇兄,您觉得好不好吃?还不错对吧?”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淡淡说道:“朕怕朕这头说好吃,那头那丰泰楼就会打出横幅说‘皇帝吃了都说好’。”

    李元婴冷不丁被人戳穿了小心思,一点都不觉得害臊。他还没脸没皮地顺着李二陛下的话吹捧起来:“皇兄您脑子怎么这么好使,我就没想到!回头我就和董小乙说一声,让他出个横幅!”

    李二陛下没忍住,抬手往他额上敲了一记。

    李元婴捂着被敲得发疼的脑门,决定不理他了。

    李二陛下也不理会他,转头问李治和城阳在国子监待得如何。

    李治很老实,说自己在国子监吃得好学得也好,进度虽然和在宫中不太一样,但是人多,有问题能随时探讨,感觉很不错。

    城阳点头应和。

    李二陛下问他们都读了什么书,挑了些问题考校他们,结果自然非常满意。眼看已是傍晚,李二陛下让他们不用再跟着,好好在国子监读书,他该回宫去了。

    李元婴一路上都等着李二陛下提问他呢,他读了那么多书,一点都不怕考校,一准让皇兄大吃一惊!

    结果李二陛下都没再和他说过话,这就要走了。

    李元婴气鼓鼓地去扯李二陛下的袖角。

    李二陛下睨他。

    李元婴脸上写着“你还没考我”。

    李二陛下慢悠悠说道:“你不是说‘皇兄随时都能见,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怎么又舍不得我走了?”

    李元婴这才晓得李二陛下是在生这个气,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么小气!

    李元婴理直气壮地说:“菜凉了就是不好吃!”

    李二陛下懒得和他计较了,再计较显得自己也跟这小子一样幼稚。他说道:“你要是学得好了,回头我许你去考个进士试试。怎么样?能考中吗?进士亲王,那可是大唐独一份的。”

    宗室子弟虽也能到隶属于国子监的弘文馆读书,但是还没有宗室子弟参加科举的先例出现。毕竟宗室子弟再不济都能分到块封地养活自己,不需要和寒门子弟走艰辛的科举路,别人跌摸滚爬大半辈子才能挣来的爵位,他们生下来就有了!

    所以换成别的宗室子弟,听到李二陛下这番话肯定不会动心。谁要费那功夫去挣个芝麻大点的官?进士有什么了不起,只有那些出身寒门的家伙才会为进士出身挤破头!

    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一听到“大唐独一份”,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真的吗?”

    李二陛下道:“只要你能考上就是真的。”

    李元婴跃跃欲试:“那有什么难的,我肯定能考上!”

    李二陛下给画了这么大一大饼,李元婴觉得这皇兄还不错,欢欢喜喜地送李二陛下到国子监大门外。

    考进士是国子监所有寒门子弟的追求,也是不少世家子弟镀金的方向,所以进了国子监的人绝大部分都以科举为目标。

    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本来只是为了坑魏膺才来考的试,进国子监也是他皇兄说烦心纨绔子弟败坏监风。现在纨绔子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想的主意也施行开了,要是李二陛下没说让他考进士,李元婴新鲜劲彻底过去后肯定要开始胡搞瞎搞。

    现在李二陛下给李元婴放了个钩子,李元婴一下子又有了新目标。考进士是怎么考的,李元婴还真没研究过,送走李二陛下他便去直舍那边逮人问个究竟。马博士不在,李元婴寻到了沈博士,和沈博士请教进士科的考法。

    沈博士听说李二陛下许他去考试,心里还惊了一下。真要考个进士亲王出来,还不乱了套?可朝廷律令里也没有说宗室子弟不许考,人家想上进,你还不许人家上进吗?

    沈博士轻轻捋须,给李元婴讲了基本章程:首先是乡里推举的人才集中在县里考一轮,选出真正的人才送到州里再考一轮,合格的,当年十月取解上京应试。一般而言第二年二月便有春闱,可以考取明经、进士诸科。

    明经就是搞学问的,专考经义,既要熟背经典,又要通晓其义;进士则是以策取士,就是给你个关乎民生和家国大事的大论题,让你说说遇上这样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国子监不一样,国子监的监生们有生员解额,学个几年,过了监内的考试便能应考。相反,要是在监内考个五年都没达成国子监的要求,国子监就该把这个监生解退了;哪怕达到了国子监的要求,考个九年都没及第的也得出监。

    所以国子监的监生入学时大多是十四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少年精力最旺盛,接下来几年是求学的最佳时期。要是往下九年都没考中,往后就得一年接一年慢慢熬了!

    沈博士道:“进士不易考,文章你得会写,诗文你也得学。”他耐心教导,“殿下你年纪尚小,见识不广,写起文章便显稚嫩。若当真想高中,你还得多读书,多交游,增广见闻,不能有半点懈怠。你想想,你是很聪明没错,但天底下最不缺聪明人,每一轮推选上来参加贡举的都是大唐最出色的人才,即便你能比他们都聪慧,来个勤勉的也可能将你比下去。”

    李元婴认真听着,觉得沈博士说得有道理。

    可大话他都放出去了,要是放弃不考多没面子!

    李元婴决定迎难而上!

    他拉着沈博士问自己该看什么书,又问有谁文章写得好,边问边记下来,回头该读的读、该请教的请教。

    晚上唐观组织监生会的人出去巡夜了,李元婴睡不着,拉着唐璿他们询问大家都准备什么时候应试。

    唐璿入学快两年了,算算时间来年差不多可以一试,他考的应该是明经科,因为他已经决定专治《易经》和《礼记》二经,一般来说明经科通读五经、专治其二便差不多。

    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方向。

    他们有的人背负着家人的期望,有的人背负着乡里的推举,有的人背负着恩师的厚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努力的原因,每个人都有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做到的事。因为已经认真地把未来规划得明明白白,所以即使原来国子监的条件有点艰苦,他们也能每日鸡鸣便起来读书。

    李元婴听了很有感触。

    等唐观回来,李元婴都和其他人聊完躺下了,其他人都已睡着,就李元婴还睁着眼想事情。

    听到唐观钻被窝的声响,李元婴转头看去,发现唐观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李元婴伸手扯扯唐观被子。

    没动静。

    李元婴再扯。

    唐观露出脑袋瞪他。

    李元婴和他说悄悄话:“蒙着头睡觉不好!”

    唐观不吭声。

    李元婴又问他:“你要考进士吗?”

    唐观不理他。

    李元婴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我本来没想考的,皇兄说可以让我考,我就觉得去考一考肯定很好玩,当大唐头一个进士亲王多威风。”李元婴和唐观说起自己睡不着的原因,“但是听大家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都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我觉得我活得太糊涂了,总是这样想做那也想做,一件事还没做完我又想做另一件事。”

    借着月光,唐观一下子看出李元婴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纠结。

    唐观终归还是没能继续扛着不理人,回道:“你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活,要是才十一二岁就活得明明白白,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都试一试,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别人明白了,可能是因为别人已经试过了,这里哪个不比你大?”

    李元婴一听,豁然开朗,是这个理!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李元婴高兴起来,目光灼灼地夸唐观:“师兄你真厉害,你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

    唐观道:“闭嘴,该睡了。”

    李元婴乖乖闭嘴,很快香香甜甜地睡去。

    唐观平躺,睁着眼看黑漆漆的房顶。

    有点睡不着。